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修羅場
第18章 修羅場
謝複之輸了。
什麽輸了?若說這是一個賭,不如說這是陸峙存心要讓謝複之死心的一個提醒。
他要告訴謝複之,在辛嬈眼裏,謝複之毫無存在感,他要讓謝複之明白,即便謝複之一腔真心,也換不來辛嬈的一個眼神。
謝複之如何看不出陸峙的目的,他自然也看得出陸峙這樣做的背後用意,他先前為了搶占先機和陸峙較勁,今晚的宴會,陸峙又何嘗不是在與他較勁,并且讓他輸得毫無還手之力。
可是他不明白的是,當年分明有傳聞說陸峙鐘情于琅琊王氏的嫡長女,依陸峙的性子,即便王大小姐失蹤多年,他也不會輕易移情,他不懂,陸峙究竟如何想的,卻潛意識故意去忽略陸峙對着王辛二人時明顯的不同,他不願去深想,只想盡快能再見辛嬈一面。
他們兩個做什麽,辛嬈看不懂,只是回程的馬車上,她的腦海裏一直閃着謝複之那受傷又難過的表情,她不懂謝複之為何難過,卻令她十分愧疚,以至于眉心都緊擰着舒展不開。
“謝家乃是舊時大族,雖至今時今日,不複當年威望,謝老仍舊是朝中大員,謝複之又為謝氏一門嫡長子,承擔着謝氏的滿門榮光,他不會忤逆謝老,實為不堪托付。”陸峙微涼的語聲傳來,辛嬈擡眼看向他,離開司空府時,他明明還有些愉悅,此時眸光又沉了下來:“他護不住你,絕非良配,莫與他交往過密。”雖然辛嬈什麽都沒有說,但陸峙如何看不出謝複之對她的情意,以謝複之今晚的神情來看,大概已然向辛嬈表明心意,所以才如此受挫。
辛嬈心頭一咯噔,繞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她還是沒有告訴陸峙,謝複之已然向她提親的事。
“聽懂了嗎?”陸峙緩聲道,夾雜着一絲警告。
半晌辛嬈才點頭,回去後,又将陸峙的話在心中反複琢磨了一番,之前她為了存錢買宅院,不惜賣掉陸峙的賞賜,為的就是安頓将來,她的将來自然是想過要嫁人的,她雖身份低微,但也沒有想過随便找個人嫁人,謝複之很好,非常好,若是嫁給這樣的人,自然是一段美滿的姻緣,她不是不心動,只是陸峙今晚的話也提醒了她,她的身份其實不配。
其實,可能是她想多了,謝複之那樣的貴族子弟,對她說的那些話或許是一時興起,等過一段時間就忘了,也不必多想,辛嬈便将這件事抛之腦後,不再去想。
翌日府裏張羅起了避暑事宜,熾熱的太陽幾乎要将人烤化了,肉眼瞧着泛起熱浪來,好在栖遲院各個屋宇都放置了冰鑒,就連她的小屋也有,陸峙日常進宮處理政務,她白日裏清閑的很,便懶怠出門,在屋裏受着涼氣,聽着外頭蟬鳴鳥叫,很是惬意。
這時梨夢姜梅如錦來找她玩,一進門梨夢就笑道:“如何,我就說阿嬈這屋舒服。”
辛嬈迎着她們在席鋪上坐下,又去小廚房拿了些冰鎮西瓜來。
梨夢又道:“到底是阿嬈,與衆不同些。”
見如錦不動,只是喝着熱茶,辛嬈道:“如錦你不用些嗎?”
如錦笑道:“我身上不爽利,受不得寒涼之物。”
辛嬈見她今日态度溫和,不似前幾天的愛答不理,便道:“從前你也不在乎這些。”
只見如錦紅了臉,姜梅道:“今時不同往日了,可得注意着了,不然将來嫁了人,可不耽誤了。”
辛嬈正咬了一口西瓜差點被汁水嗆着,瞪大了眼睛問道:“如錦要嫁人了?”
梨夢道:“她老娘給她在她們縣裏找了個婆家,郎君是當地縣裏玉器坊的長工,已經相中了,只挑良辰吉日呢。”
辛嬈大喜:“恭喜你啊如錦!”
姜梅嗤之以鼻:“一個長工,又何可恭喜的,嫁過去就得過苦日子。”她不顧如錦變了臉色,又道,“不是我說你,你這般将那郎君放在心上,又是裁衣又是納鞋,又是繡荷包的,送着各種禮,他可有送你一件禮物沒有?我可得提醒你,男人不可這樣縱着,不然他可不會珍惜你!”
如錦斜她一眼:“你倒是能說會道,将來我倒要看看你有個如意郎君,是如何做來着。”說完,也不等姜梅回應,放在茶杯起身就走了。
姜梅不在意:“不過是好意提醒她,怕她吃虧,她只當我嫉妒她呢。”
梨夢勸道:“即便為她好,也該委婉些。”
辛嬈問道:“為何是嫉妒她?”
梨夢解釋道:“她那個郎君你不曾見過,我們是見過的,雖說家底薄些,也沒什麽體面的前程,但人卻是長得高大俊朗,十分登樣。”
姜梅又不屑道:“她當人人都跟她似的,眼皮子淺的只看得見皮囊呢,她那未來夫t婿除了一張看得過去的臉,什麽也沒有,将來還得如錦養家糊口,不中用得很,話又說回來,人家為何相中她,還不是看她是相府的大丫鬟,但凡家世好些的郎君哪裏會看得上她呢。”
辛嬈皺了眉道:“你別這樣說如錦。”
姜梅道:“你可別犯傻,她先前對你愛答不理,還不是看你受相爺寵愛,現在她自己找了個英俊郎君了,還想着到你跟前來嘚瑟呢,說她眼皮子淺可不是诋毀,是事實。”
梨夢嘆道:“聽說她老娘怕夜長夢多,對方反悔,急着這兩月就給他們把婚事辦了,哪有女兒家上趕着的,可不是輕賤了,俗話說宰相門前三品官,如錦好歹是大丫鬟,站到她們縣裏也比那些小姐身份貴重些,只是可惜她的樣貌......不然嫁個七八品的官吏為妻也是使得的。”
姜梅和梨夢難得想法一致:“是這個理,我們雖是丫鬟,也要看是哪個府裏的丫鬟,我是不會像如錦這般輕率的。”
辛嬈聽着默不作聲,雖說她面對任何人都是不卑不亢的,但她也從來沒有以自己丫鬟的身份為榮的,原來在姜梅她們眼中,相府的丫鬟這樣金貴嗎?
“那她要嫁了人是繼續在府裏還是回家去呢?”辛嬈忽然問道。
姜梅眼波一轉:“咦,阿嬈,你好像很關心這件事啊。”辛嬈臉一紅,姜梅立刻抓到了重點,驚呼道,“莫不是有人向你提親了!”急得辛嬈去捂她的嘴。
梨夢意味深長看了眼辛嬈,拉過她笑道:“這件事也要看自己的,若是自己提出來,也是有主人家給一筆豐厚的嫁妝放她出府去的,依相爺的性子,若是如錦提出來回家去,相爺也是會準的,畢竟再高門人家的丫鬟也是丫鬟,比不得自己外頭自己做主來得自在,阿嬈,你說對嗎?”
辛嬈沒有應答,只是笑了笑。
姜梅吃完了西瓜浸了手道:“今年的避暑日,相爺還會帶你去清涼山避暑嗎?”
辛嬈點頭:“嗯,明日就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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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暑日也不是什麽正兒八經的節日,去清涼山避暑也沒有規定一定要住個幾日的,都看各府主人心情,說起這個避暑日,其實更像是狩獵日,清涼山地域廣闊,又四面背山,太陽照不進,所以清涼,策馬奔騰在林間也不覺得燥熱敗了興致。
當然,能去清涼山避暑的,也需正四品以上官員,大家同住于清涼山的行宮裏,倒是低頭不見擡頭見的,所以辛嬈去領驅蟲的香囊折返時,突然遇見了謝複之,也沒什麽意外,可她的禮尚未施完,就被謝複之突然握住了手拉着她就往僻靜的林間而去。
辛嬈驚惶想要掙脫,卻被謝複之按在了樹下,她惶恐擡眼,令謝複之神色一怔稍稍退後了些,怕吓着了她,沉聲道:“抱歉,吓到你了,我只是,只是......”他眉頭深鎖垂首。
“只是有些着急。”他的語氣有些艱澀難忍,“有些......害怕。”
辛嬈微愣,方才突如其來的行為造成的害怕也在漸漸消失,之前無論何時見謝複之,他都是一副從容自在的溫和,今日,卻有些不同。
“着急什麽?害怕什麽?是發生了何事嗎?”辛嬈睫羽微揚,清亮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那仰望裏,清澈純淨,毫無私情。
謝複之心頭一揪:“......你是不是忘了之前在茶館,我同你說的話?”
她的模樣半點也不見嬌羞,他不願承認,或許她根本沒有将那件事放在心上,糾住她的眼眸深沉而複雜。
辛嬈恍然一怔,垂下眸去,臉頰飛上一點紅暈,語聲輕軟:“公子皎如明月......”
“我并非戲言。”謝複之打斷了她的話,辛嬈驚怔擡眼,他正色道,“我是家世顯赫,前程似錦,或許在你看來,那只是貴公子的一時興起,可是不是,說來可能有些不可思議,連我自己都不能相信,這麽短的時間,我竟心系于你至此,真心實意,願娶你為妻,相攜白首,絕無虛言。”
辛嬈如電光火石燃起的火星子閃了她的眼,她渾身一僵猛地向後退了一步,撞上了身後的粗幹,吃痛低呼,謝複之立刻扶過她的肩着急想要查看:“可有撞疼?”
辛嬈慌張地微微側身,低眉垂首:“無礙。”
見她面色緋紅,似是難為情,謝複之收手往後退了一步,與她拉開些距離:“我知我今日是唐突了,可是阿嬈,還請你鄭重考慮。”他深深作揖。
他的确是着急了,是害怕了,當大司馬的夜宴上,他得陸峙首肯與他同坐,當辛嬈疾步而來,卻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他是急了,所以說出這一番話,而這一番話也的确把辛嬈的心給攪亂了。
她在未被陸峙帶回府時,見過許多薄情郎,多醜陋的人心都有,所以她知道一片真心有多可貴,也有多難得,先前她或許的确沒有認真考慮,可今日後,再見謝複之,便有些不同了......
所以當晚宴之上,她即便站在陸峙身邊,還是看到了謝複之步入殿內,謝複之追尋的目光也一眼鎖住了她,四目相對間,辛嬈心一跳,慌忙低下頭去,卻讓謝複之眼底染上笑意。
“阿嬈!阿嬈!”
耳邊是恩泰急切的低呼聲,辛嬈猛然回神,莫名看去,得恩泰提示,她低頭看去,只見陸峙寒霜覆面,微擡的右手酒水順着他的手掌順流而下沾濕了袖口,辛嬈大驚,連忙拿出手絹蹲下身去,幫他擦拭。
她方才與謝複之的眼神交替,此時擦拭的動作雜亂無章,滿臉的心神不寧都被陸峙看在眼裏,修長的手指微微蜷曲直至緊握,赫然掣回,冰冷的臉愈發緊繃,語聲極沉:“回去。”
辛嬈心跳的厲害,也沒多想,也沒去深思陸峙是否在生氣,忙是應聲退下了。
她退下時正是舞姬翩然入場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