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姚家(01)
第010章 姚家(01)
通往王家村的路上,灰沉沉的天幕又開始飄起了零星雪粒。
“春節前這一周每天都是低溫天氣...”車上開着暖風好像只是增加了不冷的氣氛,許星柏一只手撫着膝蓋拿着手機檢查天氣預報。
謝嘉弈伸長脖子歪着腦袋看看陰沉沒有盡頭的天幕,不由得拍拍方向盤:“這老天爺的臉就和單位除夕還沒結束就得通知大家大年初三上班是一樣的心情,沒人性。”
“大年初三要上班嗎?”許星柏第一次聽到這個噩耗,放下手機一臉的欲哭無淚。
謝嘉弈僵直身子頓了頓,表情有些尴尬,一只手捂着嘴巴:“Opps,我說了嗎?我沒說吧。”
“啊這...”
随着車輛颠簸,謝嘉弈擠着眼尾紋愣是擠出一個真誠的笑容,騰出右手随意的拍拍許星柏的胸口:“其實也不是,就是我覺得過年的時間是彎道超車的好時機,很多逃犯每逢佳節倍思親,我倒時候買點肯德基漢堡王星巴克必勝客之類的,再給你們每人充個過年流量包,在家招待親戚覺得煩了過來和我搭個伴蹲一蹲,說不定咱這一個小項目的錢錢就出來了。”
“過年欸...”許星柏轉過臉悵然望着路邊白茫茫一片,瑞雪兆豐年啊。
下意識回憶起兒時過年,自己和弟弟在奶奶家的單元房裏,自己懶得出門在廚房點燃一支竄天猴的炮仗,結果随着嗖的一聲,炮仗飛出廚房經過坐在客廳看春晚的爺爺,穿過中間客房裏正在聊天的媽媽和姑姑,越過在陽臺刮魚鱗的姑父,直接落在了對面家屬院誰家的陽臺,所有觀衆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看到了什麽,劈裏啪啦一陣響。
都忘記有沒有被打過了。
卻還記得那個時候每個長輩年輕真誠的臉。
和現在每次見到自己時假裝沒有看到,或者就算看到也是一臉厭棄和避之不及的表情,宛如地球兩極。
“我只是在想,”謝嘉弈試探出身邊新任馬仔情緒不積極,想來其他同事可能也不太願意,立刻趁早收攤以免惡名遠揚:“只是個考慮。”
“沒事,我可以。”許星柏擡手打斷謝嘉弈的小心翼翼:“我過年不打算回家。”
“我到時候給你買方中山胡辣湯。”謝嘉弈才不是那種虛僞的人,聽到對方答應,立刻表足誠意,舉起一只手伸出三根手指發誓:“我雖然不會做飯,但是我特別會買飯,過年七天樂,你跟着我絕對不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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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中了謝嘉弈的奸計。
許星柏坐在旁邊,望着謝嘉弈得瑟到恨不得從座位上跳起來,莫名的也跟着笑起來。
不過就是同意加個班麽,他那麽開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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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開心,沒有多久時間就被現實狠狠扇了一個耳光。
車輛停在村口,兩人裹緊身上衣服,逆着零下的冷風咬緊牙關只要想到自己的年終獎金就鼓足了氣,朝司機老姚家走去,準備趁姚師傅不在家問問周圍人對姚家人關系的看法。
“啊——爸爸不要打我——”
“滾——”
還沒走到金大寶家門口,就已經聽到熟悉卻刺心的聲音。
謝許兩人幾乎是沖到金大寶家的。
謝嘉弈踹開金家生鏽的大鐵門,正看到穿着棉衣的孩子被金大寶随意的關在門外,身上一層雪落,化掉成水,又再次落上一層雪。
孩子的臉被凍的像只皺皺巴巴的富士蘋果,鼻涕和眼淚在臉上凍成一層薄薄的冰片,像個小冰人。
在生存面前,哪裏顧得上身體舒不舒服心情舒不舒服。
孩子努力踮起腳尖,已經凍成紫蘿蔔似的手指從髒兮兮的棉襖裏伸出來,努力想要夠上門闩,進屋暖和一些。
檐下的濕雪早已凍結成冰。
孩子每次即将觸及的指尖,随着腳下的濕滑,重重的摔倒在地。
沒有聲音。
孩子也沒有哭。
喘着粗氣自己給自己嘿咻嘿咻鼓勁站起來繼續努力舉起已經沒有知覺的指尖——
終于門開的瞬間,一道暖風撲面而來——
還沒等孩子放下心,就發現自己被人抱起——
“金大寶——”
謝嘉弈就算是用腳趾頭去動腦筋,都想不到金大寶是個不要臉的騙子,竟然騙了自己。
這下謝嘉弈整個被怒氣充斥快要爆炸!
這低工資!這破天氣!這破工作進展!這破欺騙自己的金大寶!因為輕信他人導致群衆受傷的愚蠢的謝嘉弈自己!
他抱着孩子,黑着臉沖進裏屋,就要找金大寶問個明白。
屋裏不僅溫暖如春,竟然還有烤肉的香味!
“金大寶——”
眼看對方裹着被子不知道是真睡還是假睡,謝嘉弈剛準備伸手就要拉開對方的被子,卻被許星柏勸阻。
只見許星柏離開房間。
等到回來時,手裏裹着一個新鮮的髒兮兮的大雪球。
許星柏沖謝嘉弈眨了眨眼睛,直接将雪球砸在金大寶的臉上。
“噢——”
這次是真醒了。
看到謝許兩人在自己床邊,金大寶不耐煩的擦擦臉:“怎麽又是你倆。”
“金大寶,你上次答應我這麽快就忘記了?”謝嘉弈将孩子推至金大寶面前苦口婆心勸:“你說收了錢帶孩子好好過日子,當時還是孩子在我們面前為你求情——”
金大寶頂着淩亂的油膩膩的頭發,腆着臉:“領導,一千塊錢能幹啥,我吃個烤肉找個妞睡一覺就沒了,這還沒到除夕錢怎麽就沒了,過年還有七天這我拖家帶口咋可能過下去呢。”
“許星柏你快快拉住我,我怕我控制不住我自己——”謝嘉弈已經上手準備扇自己耳光,只恨自己一時心軟上了當:“你當時答應我的金大寶——”
“你也別難過,”金大寶甚至倒還安慰起謝嘉弈:“你的心意我領了,如果方便的話,你們再給我點錢,孩子馬上過生日還沒錢買雞蛋呢。”
謝嘉弈翻了白眼仰天長嘯一聲就要撲上去:“金大寶——”
“怎麽了,我們群衆有困難還不興說了...”金大寶看到謝嘉弈滿眼兇光,這才有些膽怯的低頭小聲喃喃:“你們還是不是人民公仆...”
畢竟還是淳樸的村人,也沒有想到用什麽下三濫手段去欺騙,就只是單純的厚臉皮而已。
許星柏從錢包裏取出一百塊錢紙幣遞給孩子,示意他去村口的小賣部買點吃的。
“行了行了,”許星柏輕咳一聲,擡起手指輕晃提醒對方:“我今天離開的時候會在村口的小賣部給你留五百塊錢,這筆錢只能給你和孩子買米面油和一些吃的,不能用來吃烤肉。”
“如果你企圖暴力搶奪,小賣部只要告訴我,你剛剛可是向我們承認了招/嫖,我們看守所可沒有這麽暖和的條件。”
“哎呀。”聽到有錢收金大寶立刻滿臉堆積笑容,跪在床鋪上向兩人磕頭:“你們當時來的時候我就知道,是個善心的大好人,謝謝謝謝。”
這次誰也不會相信他的承諾。
只是想要尊重自己那顆對于求助之人看不過眼的心。
許星柏也不在計較,随意詢問:“你和村裏司機老姚他們家關系怎麽樣,熟嗎?”
聽到許星柏的話,金大寶眦着眼狡黠的看了兩人,嘻嘻的笑起來。
“笑什麽?”
“他家,”金大寶吐了一口被許星柏丢的髒雪,抱着膝蓋坐在床鋪上皮笑肉不笑:“別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他家人有些怪。”
“放。”謝嘉弈瞥了一眼對方,揚揚下巴黑着臉道。
“我們小時候經常一起玩,那個姚依長得好看,就是內向,喜歡在家。”金大寶說着,怯怯撇了謝嘉弈一眼,抿嘴小聲道:“她爸特別嚴厲,從來都沒見笑過,經常揪着姚依的衣領把她丢在外面罰站,說是花了學費姚依考得不好,就去找老師把錢要回來。”
“我們印象最深的是上初中的時候,學校安排體操活動,老師安排每個人要交60塊錢買一套運動裝。我們每個人都交了錢,”金大寶說起這個,還開心的笑起來:“那應該是最初的團購,我們每個人都交了,但是到姚依問姚叔叔要錢的時候,姚叔叔不給,說要姚依給老師說自己家沒錢。”
“啊?”謝嘉弈和許星柏對視一眼,皺緊眉頭:“六十塊錢,在那個時候很貴嗎?”
“不是,”金大寶否定了謝許兩人的懷疑:“姚叔叔說家裏沒錢,姚依都說不出口,因為家裏兩個雙職工,姚依母親還是哪個單位的業務員天天吃喝的醉醺醺的回來,怎麽看也不像沒錢。之後姚叔叔解釋,就要鍛煉姚依,學會拒絕的能力。”
“可是姚依是想要參加的,姚依母親看不過女兒失望給了錢,但是老師說人數已經夠了,最後還是沒有參加。”金大寶難得露出認真的表情,回憶:“那個時候我們一個班,老師沒讓我參加我還高興呢,在他們排練的時候我就和姚依在教室,她看小說,我就偷看大家的日記本。”
姚依當時的疑問是:“就非得要在這個時候要鍛煉自己拒絕的能力嗎?”
“之後的姚依,說實話啊,後期學校舉行的很多活動,她都是問問要不要花錢,要花錢就不參與了,免得參與了又被家人拒絕給錢。也不願主動和大家一起玩,畢竟一起吃飯一起看電影都要錢。”
“可是我們和姚師傅溝通,他很熱情很善良?”想到老姚甚至在大家吃飯的時候,貼心的放棄吃飯的時間去洗車。
金大寶發出一聲怪笑。
“你們是領導,我們是晚輩,身份不同,怎麽一樣。”
“姚依高三畢業的時候迫不及待就去打工,在市裏發了一天傳單,回來累的在家門口泡腳,還是給熟人叫了當時算是很特別的肯德基。分給姚叔叔的時候,姚叔叔在家門口所有熟人面前,一臉鄙夷的說自己不吃,自己從來就不吃快餐,吃不完倒了他都不吃。”
“她曾經和我說很羨慕我,無父無母,無拘無束自由自在。”金大寶眼神有了些觸動,幹裂的嘴唇顫抖着望着謝嘉弈和許星柏想解釋什麽,半晌又磨不出來什麽話。
“姚依上大學之後我就很少見她了。”金大寶倒是有些悵然:“不過她家那個樣子,她也很少回來。”
“那除此之外呢,她和其他人關系怎麽樣?比如說村裏的好朋友?男朋友?發小?”
“那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金大寶朝對門王佳家的方向揚揚下巴:“你們得問問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