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此刻又聽見彌青的聲音,九光才後知後覺地對上號,原來當時在崖頂上喊她的人是他。
彌青跪在榻前痛哭。
他親眼看見九光跳下懸崖,她那天還穿着婚服,山風獵獵紅袖翻飛,如一只燃燒的烈鳥,飄搖着墜落萬丈深淵,觸目驚心。
九光死了,死在他們婚禮的當日,死在了他們本應該最幸福的那一天。
這個事實,彌青一直連想都不敢想。一旦觸碰到這慘烈的回憶,他就會心如刀絞。
此刻突然清醒地意識到這件事,他瞬間感到無法呼吸,心髒仿佛被利刃割開,切成一瓣瓣,痛不欲生……他大口地呼吸,像一尾瀕死的魚茍延殘喘,眼前一黑,痛得暈了過去。
身側哭泣的男人呼吸變得微弱,躺在木榻上的九光緩緩睜開眼,側頭看向倒在地上的彌青。
他暈過去了。
她知道。
但她什麽也沒有為他做,任由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九光走到屋外,月白風清,她聽見了遠方似有若無的管弦聲,看來中山宗少宗主定親的宴席還在繼續。
憑着記憶的方向,九光在山林中穿梭,來到白天見過的的天壇前。此時這裏只剩下一片空曠開闊的平地,還有兩名打瞌睡的護衛,蹲靠着山門把守在禁地入口。
“要死了,他們都去吃香的喝辣的,就留咱倆站崗。”
“唉,誰愛站誰站,我睡了……這風怎麽吹得我脖子癢癢,煩人。”
九光本打算揚起一陣風結束他們的生命,可當風纏繞上那兩名護衛的脖頸時,她卻始終下不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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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玄鳥峰當少峰主時,她從未殺過人;現在是她第一次長途跋涉出來報仇,還沒有來得及殺一個人。
最終她只是收緊風繩,讓那兩名護衛在窒息中暈倒。
九光走入禁地,四下環顧,來到一處洞穴前。
她明明記得,白天的時候彌青端着玄鳥翎走了進去,可此刻洞穴前卻矗立着一扇石門,阻攔所有視線的窺探與風的侵襲。
九光凝神聚氣,試圖讓風從石門底部穿透進去,擡起這扇石門。
但石門密不透風。
好精妙的機關。
九光嘗試無果,垂眸站在原地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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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大白,日上三竿。
院子裏,九光已經站立良久。沒有拿到玄鳥翎,她不會就這麽輕易下山。她尚且需要一個留下的理由,于是她回到了這裏。
等了半天,她聽見屋裏暈倒的彌青終于幽幽轉醒。
彌青單手抱頭,從地上坐起身。印象中面前的木榻上本應該睡着九光,可此刻空無一人。
果然又發病了,現實與幻覺交錯,越來越分不清真假。
彌青眼底只剩一片蒼涼,目光空洞地投向窗外。
可他竟然看見了一個人站在那裏。
隔着一扇窗柩,九光與屋內的彌青對視,他眼裏露出不可置信的震驚。
彌青手忙腳亂地爬起來,離開窗前的方寸之地,幾秒後踹開門時,手上握着一把泛着冷光的長劍。
他沖到九光面前,把劍架在她脖頸:“九光已經死了!你究竟是誰?”
九光迫不得已微微仰起脖子,眼睛盯向他:“我從來都沒有說過我是九光,道長,是你自己先認錯人。”
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告訴他:“我、叫、明、月。”
“不可能,世上怎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彌青用目光一寸寸地描繪她的五官,神智錯亂的自言自語:“九光已經死了,我親眼看見她掉落懸崖,你不可能是她!你來中山宗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你是來報仇的……”
九光語氣無比平靜,帶着某種攝人心魄的誘導:“誰說掉下懸崖就一定會死?也許你口中的九光摔殘了、砸傷腦子失憶了。”
彌青動作果然猶豫起來。
“這樣的病人,我藥王谷不是沒有見過。”九光輕描淡寫地撒謊。
彌青的理智在遲疑:“……真的?”
九光卻不想讓他如意,不再順着他說話:“真真假假跟你又有什麽關系?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沒別的事就放我下山,讓外面的看門狗別攔我。”
彌青目露兇光,正要逼問,九光上前一步,劍身便微微刺進她脆弱的脖頸肌膚,沁出一串血珠子。
彌青大驚失色,猛地把手裏的劍扔開:“你瘋了!”
九光淡定地反問:“你拿劍不就是要殺我麽?我主動尋死你卻不讓,既然如此,就放我走。”
她瞥一眼掉在塵土裏的劍,轉身要走。
“不,你不能走!”彌青追上來攔住她:“你必須留下來……沒有我的命令,你下不了山!”
九光擡起眼看他:“你要囚禁我?”
彌青表情兇狠:“是又怎樣!”
九光佯怒:“瘋子。”
于是她成功留了下來。
一個是愧疚難當的囚禁者。
一個是心懷鬼胎的被囚者。
現在都如願以償。
昨晚那頓飯,彌青自認招待不周。今天沒有食言,親自帶着九光上山打獵,說要給她做肉湯吃。
九光本來以為,一百年前在玄鳥峰上,彌青表現出來的一切都是僞裝。可他今日捉兔子使用的卻是機關陷阱,而沒有直接用靈力擊殺。
于是她猜測,在沒有靈力這件事上,他沒有騙她。
或許正因為他确實是凡人,當初她才放松警惕,輕易相信了他,導致釀成大錯。
九光沉沉地敲響警鐘。
在山林中穿梭着,彌青提着捉到的野兔子,帶九光來到一處山崖前。
風有些大,吹得九光衣袍翻飛。
彌青看着她,仿佛陷入了深埋心底的回憶,喃喃道:“你現在這個樣子,真像她……”
九光裝作沒有聽見。
她沒問是誰,但她大抵知道答案。
她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來這裏,明明已經打到兔子,本應該回去。
彌青不知不覺走到崖邊,眼神空涼地看向遠方:“每次來到這裏,我都想着,就這樣跳下去吧,就好像跟着當年的她跳下去了,從此永遠在一起……”
說着話,他張開雙臂,身體向前傾,慢慢傾倒至一個危險的幅度,仿佛随時都會倒下去。
九光平靜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事,她以為自己會任由他尋死,畢竟那就是她為他選的歸宿。
可最終她喊住了他:“你瘋了。”
彌青仿若大夢初醒,滿頭虛汗地倒退回安全地界,癱坐到地上。
平複許久,他擡頭面向九光:“瘋算什麽,離死還遠着呢。”
他站起身,拿出背簍裏的小鋤頭,去旁邊樹林裏采草藥。
心有所感之下,九光獨自走到崖邊,半只腳掌踏出斷壁,垂眸看向崖底。
但讓她大失所望,這兒遠沒有玄鳥峰的山崖高,也沒有玄鳥峰陡峭,只不過是一面傾斜的山坡罷了,無非是略有高度。
她正欲收腳,背後響起一道驚懼的呼喊:“你快回來——!”
彌青不知何時回來的,他的背簍失了手落地,目眦欲裂地盯着她。
九光若無其事地回身,跟他對視。
彌青跑向她,把她從崖邊拉了回來,心有餘悸地大喊:“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許尋死!”
九光聲音冷淡,問的卻是另一件事:“這下面是哪兒?”
“……山腳西麓。”
回到院子,彌青把用陷阱捉到的野兔子剝皮剁肉,清洗幹淨放進鍋裏,炖爛後端出一鍋鮮香的兔子湯。
飯菜準備妥當,彌青站在三步開外,低着頭對院子裏的人小聲招呼:“吃飯了。”
自從強行留下她後,他一直不敢拿正眼看她,除了發瘋的時候。
九光坐在了院子裏的老槐樹下,飯桌被擡出來擺在這裏。
心安理得地吃飯,同時她在心裏盤算接下來的計劃。
昨日中山宗少宗主定親的祭祀被打斷,不日後一定會重新舉辦,到那時應該還會像昨天那樣拿出玄鳥翎祭天祈福。
倘若中山宗有所防備,不拿出玄鳥翎了,那她就只能從彌青這邊下手。
她暫且耐心等待幾日,不久自有分曉。
飯罷,彌青拿出剛才打獵時在崖邊采的草藥,細致地搗成藥泥,遞給九光,愧疚地說:“……活血化瘀的。”
九光這才知道這草藥是給自己的。
她沉默半晌,等到彌青緊張地開始發抖,才伸手接過來,對着水缸的倒影給自己脖子上的劍傷上藥。
清涼的藥汁刺激着傷口,她一聲不吭。
彌青手足無措地站在旁邊,等她上藥完畢,他猶豫良久才靠近,問:“傷口還疼嗎?”
九光觑他一眼,道:“拜你所賜。”
“我……”彌青自知理虧:“以後再也不會了。”
“不過,你剛才上藥的手法……”他咽下了後半句。
當年九光救下他時,也是這麽替他上藥的。
彌青迫切地追問,目光看着她,尋找着故人的神韻,“剛才我一直在想你之前說過的一句話,你說,藥王谷救過掉崖後失憶的人。那你呢,也許你本來是玄鳥峰的人,被藥王谷救走,才成了藥王谷的弟子,只是你忘記了……”
“我生來就在藥王谷,谷主與我情同父女。”九光把聲音咬得極壓抑,表現出氣憤的樣子。
心裏了然,彌青正在走進她的圈套,逐漸相信她是無害的。
她盡職盡責地扮演明月:“不信的話你等着,你把我留在這裏,不出一年,藥王谷一定會來尋我。”
“還有,以後叫我的名字,明月。”
彌青打個激靈,看見面前女子柔弱倔強的樣子,猛然意識到她不是九光。九光是天之驕子,驚才絕豔,怎麽可能被他困住。
他悵然若失:“我知道,你是明月姑娘……”
起風了,天邊烏雲翻湧。
彌青伸出手,想要挽回什麽,卻只是眼睜睜看着她進屋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