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魚尾
第24章 魚尾
謝筠領了軍訓校服往座位走, 早就占好地兒的張曉飛一個勁兒朝他招手,“謝筠,這兒這兒。”
謝筠走過來, 将校服往張曉飛懷裏一塞, “我幫拿一下。”說完扭頭就走。
張曉飛瞠目結舌:“不是,兄弟, 你幹嘛去?這還沒下課呢, 你剛進來就走啊?”
謝筠頭也不回道:“紀律太亂,她管不過來,我幫她發校服,震震場子。”
張曉飛:.......
不是, 您就這麽殷勤?這才剛見一面就幫上了?
剛剛從宿舍過來的路上有女生叫你幫忙給微信你怎麽不帶給的呢?敢情您這熱心腸要分人吶?
.......
教室裏亂哄哄地跟鍋糊粥一樣,學生們暑假早就玩嗨了,早就按捺不住興奮勁兒, 吵吵嚷嚷胡吹海哨着大聲交談放聲大笑。
還有一個男生更嚣張過分,擰麻花似得扭着身子跟後排的人說話, 吐沫星子迸射了一臉。
顧長安在講臺上拿着話筒喊了半天那人也不理會,正笑眯眯地和後排談到自己之前睡過的妞兒像這個輔導員, 誇張地揮動着手臂,“不是我吹,兄弟,這種古典小美人兒都是用金錢堆積出來的,靠給錢刷卡不行,你得演出那種深情款款的人設,上趕着對她好, 天冷送飯這種的,不信我就給你追一個瞧瞧, 嘗嘗咱們學姐這滋味兒——”
“哐當——”話還沒說完,那人就被粗暴地揪着衣領子像是薅一棵小樹苗一樣水靈靈地薅出來了,用力掼在桌沿兒上發出脊椎碰撞地聲響。
“卧槽,誰特麽動老子?”男生一臉兇相得擡頭對上謝筠那雙漆黑攻擊性十足的眼瞳,後半句叫罵的話生生咽了下去,“同學,你這是幹嘛?”
“導員叫你們安靜些,聽不到嗎?”謝筠盯着他,一字一頓,緩慢而犀利異常。
從小在棍棒拳腳下讨生活的孩子,就好似草原上t啖血肉的藏獒,兇猛野性是一幹溫室裏長大的嬌少爺們比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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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男生被吓得直縮脖子,說話都結巴了,“聽......聽到了.......”
“聽到就安靜些。”謝筠松了手,一腳踹在桌子上,将有些歪的桌子踹正,他長腿一勾,從後排勾了張椅子,就坐在講臺邊兒上,冷淡銳利的黑瞳漫不經心直視着臺下一衆人,威脅袒護的意味不言而喻。
好一個殺雞儆猴。
見到剛剛那個男生被拎小雞一樣扯着衣領,周圍人慫了一圈,瞬間安靜下來。
顧長安拿着話筒跑過來勸說“都是同學不要動手”時,謝筠松散坐得筆直的脊背僵了一下,他腮幫子動了動,擱在桌面上的手指骨節使勁兒繃着想僞裝出放松的模樣,捏着的紙片都被指腹的汗水濡濕了。
頭頂白晃晃地燈火落在他堅毅的面龐上,冷硬緊繃仿佛最冷酷無情的殺手。
緊繃的手臂忽然被她拽了一下。
溫暖的,柔和的觸感。
随即,耳邊落下女生關切的嗓音,“沒受傷就好。”
像是某只防備心極強的大型犬猝然被人極其信任與偏愛地揉了揉耳朵。
謝筠眼睫幾不可察顫了顫,
無人在意的角落,某人耳根子微微泛紅。
顧長安檢查完人沒受傷,輕飄飄嘀咕了句就轉身回扣了講臺繼續分發軍訓服。
後半場的紀律出奇的好,她都能從敞開的前門聽到左右教室幾乎掀翻房頂的歡呼笑鬧聲以及輔導員嚴厲喊破嗓子的呵斥,唯獨她這間教室安靜到只能聽到風扇緩慢轉動以及翻動軍訓服塑料包裝的聲響。
班會結束後,各班的軍訓輔導員要統計缺少的尺碼以及需要調換的尺碼,階梯教室集合上報。
進了階梯教室的門,剛剛跟她搭話的那個女生劉小貝就耷拉着眼湊過來,啞着嗓子,“我勒個去,計算機的輔導員不是人幹的啊,我嗓子都喊劈了,這幫小兔崽子們就是跟耳朵塞了驢毛一樣,裝聾。”
顧長安想到剛剛謝筠維護她的場面,還有些不真實感。
剛剛在換衣服的間隙,她問了主管老師,老師說謝筠是他們班唯一一個競賽一等學校自主招生進來的,成績斐然,甚至這孩子的文化成績也壓上了一本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在計算機這方面的天賦才卓然,是校長親自開會召集教授們審批後,才決定将他放到一班的。
劉小貝聽完後感嘆:“清大真是鬼神出沒,這競賽一等在全國也找不出幾個來。”
顧長安盯着名單上那個名字看了許久,嘆了口氣,輕聲說:“他之前,可是辍學許久的。”
她查過,謝筠當時的成績距離二本線都差着很大一截。
想把他往普高賽都費勁。
她現在是開了上帝視角,高中時期溫寧一向重視她的成績,當時她數學分數拖後腿,溫寧甚至還找遍了鹿泉當地所有的補習老師,一筆一筆的錢往裏砸把她的分數砸上去的。
她所在的學校,學習氛圍濃厚,甚至老師都是鹿泉遠近聞名的特級教師。
而謝筠,小學到高中那麽跌跌撞撞走過來,沒有重點學校,沒有好的師資,她無法想象,他是走了怎樣的路,把身上的泥巴一點點甩幹,是怎麽踉踉跄跄在如此的時間裏把分數追上來的。
這樣的分數放在清大不算出彩,但是對于他來說,确是一個奇跡。
那一瞬間,她極致的感受竟然是心疼。
心疼到心髒像是吸滿了水的海綿,膨脹頓挫地抵着胸腔血肉,稍微一動都疼得翻攪五髒六腑似得。
無法想象到他經歷了什麽,一步一蹒跚地走到她面前來。
那種不真實感在嘈雜光影交錯中讓她産生微微的暈眩感。
等忙完軍訓服裝尺碼更訂上報的事情後已經十點多了,階梯教室裏的人作鳥獸散。
劉小貝搶到最後一把教學樓外借的雨傘,拉了顧長安,兩人擠在小小一把傘下往外走。
風裹挾着雨絲落在裸露在外的肌膚上,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劉小貝忍不住破口大罵,“那群臭男的們搶傘是真的快,關鍵時候怎麽不女士優先了,要不是老娘拼死扒拉着這把不放手,今兒個估計我得淋着雨回家了。”
顧長安安撫了句,“還好現在雨不算大,走一截就到了,校門口這個點兒打車很方便。”
劉小貝嘆息一聲,剛想說什麽,忽然小小發出一聲尖叫,一個勁兒拽顧長安的衣擺,“長安,你看那個長椅邊上。”
顧長安不解,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就在淅淅瀝瀝的雨幕裏看到那抹再熟悉不過的身形。
謝筠黑背心外面套了件白色夾克,闊挺防雨的料子落了雨水,襯得他眉眼更加冷峻,眼窩深陷,黑眼瞳定定地忠心耿耿地望着她。
像是棵風雨裏挺拔的小白楊。
謝筠走到顧長安面前的時候,手裏傘面往她這邊傾斜,擋住了撲面而來的冷雨。
他的發尾濡濕了些,滴着水,不知在這裏等了多久,像是濕漉漉等主人歸家的小狗尾巴,耷拉着掃了積水,眼皮垂下來認真看她,放軟了嗓音叫她,“姐姐。”
剛剛掀桌子揍人的兇狠架勢哪裏還能找到半點兒。
毫無顧忌,坦蕩到山澗所有的風都要穿堂而過。
少年的犀利與冷感在遇到對的人時收斂了個幹淨,生怕一絲一毫的尖刺傷到她。
旁邊的劉小貝嘴巴已經張得像是要生吞整個雞蛋,吃瓜的眼神明晃晃得電燈泡一樣。
顧長安自知謝筠這個梗勁兒,今日膽敢攔在這兒等着她,是一時半會兒脫不開身的,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她轉身跟劉小貝說:“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處理點事兒。”
劉小貝眼冒八卦精光,眼看着要被驅趕回去,有些巴巴地可憐,但是也不願意為難別人,一步三回頭地走了,還指了指手機示意顧長安回去手機上交待。
眼看着人走了,謝筠上前一步,男生身高腿上,舉着寬大傘面輕而易舉為她遮蔽了所有的風雨。
垂落到腰間搖晃的拉鏈被人輕輕拽了一下,女生擡頭,明媚溫軟的杏眸認真看着他,問:“冷嗎?”
謝筠在腦海裏設想過許多次重逢的場景,想到自己能堂堂正正的站在她面前,與她并肩同行。想到自己在離開的前一晚失控地在她身上耍了一遍又一遍得小心機,也想過她冷漠抱怨,甚至是橫眉冷。
卻從未想到是在這樣一個幾乎能沖垮城市的暴雨夜,被人柔柔軟軟的問“冷嗎,”,他正恍惚着,外套拉鏈被人手指撚住,拉到下巴尖處。
顧長安看着謝筠烏黑總帶着那麽點兒冷感的眼瞳被她這猝不及防的動作帶得,難得地露出一絲少年人的茫然,像是被強塞了骨頭的大型犬類,那點兒硬凹的殺氣冷硬都不翼而飛,露出來最柔軟的內殼。
她沒忍住,笑出聲來,杏眸彎起來,少女柔軟的發絲輕飄飄蹭過謝筠胸口處,像一萬朵蒲公英迎面撲來,給遲來的人一個久違的、柔軟到極致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