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魚尾

第25章 魚尾

夜晚的鹿泉, 恰逢暴雨,街道上別說行人,車輛都看不見, 只有孤零零的兩排路燈被雨幕氤氲得模糊。

謝筠撐着傘往外走, 路過公交站臺時,一個醉醺醺的男人躺在長椅上, 眼神不懷好意地往顧長安身上瞟。

謝筠身上那股子乖軟柔和的氣質收斂了個幹淨, 默不作聲将人擋住,寒意刺骨的漆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人,唇角下露出森白的牙齒。

身邊人翻天覆地的氣質變化讓顧長安有種半夜壓馬路牽了只大型犬的錯覺。

鏈子握在手裏的乖得,黏糊糊地蹭着她搖晃尾巴, 轉身就對不速之客露出獠牙與原始的攻擊性。

看得那男人讪讪地收回了目光,不敢再多打量顧長安一眼。

顧長安将這一切都看在眼裏,沿着人行道走遠了, 才開口:“怎麽突然想到來清大?”

謝筠握住傘柄的手微微用力,抿了下唇。

因為你。

好在顧長安沒有注意到他的反常, 接着說:“我問了招生的老師,說你是清大計算機系新生裏, 唯一走競賽特招進來的。”

她頓了一下,才接着道:“阿筠你,怎麽之前沒有和我說過?”

有些責怪的語氣,讓謝筠的心瞬間慌了一下。

還t沒來得及解釋,卻聽得她下一句,“受了不少苦吧?可惜我什麽忙都能沒幫上你。”

對于他當時的欺瞞,她竟然只字不提, 只是愧疚于沒能幫上他。

謝筠喉結滾了滾,她的裙擺被風吹動着裹纏在他的運動褲上, 他眼睫微顫:“顧長安,你對人都這麽好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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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顧長安沒反應過來。

“沒什麽。”謝筠別過臉去。

她拉了下他的袖子,“阿筠,你是怎麽知道計算機競賽這條路的?”

“之前在港城老家的時候,家裏總是沒人,學校收費的時候交不上課本費,夏天的時候我經常去網吧門口蹭空調,老板知道我家裏的狀況,也不趕我走,我就經常蹲着看網吧裏的人打游戲。”

“久而久之,就學會了。一次有個客人着急去廁所,游戲又開局了不能挂機,給我塞了五塊錢讓我替他打,那局出奇的逆風翻盤贏了。”

“後來,老板發現了我在打游戲這方面的天賦,于是在網吧舉辦的一些小型比賽讓我參賽拿名次,把最高獎金按照分成給我。”

“也是在這時候,我才接觸計算機,發現靠這個賺錢比替別人抄作業跑腿賺的錢要多得多,能交上書本費免得被罰站笑話,甚至能吃上幾頓飽飯。”

“再後來,在無意中接觸到了計算機的啓蒙書籍,開始跟着免費的視頻課程瞎琢磨,漸漸入了門。”路過馬路,謝筠下意識地繞到顧長安另一側,高大身子将她嚴絲合縫的遮擋住,接着道:“我全部零花錢,都是後來在網上接一些單子,都是模拟黑客去找網站的信息安全漏洞,方便他們修補,這種私單都是慕名找來的,給的價格高,風險極大,我接的不多。”

“後來,是一次給某個學術網修補漏洞,聯系人和清大的江校長認識,了解到了我的情況,才找到競賽這條路。”謝筠漂亮的眼睫低垂着,在雨天裏像是被淋濕的黑色蝴蝶翅膀,“但是只有競賽拿到名次以及高考成績過定檔分數線,才能确保被錄取。不然的話,只能再等明年。”

“當初沒告訴你實話,并不是我想欺騙你,氣你怨恨你,而是我也不知道最後的結果如何,我不想把那個壞的可能性擺放在你面前。”他解釋。

哪怕是一刻,一秒。他都不想。

他說的簡短,又輕飄淡寫。

她現在去看他所做的這一切是開了上帝視角,知道他會成功,但究其中的艱辛和忐忑驕傲,是他自己面對時要無限忍耐的。

在做這件事的時候,他是不知道結果的。

所以,這是一場豪賭。

義無反顧的少年,踏上了飄泊的與猛獸搏鬥的旅程。

雨勢愈發大,敲打在傘面上,讓顧長安一顆心被敲打得七零八落的,像是夏天扔了顆在酒缸裏的果子,被發酵浸泡得松軟,稀爛,輕輕碰一下都能融化。

她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聲音被哽咽住。

謝筠一直将顧長安送到樓下。

進了樓道,顧長安才發覺,雖然他撐的傘面寬闊足以容納兩個成年人,但是她渾身幹燥舒适,他靠近傘沿的那邊卻被淋濕了半個肩膀,剪短了些的狼尾也濕漉漉地,活像是迷路了從泥地裏滾了一圈的大型犬,找到家門後蹲在門口,濕漉漉的黑眼睛巴巴地望着她,擔心被罵的熊孩子一樣。

就如此刻的謝筠,被淋濕了有些狼狽的站在樓道口,漆黑的眼眸巴巴地看着顧長安,看着她上樓。

顧長安到底于心不忍,外面這麽冷,總不好讓他馬不停蹄再冒着冷風冷雨的回去,開口問:“要不上來擦擦頭發,我給你煮杯熱牛奶?”

“好。”哪知,剛剛還蔫頭耷腦的人毫不猶豫地擡頭應下。

眼看着謝筠收了傘跟着上樓來,高大身影亦步亦趨跟着她在狹小逼仄的樓梯走動,顧長安後知後覺一種上當的感覺來。

像是看到前一秒裝乖的大型犬露出雪白的獠牙和粗壯灰黑色的狼尾巴來。

謝筠跟着顧長安進屋,柔黃色的燈光亮起,他環視一圈,家中擺設與離開前無異,玄關的鞋櫃下面整整整齊齊地擺着夏秋季的各種女士鞋子,茶幾上土紅色的陶瓷花瓶裏插着幾株水靈靈的玫瑰。

沙發上多了手工針織地毯和一個警察小熊玩偶,電視櫃旁邊放了個小小的圓形魚缸,裏面兩尾紅色的小金魚在歡快地甩着尾巴搖曳,空氣是她身上獨有的馥郁花香和着塵土與陽光的味道。

顧長安拿了溫寧大一號的拖鞋讓謝筠換上,“這是家裏最大號的鞋子了,你湊合一下。”

說完,蹲下來,纖細白嫩的手指頭拎着謝筠脫在旁邊濕漉漉的鞋子,拎起來就往衛生間走。

突然被拎了鞋的謝筠不知所措一秒,沒想到這種也算是男生私密物件的東西某人能說拿就拿,來不及換拖鞋,穿着濕漉漉的襪子踩在地板上追出兩步,捏住顧長安的手腕,将人往回拉,“拿我鞋做什麽?”

男生皺着眉垂眸看她,顧長安以為動了他東西惹得他不爽,解釋:“鞋子濕了,我幫你烘幹一下,不然回去怎麽走。”

聞言,謝筠才松開手,咳了一聲,正色道:“現在這個點兒,宿舍門已經關了,我回不去的。”

顧長安一愣,看向挂在牆上的表,已經十點多了,宿舍門禁只到十點。

可是如今,他已經考上清大。

顧長安想到謝筠臨走那晚,喝醉了,小狗崽子似得闖進來在她脖子上連啃帶咬的嚣張,雖然那天是他喝醉了酒,神志不清,但是謝筠也畢竟是男生,讓他住在這裏,是不是不太妥當。

謝筠察覺到她的猶豫,抿了下唇,默默地走回去,靠在鞋櫃上,濕漉漉的襪子随着他的動作在地板上印了一地小水印兒。

“我可以出去找賓館睡,現在雖然下着暴雨,但大學附近,總有賓館有空房間,我多轉轉就找到了。”

他低着頭,濕漉漉地發尾往下滴水,一副怕弄髒地板的樣子,小心謹慎地往門口靠,“姐姐把鞋子給我吧,不用烘幹了,我現在就走。”

燈光晃動,顧長安才看清,他不光側面,後面也濕透了,外套脫下來,黑色的背陰後面氤氲開一大塊深色的印記,濕漉漉貼在寬闊的脊背上。

怪不得她回來時覺得後背處都沒有冷風。

鹿泉本來一下暴雨就整夜整夜的,這個時間更是危險,此時正好開學日,清大附近的賓館更是生意好到不行。

人家大老遠地将她一路送回來,此時将他趕出去住賓館,這樣的舉動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顧長安拎着他的鞋子,擡頭去看謝筠。

男生高大身形就縮在門口那麽小一塊地方,刻意不往裏走,垂着眼睛沒看她,黑色睫毛濕了點兒,一绺一绺的暈染成小簇,顯得別扭又可憐。

像是別扭的想吃糖的孩子,明明嘴硬的拒絕,餘光卻在大人走之後一遍又一遍地在五彩斑斓的糖果鋪子裏看。

她怎麽舍得。

顧長安心中那片刻的懷疑與糾結因為這一出徹底煙消雲散。

“母親外出了,我幫你收拾下卧室,你先在這裏湊合一晚吧。”她說。

謝筠因為這襲話,坐在鞋櫃凳上微微仰起頭來看她,“你不防備害怕我了嗎?”

顧長安沒料到他這麽堂而皇之的毫無顧忌把她想忘記想遮掩的顧慮說了出來。

空氣沉默了一瞬。

謝筠眼皮耷拉下來,站起來擰動門鎖,“既然如此,我還是別打擾你的好,訂酒店好過被懷疑。”

說完,穿着襪子就要往外走。

顧長安饒是脾氣再好也要被他這一通話氣笑了。

這是什麽公主脾氣,她都同他既往不咎了還擱這兒跟她作。

眼看着“謝公主”光腳穿襪就要往外走,顧長安再也忍不了了,将手裏拎着的鞋子往地上一擱,冷漠地下達命令:“你敢走一個試試。”

她嗓音本就輕柔,此刻即便板起臉來也依舊溫柔,但是某人往外的背影一僵,腳步來了個急剎車,甚至麻溜兒的松了開門的手。

像極了主人給命令就原地卧下的大型犬,徒有兇悍外表內核卻慫乖地什麽似得。

顧長安面無表情:“關門。”

謝筠面無表情默默退回來,将大門“砰”地一聲關上,隔絕了外面鋪天蓋地的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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