第42章

第42章 第 42 章

【我們分手吧。】

這五個字眼像一根針灸用的毫針, 長而尖細,直直地插入太陽穴中,戳破腦髓,尖銳刺痛。

堵在寸步難行的車流中,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 腦袋往後猛地一砸,胸腔劇烈起伏。

前方車輛龜速挪動, 後方車子急迫地按喇叭催促。

顧閻緩緩移動車子, 回了句:【等我回去再說。】

此刻, 他萬分想調轉車頭, 趕回別墅, 去抱抱姚柔伊,去向她道歉,去挽留她, 平息她的怒火和傷悲。

然而情況不明的孟筝,恐有生命風險, 若是她因為自己打的這通電話, 喚起她傷痛的記憶,一時尋了短見,午夜夢回,他的良心如何安息?

情理之中,他都得先去查看一下孟筝當前的情況, 将她送醫, 與她的糾紛解決完畢後,再處理和姚柔伊的情感糾扯。

姚柔伊收到顧閻的回複, 依然是冷冷地笑,不知道該笑誰, 是該笑他首鼠兩端,還是笑自己自欺欺人。

此刻,顧閻一定是和舊情人在一起,哪怕自己的分手通知,都不能動搖他分毫。

等他回去,和前任你侬我侬完再回去嗎?

姚柔伊覺得顧閻肮髒,□□與靈魂都糜爛着腐肉味道的肮髒,就像菜市場賣不掉的過期的、圍繞着無數蒼蠅叮咬的爛肉。

想着想着,姚柔伊再度泛起惡心感,她沖到洗手臺嘔吐,嘔出泛酸的胃液。

姚柔伊心如死灰地拉黑顧閻。

她開始收拾東西,這空曠的別墅已經再無家的感覺,她無法在這裏待上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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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帶來的物品并不多,很多東西來到這邊後,顧閻替她添置的,比如滿滿一牆的名牌包包,比如堆滿整個更衣間的衣物和鞋子,比如小山堆似的護膚品和化妝品。

這些她統統不拿,收拾完只裝滿了一個行李箱,正如之前她就帶着這一個行李箱入住,滿心希冀着開啓甜蜜的生活。

姚柔伊聯系上龐天嬌。

開口的那一刻,她的眼淚就不自覺流下來:“你換房子了嗎?”

龐天嬌忙問:“怎麽哭了?和未婚夫吵架了?我還是住在之前租的那套房子,你搬走之後房間還是原來那樣,歡迎你回來。”

“好。”姚柔伊說:“我應該下午就能到。”

龐天嬌:“等你到了,我去接你。我買了輛二手車。”

“恭喜。”

“這都是拜你所賜,稿件多到我花不完,這幾個月攢了不少錢,就買了個代步車,出行能方便一點。”

姚柔伊當初送給她的那個新號,現在也有二十多萬的粉絲,由于她極度缺錢,畫稿異常勤奮,出圖又快又好,前來約稿的人絡繹不絕,呈現出一個正向循環,現在不僅每個月給家裏寄一萬,還能額外攢下不少錢。

龐天嬌接到姚柔伊的時候,看到她之後滿眼心疼,抱住她說:“天啊,你怎麽瘦這麽多?”

姚柔伊低頭看了眼自己,她這兩天幾乎什麽都沒吃,還總是想吐,心情又差到爆炸,本來苗條的她一下子更瘦了,低頭能看見明顯的肋骨。

姚柔伊:“心情不好,吃不下去。”

龐天嬌:“我帶你去轉轉,放松心情,回去給你做好吃的,我最近又學會好幾個菜。”

“嗯。”姚柔伊點頭:“感覺你和之前有點不一樣了,更活潑了一點。”

龐天嬌抿着嘴笑了下:“可能畫稿子太充實了,看見存款數字增加,心情輕松,人就活潑了。”

“你家裏情況怎麽樣?”

“挺好的,我每月給他們寄錢,我媽不用再去上班,我爸的病情也穩定下來了。”

“真好。”

她們再次擁抱了一下,姚柔伊真心為她開心。

龐天嬌關切道:“你呢?怎麽突然回來了?”

姚柔伊聳了聳肩,用滿不在乎的語氣說:“分了。”

可瞬間紅起來的眼眶出賣了她。

龐天驕:“可t能就是暫時遇到矛盾了吧,別傷心,分開之後大家冷靜冷靜,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

“他去找他的老情人了。”姚柔伊說:“沒事,我成全他。既然沒有非我不可,我也強留不得。”

“算了算了不說這個了。”龐天嬌趕緊幫姚柔伊把行李放到後備廂,“快上車,我帶你回去。”

“你知道嗎,現在你好火呀,我抖音主頁随便刷幾條就能遇見你。”龐天嬌一邊開車一邊說:“就算沒了那個未婚夫,你依然光芒萬丈。”

姚柔伊看着窗外的街道,道路兩側的樹木綠蔭蔽日,騎共享單車的少男少女倏忽而過,她無精打采地開口:“簽約工作室的決定我有點後悔,打算再和負責人商讨一下能不能讓我畫漫畫,實在不行我要解約了。”

“啊?”這話讓龐天嬌有些措手不及:“可是這樣也挺好的啊,多少人想紅也紅不起來,沒必要放棄嘛,可以先積累自身的人氣,然後再創作,用自身人氣反哺作品人氣,也沒有什麽問題呀。”

龐天嬌打心眼裏覺得姚柔伊這種才貌雙全的人,就應該是星光熠熠的模樣,作品和人都得紅起來,無非是孰先孰後的問題。

“我再考慮考慮吧。”姚柔伊說。

龐天嬌:“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支持你,就算你解約也沒什麽,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我覺得你永遠都不可能被埋沒的。”

“這麽信任我?”姚柔伊無力地扯嘴角:“可能你對我的濾鏡太大了,其實我已經好久沒有創作的靈感了,就是在你想回老家的時候,我就已經到了創作瓶頸,到現在還卡在那裏。”

龐天驕很誠懇地說:“我就是特別特別相信你。凡是搞藝術創作的,都會有瓶頸期,撐過去了就是另一番光景,你一定會順利度過的。”

“謝謝。”姚柔伊眼睛一熱。

被別人無條件信賴的感覺真是太美妙,讓人幸福得想落淚。

*

顧閻循着顧方圓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孟筝的住處。

他敲門,無人回應。

他重新撥打孟筝的電話,隐隐約約能聽見屋裏的電話鈴聲,卻遲遲無人接聽。

情況極度詭異,讓人不安。

他試着撞門,但門是新門,門鎖很牢固,根本撞不開。

好在孟筝住的地方是二樓,他走到窗戶後面,恰好有扇窗戶開着通風,可以從窗戶爬進去。

顧閻常年鍛煉,身手了得,二樓也難不倒他,幾下子就成功翻窗而入。

他正想着進去後提醒一下孟筝要注意安全,窗戶最好找師傅來封一下窗。

不料,看見孟筝一動不動地暈倒在客廳地板上。

空氣裏有血腥氣,淡淡的鐵鏽味,他快步走過去,發現孟筝的右腕正冒血,血流了一小灘,有他的手掌這麽大的面積。

她的兩條手腕上布着密密麻麻的、新舊交錯的傷痕。

“孟筝!”顧閻拍了拍她的臉頰,又探了她的鼻息。

顧閻遇事冷靜,快速撥打120,又将桌布撕成長條,給她做了個簡易的止血包紮。

包紮完,他松了一口氣,有些慶幸自己過來了,挽救了一場悲劇。

這樣他就能有足夠的理由和姚柔伊解釋。

其實在路上他最害怕遇到的情況就是,孟筝其實一點事情也沒有,故意裝成病發的情形來诓騙他,那他就成了活脫脫的小醜,連和姚柔伊争辯的底氣都沒有。

他猛然意識到,原來這一路,他想的最多的并不是孟筝的情況到底怎麽樣了,而是他回去之後到底應該怎麽和姚柔伊解釋,她才能消氣原諒他。

救護車很快到達,醫護人員将孟筝擡上了車,顧閻跟着上車。

護士問了句:“你和患者什麽關系?”

顧閻梗了一下,答:“朋友。”

他拍了張救護車裏的照片發給姚柔伊,想告訴她自己沒法回去是遇到人命攸關的事情拖住了腳步。

照片發送過去的時候,那枚紅色感嘆號刺痛了他。

他恨不得直接從救護車裏跳下去,瞬移回姚柔伊身邊,讓她把自己從黑名單裏拉出來。

可現在孟筝這邊一個熟人都沒有,他沒有辦法半途離開,只能幫她辦理完住院,等她搶救成功生命無虞之後,才能離開,去找姚柔伊。

自從他的母親自殺離世,他非常厭惡自殺行徑,或者說非常恐懼。

母親是割腕,孟筝也是割腕。

他當年沒有救回母親,如今救回孟筝,也算彌補了當年弱小,無法挽回生命的遺憾。

可他又無法高高在上指責孟筝,她的悲慘經歷造就了不健康的精神狀态,世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一句你要堅強,你要走出來,聽起來是那麽的蒼白無力。

顧閻深深地嘆息。

他終于弄明白,孟筝為何會一改常态,放下自尊,回來找他,她實在是病了,她所做的一切為了自救,她想象中的自救方式就是回到她認為安全的地方,她想得到他的庇護,她想讓他拯救她。

她錯誤地将他當成了救世主。

可他終究不會是任何人的救世主。

他能做的,最多也就是今天這個樣子,發現她的異常,替她叫來救護車,從死神手裏搶回她的生命。

至于更深層次的拯救,比如心理創傷的治愈,人格的重新建立,他實在無能為力。

孟筝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顧閻得空撥打姚柔伊的電話。

電話撥出去幾秒鐘,就被挂斷。

再撥之後,只能得到機械冰冷的女聲“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顯而易見,既微信被拉黑後,手機號碼也被拉黑了。

顧閻查看客廳的監控,看見姚柔伊提着行李箱離開了別墅大門。

她的身影如此單薄,步伐卻如此堅定,一次頭都沒回。

他又将監控時間往前調整,調整到她發【我們分手吧】之前的一小時。

他想知道到底是什麽促使她如此無情決斷地打下這行字。

視頻中,有一個快遞員送貨上門,姚柔伊簽收完畢。

快遞拆開,是他們之前拍的婚紗照實體大相冊。

姚柔伊草草翻完相冊,相冊盒子裏還有一個小u盤。

姚柔伊撿起U盤,轉身進了書房。顧閻推測她是去查看U盤裏的內容,至于U盤內容,很有可能是他們拍攝婚紗照時的視頻花絮,他記得姚柔伊當時和攝影師提過幫他們多錄一些花絮,動态會比靜态更生動、更有紀念意義。

半小時後,姚柔伊倉皇地從書房中跑出來。

她抓着頭發,在客廳中尖叫,用頭狠狠地撞擊沙發,三分鐘後,她将放置在茶幾上的婚紗照相冊舉起來,狠狠地摔在地方,用腳猛烈地踩踏。

她發洩了足足十分鐘,待到精疲力盡後,她開始嘔吐,朝廚房水臺方向跑去。

視頻中的姚柔伊狀态癫狂,看得顧閻心髒揪扯在成一團,好似一團血淋淋的破布。

U盤裏一定有古怪。

顧閻正在思考裏面是什麽的時候,手術臺的燈熄滅了,醫生将孟筝推出來,朗聲問:“家屬呢?”

顧閻思緒被打斷,他站起來:“我是她朋友。”

“家屬沒來?”醫生随口問,“需要簽個字”。

孟筝在國內的親人幾乎都已斷絕聯系,父母意外離世,她從小跟着叔叔嬸嬸生活,十七歲那年,叔叔嬸嬸都希望孟筝去結婚,放棄學業,這樣他們就能獲得一大筆彩禮,還不用再支付學費。

他們給孟筝找的人家是個有錢但兒子腿殘的家庭,孟筝連夜逃離。

她運氣很好,趕上了學校的交換生計劃,一鼓作氣申請上交換資格,她從叔叔嬸嬸家把當年父母離世留下的賠償金偷出來,踏上了出國的路。

她曾經和顧閻說過,她不想回國,不到迫不得已的時候,她堅決不會再回去,她在那邊沒有任何的依靠,如果回去還會被叔叔嬸嬸追着要她還錢。

顧閻說:“她沒親人,我來簽吧。”

醫生說:“行,那你這兩天先別走,她現在離不得人。”

顧閻:“這恐怕不行,可以找護工嗎?我有事,耽擱不得。”

醫生:“也行,病患有人照看就行。”

顧閻點頭,将簽好名的紙張遞回去。

将孟筝推到病房,辦理好各項手續,找好護工後,顧閻火速離去了。

他根本等不及孟筝醒來。

顧閻回到別墅,進到書房,書房裏雜亂不堪,電腦東倒西歪,顯示屏被砸裂了,書桌上的練字紙被撕成一攤碎片,扔的到處都是。

很顯然這也是姚柔伊情緒失控發洩過的痕跡。

好在那個u盤還插在主機上。

顧閻把u盤拔下來,插到完好的筆記本電腦上,讀取裏面的文t件信息。

裏面有一小段視頻,顧閻點開,赫然發現是他和孟筝的視頻。

他在熟睡,孟筝在他身邊,未着寸縷,緊緊抱着他。

也是,既然孟筝和顧方圓合夥整他,自然不可能沒點猛料。

只是事情發生的太巧了,如果他當時不打電話給孟筝,不刺激到她發病,自己沒有離開,那麽這段視頻即使被姚柔伊看到,只要他在她身邊,及時地給出解釋,矛盾也不會激化到這種地步。

可恰好送來的時機,正是自己不得不去找孟筝的時候,他甚至懷疑時間點都是被顧方圓算計好的。

他頭一次有這種被人拿捏至死的感覺,他狠狠地踹向茶幾,茶幾翻到在地,砸到破損的婚紗相冊上。

他的視線停在婚紗冊上,走過去,撿起來,很重很大的一本。

翻開,一張雙人合照,原來是兩個人一起看鏡頭,但按下快門的那一剎那,一朵落花掉在他的肩膀,姚柔伊從看鏡頭變成擡頭看着他。她在笑,嘴角揚起明媚的弧度,眼睛彎彎的,裏面是蜜糖一樣粘稠又甜蜜的愛意。

選片的時候,他和攝影師都覺得這張照片是廢片,因為只有他一個人看鏡頭,姚柔伊在看他。

但姚柔伊卻堅持留下它。

他還記得她說,婚紗照記錄下的是愛情的瞬間,這張照片就是她很愛很愛他的定格,多有紀念意義,幹嘛不留着呢?

一滴淚珠掉在那朵落花上。

很愛很愛他的姚柔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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