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魚尾

第29章 魚尾

江栩禮開口了, 嗓音有些低沉帶着疲憊,一字一頓緩慢道:“汪洋學妹她,去世了。”

外面聒噪的蟬鳴和風聲似乎都止息。

顧長安惶惶然擡眸, 秋水剪瞳揉碎了滿地的陽光。

事情發生在暑假前夕, 江栩禮他們要入職的設計公司正好面向清大設計系招收一定的大三實習生,這其中就有汪洋。

因為之前她對顧長安做的事情, 江栩禮對她從之前的寬厚溫潤有佳, 變得不冷不熱,汪洋找他搭話他也是疏離避讓的态度。

同組的實習生裏也有其他學校的設計系學生,因着江栩禮的才貌氣度,不少喜歡他的。

他知道那些小姑娘的心思, 不點破也絕不逾矩。

如此差異區別的對比讓汪洋更心生怨怼。

一次公司聚餐,汪洋喝醉了,臨走前将江栩禮堵在男廁所門口哭紅着眼睛問他:“為什麽人犯錯就不能原諒, 難道江學長也是用過去陳舊的事情來揣測現在的人嗎?”

姑娘這一襲話問得委屈,也确實将他問愣住了。

江栩禮那時才正眼去打量她。

她穿着長裙子, 胡攪蠻纏地抱着他的手臂不撒手,眼睛紅得小兔子一樣, 經常紮的羊角辮也放了下來,不知何時留成這柔軟乖順的長發,像一個人,像一個他喜歡了許久了的人。

他将人扶穩了,氣息平穩:“先站好,我回答你。”

汪洋哭得眼淚汪汪,鼻尖也是紅得, 委委屈屈地靠牆站穩了,那一雙大眼睛就那麽看着他。

“用以前的事來衡量現在的你确實是我的不對, 我道歉,我會用對待其他同事的态度對你,但是,汪學妹,”江栩禮認真地注視着她,“我有喜歡的人,不是你,我認為我們應當保持距離的。”

Advertisement

汪洋眼睛睜得老大,面前男人說的每一個字她都能聽懂,但是合并成一句話,她只覺得心口痛得厲害,疼到她想開口說話都發不出聲音來,一張嘴,眼淚就像是斷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

自從那天顧長安找她之後,那些話像是一顆鋒利的種子,穿過家庭為她編織的溫室泡泡,一頭紮進心裏。

每次身邊的小姐妹吹捧她去踩低別人時,她卻不再像從前那般受用了,心裏總是癢癢麻麻的,種子像是要破胸口而出。

契機發生來江栩禮找她的那次。

男生素來溫和有禮,即便同她不熟,但是每次她叫着“江學長江學長”同他打招呼,找他幫忙時,他也會溫和地笑着,耐心聽完她聒噪一通的雞零狗碎的事兒,細下心來幫她。

那天,是江栩禮頭一遭對她說那樣話。

江栩禮最後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雖然我并未參與,但是這件事也算是因我而起,是我給了你錯誤的幻想和認知,我并不喜歡,對你也未曾有過男女之間的想法,從前是,從今是,往後也是,望你自重自愛。”

話不算重,他也為着她留了足夠的情分,但是從他那樣溫和的人口說能說出來,她已經知道他到底是有多失望才說出來這番話。

每一句都是包裹着溫柔蜜糖的刀子,一把接一把地往她胸口裏紮。

她喜歡了整整三年的人,連近距離接觸都不敢停留太久的人,對她徹底的,失望至極。

那顆鋒利的種子生根發芽,貫徹心髒。

汪洋從小出聲時,父母給她無盡的金錢和疼愛,卻唯獨很少給她陪伴。

她經常在動畫片上見到坐在窗前給小公主讀睡前故事的母親,她卻獨獨沒有。

她沒有動畫片裏那樣溫馨的小窗,她有一張鑲嵌滿寶石的大床,空闊到能開進數輛跑車的房間,但是沒有在床邊給她讀睡前故事的人。

母父忙于生意,總是給她大把的錢和想要什麽買什麽的權利。

她獨獨想要一個讀故事的人。

這樣的溫柔,她只在江栩禮身上見過,

那是她從小就沒有渴望了一輩子的東西,長大了,依然得不到的東西。

那次醉酒之後,江栩禮聯系了公司的女同事将汪洋送回來。

後來,兩人再在公司相遇,江栩禮一改之前對她避之不及的态度,禮貌的同她微笑點頭。

明明她的一番醉酒誤打誤撞胡攪蠻纏似乎回到了之前的兩人的關系,但似乎有哪裏都不一樣。

暑假實習将要結束時,公司方要開具帶有公章的實習證明給這些在校的學生。

汪洋是最先拿到證明的,回公司安排的宿舍收拾東西時,才知道同宿舍的好幾個女孩子都沒拿到證明,說開具證明的人出去了,要晚上團建聚餐之後再去找主管要。

汪洋并沒有将這件事放在心上,當天晚上,團建聚餐除了他們公司的實習生之外還有一些入職的新人以及其他公司的老總。

在當地極有名氣的一家日料店包場,作為新入職設計師,江栩禮自然也在場。

如此一闊別,天南海北再不相見。

汪洋猶豫了許久,最後還是端着酒杯繞到江栩禮那桌。

“江學長,我祝你未來,明春葳蕤,前路今美,未來璀璨如玫瑰,舟過群山風綠晚,長青長盛年複年。”

女孩眉眼化了清淡的妝容,長發盤了起來,穿着青玉色的旗袍。

與那些在清大稀奇古怪的妝容嘻哈造型相比,她似乎變了個人。

江栩禮微微一笑,舉酒與她碰杯。

汪洋轉身時,眼底悄悄滾落了滴眼淚,落在胸口的白色栀子花上,洇潤進花蕊裏消失不見。

她匆匆從走廊跑過想出去透口氣,卻在路過包廂時聽到了女生的哭聲。

汪洋停住了腳步。

旁邊包廂的門半阖着,露出一絲光線來。

裏面的女生聲音極其熟悉,是和她一個宿舍的貝貝,也是清大的實習生。

貝貝長得漂亮,心高氣傲,對江栩禮的喜歡更是擺在明面上的直勾勾晃眼。

汪洋與她面上面下吵過好幾次架,甚至還被貝貝裝可憐平白無故被批評責罵過好幾次。

仇人相見,正是恨得牙癢癢,好不容易見到貝貝如此狼狽,好奇心驅使下,汪洋放輕了腳步湊上去扒着門縫看。

不看不要緊,一t看吓一跳。

包廂裏開着壁燈,一個西裝胖男人坐在椅子上,雙腿叉開坐着,正摁着貝貝頭,用力往下拽。

貝貝哭的梨花帶雨,拼命搖着頭:“我求求您,別.......別這樣..........”

胖子在她臉上“啐”了口,帶着濃痰的唾液落在貝貝漂亮秀氣的臉上,宛如名瓷蒙塵。

“你還想不想要實習證明了,這個公司這麽大名氣,對你這種窮學生來說這張證明很重要吧?”胖子邊說邊笑起來,臉邊堆積的橫刀肉随着他的笑顫抖,在等下猙獰如惡魔,他抓着貝貝的頭發,扯着頭皮靠近,“我告訴你,上次給你灌的酒裏面加了料,該睡的我已經睡了,還随手留了點兒你的照片,小姑娘身材不錯,你也不想那種東西流傳到你們學校吧?”

貝貝臉色慘白,被頭頂那雙惡心的帶着煙味兒的肥胖手掌推着,臉湊撞上惡心的器guan,眼淚瞬間就下來了,滿眼絕望。

看到這裏,汪洋陡然生出一種憤怒。

很是奇怪,放在之前,她會覺得這些女的罪有應得,長得漂亮勾引誰,但是現在,她卻覺得那些明晃晃的惡意侵犯落在貝貝身上,也落在她的身上。

——“我始終不明白,強大者的惡意為什麽要因為陰暗的猜測就施加在不相幹的女孩身上。”

——“她與你同為女性,向同類揮刀,就是在向自己揮刀。”

——“我知道我給出去什麽,就會得到什麽,如果解決戰争只能通過與之作戰的方式,那麽得到的還會是戰争,永遠沒有和平;被傷害了就找個機會伺機報複,那麽得到的時無休止的傷害。”

——“所以,把你想得到的東西,給出去吧,你終究會得到它的。”

那些他們之前說過的話,字字句句在汪洋腦海裏交織成一張網子,鋒利的種子,終于刺破眼前的幻想,層層疊疊交織着叫嚣着沖破胸膛而出。

我們同為女性,我們同為.......

汪洋眼瞳暗了一下,猛地破門而入。

“放開她!”

像是被一種莫名的力量遍布貫穿了身體。

這是她長麽大頭一遭如此堂堂正正且聲音洪亮。

胖子被吓了一跳,“誰?”

貝貝借着機會掙脫了他的手,跌跌撞撞朝汪洋跑過來,淚流滿面地将她一把抱住。

汪洋将滿臉是淚的女孩擋在身後,舉着手機,盯着男人:“你剛剛說的話我已經全部錄音了,公司主管是吧?這麽明目張膽的濫用職權,我讓你明天就身敗名裂辭職滾蛋。”

胖子一愣,随即露出猙獰地笑,“劉貝貝,你這麽玩是吧?故意找人來錄音害老子,老子的仕途到頭兒也要拉上你墊背。”

汪洋和貝貝都沒反應過來,那墩胖男已經抽了茶幾上的水果刀沖過來,“小娘們兒,老子死也要拉你個墊背的。”

那是汪洋頭一遭沒了母父家族的保護,直面社會的兇惡至極。

人遇到極大沖擊時,視覺和聽覺都會脫離感官,胖子沖過來拉住貝貝的動作被折疊成一幀一幀極慢的鏡頭,刀子捅進去是滿視野刺目的鮮紅色,耳邊是餐廳保安和服務生沖進來的尖叫聲。

鮮紅的淬滿鮮血的刀子高高懸空——

她不知怎得,身子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緩慢地,一拍一拍卻又極其迅速的沖了過去,将滿臉鮮血凄厲呼救的貝貝一把抱拖在懷裏。

現場的人群驚慌失措,卻礙于胖子手裏的刀不敢靠近,汪洋鼻尖嗅到鐵鏽般的血腥味,背後猛地鈍痛,每刺痛一下,她視野恍惚一下,撐着最後的力氣跌撞擡頭時,看到從門口沖進來的江栩禮。

男人昔日的溫和疏離通通消失不見,他大聲叫着什麽她卻聽不到了,世界滿是混亂的噪音和黑白色,像是長鳴的警鐘,她只能看到他焦急的神色,看到他一張一合的唇,看到他往她的方向拼命沖過來。

她這輩子,都從未在今天如此這般得到他的珍視。

——“所以,把你想得到的東西,給出去吧,你終究會得到它的。”

失去意識前,汪洋想起顧長安說過的話。

她給出去了,她也得到了。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回到了小時候,暴雨天蜷縮在被子裏,四周是朦胧的模糊不清的黑與驟雨敲打的玻璃窗的聲響。

有人輕緩地踩着地毯過來,捧着一本硬殼的童話書,摸着她的頭,在耳邊低沉地為她講了一個又一個故事。

那聲音真好聽,真熟悉。

汪洋唇角努力的,努力的彎起一個細小的弧度。

女孩護在貝貝身上的手臂,無力地垂了下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