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心痛

第26章 心痛

辛嬈捧着漣漪的包裹走進西苑的影落居, 她從前從沒有關注過這處院子,今次進來只覺得這個院子不尋常,小小的庭院裏栽着一棵金桂, 已然開了花, 飄着滿院子的桂花香, 她是喜歡桂花香的, 今日卻覺得這味道太過濃重了些,她皺了皺眉加快了腳步進了屋子。

才一進屋, 老媽子就指着她:“你去把床鋪了。”

辛嬈站了站, 這種事自有小丫鬟做的,但她不知為何有些無力,不怎麽想要辯駁,便放下了包裹去鋪了床。

大概是府裏早得了信, 屋子裏的東西一應俱全,就連床鋪都是嶄新的,滑滑軟軟的, 觸及十分舒服,她揪着被單愣了愣才開始動手。

等鋪好了床轉身, 才看到她主仆二人正一坐一站地盯着她看,她正色道:“二位瞧什麽?”

老媽子站上前來嗤之以鼻:“相府的規矩便是如此?一個卑賤的下人竟敢質問主子?這要是在我們楊府, 十個巴掌都不夠你受的!”

主子?楊府?辛嬈似乎聽說過巴蜀一帶有個門庭顯赫的百年大族楊氏,只是早在十年前因族中揮霍無人為繼早已衰落, 瞧這位媽媽說話頤指氣使的模樣, 莫不是就是那個楊府?

“眭媽媽, ”楊漣漪文弱地站了起來拉住眭媽媽的手, 秀氣細聲道,“這裏畢竟是相府, 相爺也不在府裏,別這樣說她。”

眭媽媽扶着楊漣漪坐下,說話的語氣都軟和了不少:“小姐就是太好性,殊不知這些低賤的奴才就是欺軟怕硬的,你越是好性,她們越是蹬鼻子上臉不将你放在眼裏,将來如何服衆?”

眭媽媽是楊漣漪的乳母,自小在高門大院的楊府長大,眼皮子長在頭頂上,楊氏雖已衰敗,但楊漣漪貌美如花我見猶憐,楊氏一族便指望着以楊漣漪的婚事東山再起,如今陸峙親自派人去巴蜀接她家小姐進京,更是準許她們住進相府,什麽動機她自然心中有數很是得意,便是個落魄小姐也得擺出十足的豪門大族的架勢來,不許別人小瞧了她們。

尤其在進府前她打聽過相府的一些事宜,知道相府有位辛嬈姑娘很是得相爺的寵,生怕擋了她家小姐似錦之路,妨礙她們楊家重振旗鼓,是以一來便是要給辛嬈一個下馬威的!

又聽眭媽媽陰陽怪氣道:“況且這些丫鬟下女眼皮子淺,只當你是什麽野路子沒名沒姓的人進了府,你可是楊氏嫡女,在楊府,哪裏有下人敢直視小姐的,如今你坐了這麽久,也不見丫鬟倒杯茶來。”

這一番話說得辛嬈頓時冷了臉,當下就要甩手走人,卻聽到門外一陣輕笑聲,轉眼餘清珞進了門來,身後跟着一個老媽子一個貼身丫鬟并四個丫鬟,派頭十足。

“這位媽媽誤會了,倒不是沒人倒茶,只是辛嬈不管這個事,二位初來乍到不曉得,這辛嬈啊,不是普通的丫鬟。”她笑着拉過辛嬈的手一副要替辛嬈出頭的模樣,坐在了楊漣漪對面的位置,見楊漣漪要起身見禮,她忙擺擺手讓她坐,然後吩咐了她的丫鬟去沏茶。

眭媽媽面不改色,背脊挺得直直的:“老奴也知這樣的高門大院,丫鬟也分三六九等的,這辛嬈一看就是大丫鬟,只是在我們楊府,即便是大丫鬟,也得聽命于主子的差遣。”

餘清珞掩唇一笑,輕描淡寫:“那是楊府,如今楊小姐在相府,眭媽媽還是要入鄉随俗的好,是不是?”眭媽媽臉色一變,又聽餘清珞道,“阿嬈是相爺的貼身丫鬟,除了相爺,便是我要使喚她,也得得相爺的首肯呢,她不一樣。”餘清珞意味深長地睨了眼楊漣漪,見楊漣漪白了一瞬臉色,她才好心提醒道,“今日眭媽媽使喚了阿嬈的事可不得張揚才是,傳到相爺耳朵裏,平白惹相爺的不快,楊小姐才進府,省的麻煩不是。”

辛嬈看着眭媽媽驟冷的臉色,哪裏沒有聽出餘清珞故意拱火給她樹敵的意圖,但今日她懶得去管楊漣漪主仆二人怎麽想,順的餘清珞的話便道:“少奶奶既來了,我便告辭了。”

餘清珞點頭,見眭媽媽瞪着辛嬈,解釋道:“阿嬈可以不用自稱奴婢,也是相爺的意思。”說着回頭看着辛嬈走出院子,語重心長地拉住楊漣漪的手,“楊小姐才來,很多事不懂,在這相府讨好辛嬈,也能省去很多麻煩。”

楊漣漪的臉色變了又變,偏還要柔柔笑着,心中郁結的很,猛地咳了起來,眭媽媽立刻去包裹裏拿出一個錦盒,打開錦盒拿出一個小藥丸來給楊漣漪服下:“這可是相爺特意讓人送來的,吃了小姐就會舒服多了。”

餘清珞微愣:“這藥丸是相爺送的?”

眭媽媽神色平常,眼底卻是得意:“相爺得知我家小姐素有咳疾,身體孱弱,特意讓神醫制的藥丸。”

餘清珞幾乎要保持不住自己優雅大方的笑臉,轉過臉去指了指身後的四個丫鬟:“楊小姐才入府,相府的一切事宜是我在管理的,這四個丫頭也算機靈,就先撥給你用着,但凡有些不舒心的,也跟我講,我來替你安排。”

楊漣漪柔柔笑着,臉上攢起一抹紅暈:“多謝少奶奶的,相爺安排的很好,我沒別的要求的。”

突然被擺了一道,看着楊漣漪人畜無害的那張臉,餘清珞頓時如鲠在喉,偏還要笑着說好。

從影落居出來t,餘清珞立刻冷了臉,她身邊的田媽媽哼道:“一個落敗的破落戶也敢在相府耀武揚威,還真當她們楊家勝似當年呢!仗着相爺喜歡在這抖起來了!”

“你覺得相爺喜歡她?”餘清珞側眼看過來,聲音壓得幽冷危險。

田媽媽頓覺失言,但一時又找不到确切的話來形容,只能期期艾艾道:“相府是什麽地方,若非相爺表現出了什麽,她身邊的奴才敢這樣放肆?”

餘清珞沉默半晌,指關節捏的泛白:“正是執川哥哥是什麽樣的,我不信他真對這個女人上了心,我修書一封回餘府,你帶回去,托哥哥調查一下這個楊漣漪。”

田媽媽猶豫着,沒說好也沒反對,只是低聲道:“小姐,你如今已是國公府的少奶奶,又是相爺的嫂嫂,何必再去關心相爺的事,左右他将來都是要娶妻的......”

“住口!”她突然怒從心底起,氣得雙肩都在顫抖,看向田媽媽的眼眶猩紅,極力克制着自己的音調和聲線,“當年若非哥哥和母親勸我,執意讓我嫁進國公府,我如何能與執川哥哥失之交臂,只要我再等一個月,一個月,等清韻出事,執川哥哥身邊只能是我!”

“小姐!”田媽媽立刻看向周圍,确定這個花園僻靜沒人經過,才稍稍放了心,“事情已經過了這麽久......”

“我過不去!”酸澀溢滿了餘清珞的胸腔,她突然哭出一聲,捂過臉去,她和王清韻自小便是極好的手帕交,是她先認得陸峙,偏生王家與陸家更為交好,她只能看着衆人暗戳戳撮合陸峙和王清韻,到了婚齡,本以為再無希望,與其嫁給別人,不如嫁進國公府,至少門第顯赫榮耀,還能和陸峙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誰知,誰知......她才嫁進門一個月,王清韻便從陸峙身邊消失了,她如何不悔。

田媽媽知道她家小姐的性子,多說無益,只是實在擔心将來她走岔了路,此時為了平複她的心情,不讓其他人看出端倪,只能順着她的意:“小姐是覺得相爺将楊漣漪接進府并不是為了娶她或納她為妾?”

餘清珞哪裏曉得陸峙究竟要做什麽,只是她私心裏不願去相信陸峙當真會看中意了楊漣漪,她拿着錦帕擦去眼淚,鎮定吐納一息,冷冷道:“順道将這件事告訴王星若。”

田媽媽了然。

餘清珞心下有了計較,只需安心等待就是,可辛嬈卻不然。

她的心很亂,一些她從來不願去想,也不願去面對按捺在心底的念頭此時争相想要冒出頭來,她怎麽壓也壓不下,心煩意亂地只想等着陸峙回來,可為何要等陸峙回來,她是要有些話要問他,那些話是什麽,她潛意識又不敢去想。

只是陸峙沒有等到,卻等到了神醫老者。

“丫頭作甚愁眉苦臉的?今日該是個喜慶的日子才對啊!”老者樂呵呵彎下腰去看着萎靡坐在臺階之上的辛嬈。

辛嬈一見他,也打不起精神不想起來,那“喜慶”二字就好像戳了她心窩子似的,她撇撇嘴:“哪有我喜慶的份!”

老者挑眉:“呵,這話聽着有點酸吶。”

辛嬈面色一滞,幹咳了一聲連忙起來打起笑臉問道:“神醫先生如何會來?”

老者将手掌按在胸前:“老朽字號逐人歸。”

辛嬈嘻嘻欠身,才站直,就聽到逐人歸問她:“怎麽不見新來的楊小姐?”

嘻嘻的笑臉頓時僵住了,辛嬈又撇了嘴:“先生找她?楊小姐在西苑。”

逐人歸有些意外:“我只當她也住在栖遲院,相爺讓我來給她把把脈。”

辛嬈愣住了,好半天才道:“相爺讓您來的?”

“可不是。”他轉身就要往栖遲院外走,突然轉身對着辛嬈說了聲,“丫頭,恭喜了。”

恭喜?辛嬈微愣:“何喜之有?”

逐人歸眯眼一笑,什麽也沒說走出了栖遲院,正當辛嬈琢磨他說的話時,他又折返了回來:“還得請丫頭引路才是。”

辛嬈并不想去見楊漣漪,但也不好意思回絕他,思忖片刻便答應了,路上她又問了何喜之有,可逐人歸并不言明。

直到走到影落居外,辛嬈正止步,請逐人歸自己進去了,誰知見兩個下人捧着一個托盤恭恭敬敬走出來,經過辛嬈身邊時,辛嬈瞄了一眼,身形狠狠一怔,慌忙叫住了下人。

那托盤裏放着一塊玉牌,辛嬈開口時聲音不自覺的顫抖:“這是......楊小姐的生辰八字?”

下人恭敬稱是。

辛嬈臉色一白,許久不曾回神,就連下人離開也不曾察覺,還是逐人歸輕飄飄的一句話拉回了她的思緒:“這樣的極陰之辰雖是罕見,但在此處見到也不稀奇。”

辛嬈自然知道不稀奇,因這生辰八字竟與她相差無幾,可當初進府時,陸峙明令禁止她上報自己的真實八字,當時她不知為何,後來經過王星若點撥,她才知她的生辰八字撞了王大小姐的,現如今楊漣漪進府,竟堂而皇之将她的生辰八字告之與衆,為何,是陸峙的偏愛嗎?都說陸峙寵愛她,可她進府六年,從來沒有正經過過一次生辰呢。

看着逐人歸的背影,陸峙還特意讓老先生來給楊漣漪診脈,是了,那楊漣漪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很,陸峙一定關切的緊吧,怪不得眭媽媽那般趾高氣昂,她頓時一股氣堵在了心口,深吸了好幾口氣,也不能将那口氣疏散了,反而越用力呼吸,好像心越疼似的。

她怔怔站在影落居外,霎時白了臉色,那些壓制的念頭就像是洪水猛獸一般直湧進她的腦子,她此刻就像是卸了所有胭脂水粉的姑娘,最真實地站在鏡前,清晰地看着自己。

原來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敢想,不敢懂......

她拖着腳步,沒有去栖遲院,反而出了府去,她走在長街聽着熱鬧喧嘩的聲音,看着長街川流不息的人群,一時竟不知自己該去哪,十歲那年孤零零的感覺都泛上了心頭,一陣初秋的涼風而過,帶的她有些澀意。

她想去找趙珈,可趙珈最近出京探親去了,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停在腳步默了默,突然想起了綠濃,她立刻轉道往弦月歌的方向去了,人在傷心的時候,總希望能有個親人在身邊,好讓自己不顯得那麽可憐。

辛嬈繞到了弦月歌後門,來人一聽她是找綠濃的,又見她雙瞳剪水楚楚可憐的模樣,便好心幫她去通報了。

過了一會,她便見到了上回跟在綠濃身邊的丫鬟,她笑吟吟迎上來朝她行了禮,便帶着她抄小路避開弦月歌的客人往綠濃的小樓去。

丫鬟名叫盼盼,她說綠濃因着一來便一舞名動京城,又得瑄王憐愛,所以花娘特意撥了一處寫意的小樓給綠濃住。

正說着,辛嬈進了小樓,綠濃滿含欣喜地迎了上來:“我還想着何時約你出來,上次卻忘了問你在哪座府邸當差,正懊惱呢,你就來了,可見我們心有靈犀。”

辛嬈正不想提陸峙呢,偏綠濃的話又往相府引去,她不樂意,便就笑着不搭話,眼波一瞟,見綠濃桌上正擺着一桌精美佳肴,她一愣,後退了一步:“姐姐是有客人要來嗎?那我改日再來。”

綠濃随即拉住了她:“既來了,啓有立刻就走的道理,你在小花園坐坐就是,等客人走了,你再出來。”

辛嬈問:“可是瑄王殿下要來?”

若是瑄王趙璞,那她留下倒也無妨。

誰知綠濃臉色卻飄過一絲不自在:“不是他,是另一位貴客。”

辛嬈訝異:“不是說瑄王包了你一個月,當是不接外客才是......”

綠濃立即道:“不是瑄王,是我,此人是安宇國的使臣,不好推辭。”

辛嬈看出她眉宇間強顏歡笑,又素知趙璞喜新厭舊的性子,想來是沒将綠濃當回事,才讓她伺候安宇國的使臣,綠濃要強卻不願在她面前表露。

“安宇國?可是前段時間奸細的事?”

綠濃有些意外:“你也聽說了,我還當你久置內宅,并不知曉呢,正是因為此時,安宇國怕得罪了我朝,特意安排了使臣前來交好,聲稱那奸細是太後一黨的人,如今安宇國太後已下臺,與當朝國主毫無幹系,這才派了使臣來。”

辛嬈點着頭,擡眼見綠濃似有古怪地看着她,她看過去時,綠濃已然笑開了:“再過一月便是你的生辰,我為你慶生可好?”

辛嬈心頭一刺,別過臉去,語氣是她t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委屈與失落:“我已經許久沒有過生辰了。”

看來她在主人家并不受寵,綠濃輕輕一笑:“無妨,到時我為你慶生,再為你擇一良婿如何?”她笑得揶揄妩媚,辛嬈只當她是玩笑話,并未放在心上。

“那我先去小花園,待姐姐宴了賓客,我再回來。”

綠濃便喊了盼盼:“你帶小嬈去吧。”

盼盼看了綠濃一眼,了然垂了下眸,等她二人一走,綠濃的笑容消逝,眼底的歉意一閃而過:小嬈,并非我欺負于你,可偏生你早不來晚不來,今日來了,任憑你任勞任怨做到頭也只是一個丫鬟,何不如成了鄰國使臣的女人,将來若有造化他帶你回國去,也是你的福氣,我也是為了你的将來做打算。

她想着,只覺得松快,再無任何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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