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中山宗,彌青小院。
彌青在門檻上坐了一夜,遭受一夜的狂風暴雨。
從昨日起,明月就突然消失了,直到現在都沒有出現。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知道前因後果,明月就這麽毫無預兆地不見了。
昨夜下了一場持續到清晨的秋雨,雨過天晴後,一切又都恢複到原樣,跟他過往百餘年的景象殊無二致。
一成不變的寂寞,一潭死水的枯敗。
彌青打個激靈,任由濕透又陰幹的衣服就這麽貼着身軀,踱步走到新打的木床邊,疑惑地看着它:他為什麽要打這架床?給誰用的?
想不起來!他抱住自己的腦袋蹲下來,發瘋般地搜刮自己的記憶:他做這架床的時候在想什麽?給九光用?可九光早就死了……給明月?不,明月根本就不存在,不然為什麽做床的時候他想的全都是九光,根本看不見眼前的明月?
他依稀記起,在沉浸于做床時,明月根本就不在眼前,等到他從沉浸中蘇醒,明月才會出現,這個時候往往是日落以後。所以,其實是幻想和幻覺在他眼前交錯不斷地發生嗎,九光是幻想,明月是幻覺,他從不在現實。
既然如此,彌青蜷縮着倒在院外的土地上,呆滞地想:“那為什麽又要把我拉回現實呢?我寧願永遠在幻境裏,直到死……”
他把臉埋進土裏,只想再度回到幻境中去。
這時候,殷公帶着一撥人氣勢洶洶地闖過來,聲稱要抓捕明月。
殷公走上前,一把把彌青從地上拽起來:“不成體統!明月呢,快點識相把她交出來,我也好交差。”
拽起人後他使勁揮手,對彌青嫌棄得無以複加。
彌青魂不附體地被拉得站起身,呢喃道:“沒有明月。”
“什麽沒有明月?”殷公皺眉,怒目圓睜要發火:“你看看你自己現在像什麽樣子,成天瘋言瘋語,一點人樣都沒有。我再問你一遍,明月那個妖女去哪了?昨日一大早手下人還看見你們在一塊,今日難道你就想說沒這個人?撒謊也學聰明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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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公搖頭,恨鐵不成鋼地看着這個兒子。枉他聰明一世,怎麽就生出這麽個廢物。
聞言,彌青眼中神光恢複,立刻拉住殷公問:“你說有人看見過明月?明月是真有其人?”
殷公又要生氣:“那不然呢?誰還能大變活人?別在這裝瘋賣傻了,人在哪快說,我沒工夫跟你在這耗着。”
彌青仰天長笑,張開雙臂轉兩圈:“原來明月是真的,我沒有在做夢,明月是真的!”
笑完,他猛地收住表情,瞪向殷公:“明月人呢,她一夜沒回來,肯定是你們抓的,你們把她關在哪兒?”
殷公感到莫名其妙:“我要是抓到了人,現在還用得着跟你浪費口舌。明明是我問你,怎麽現在你反倒問起我來了。你是不是知道她在哪兒?乖,快告訴為父。”
他試探地誘哄彌青。彌青一時清醒一時瘋癫,思維一陣陣的,這樣的人是講不通道理的,他只好當做哄小孩看看能不能行。
彌青四周環顧,喃喃自語:“你們沒抓到她……”
這一刻,他顯露出驚人的智慧,揚起笑容:“太好了,明月逃脫了,是你們吓跑了明月。我一定能找回她,從此以後,我要帶她遠走高飛!”
丢下這段話,彌青飛快地撞開人群,向院外下山的方向跑去。
殷公簡直氣結,撫住胸口平息怒火,惡狠狠地等着遠方彌青的背影,對周圍人咆哮:“還愣着幹什麽,快去追啊!”
手下人回過神來,剛追出去兩步,又聽身後主人大喊:“算了,回來!”
他們又停下腳步,調轉回頭,排排站到殷公面前。
殷公面色鐵青,眼神幾度變幻。
明月昨天跑了,這件事若論起來,該算他疏忽職守,耽誤了時機。但這并不是他的錯,他昨日本來是立刻就要動手的,若不是……
現在要找人擔責,殷公閉上眼沉痛地想,兒子,你別怪我不疼你,我只能把這個事推到你頭上,否則我自身難保。
他長嘆口氣,痛心地對周圍人說:“沒想到啊,竟然是我最親近的兒子,将人犯私藏起來,害我們抓不到人,無法向宗主交差。”
手下人面面相觑,心中凄慌。其中有人小聲問:“那怎麽辦啊?”
殷公睜開眼,目露兇光:“雖然有奸細阻撓,但我等絕不是疏忽懈怠之輩,你們分頭下山,一個村一個村地搜,務必找出妖女明月,才能顯出你們的忠心來,是不是?”
見手下人都點頭,殷公暗中得意,只是面上不敢顯露,道:“好,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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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宗腳下,時不時響起一聲呼喊。
“明月——明月——”
彌青雙手做喇叭狀放在嘴邊,堅持不懈地尋覓。
旁邊的樹林裏,悄不可聞的動靜徹底消失,連人影都似乎從未出現過。
彌青拐到樹林裏來,上下前後地觀察,一路走一路喊。突然,他停下腳步,愣在原地——
在腳踝高的草叢裏,他看見一具女屍。
憑借清晰的眼力,他辨認着,從身高服飾看,這位女屍生前應當已年過半生,并且地位尊貴,當然不會是明月。
但他也認出了這是誰——中山宗主夫人薄氏,名義上他的舅媽。
彌青一動不動地站了好一會兒,然後,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拔腿向其他方向走去,繼續尋找。
山林中又響起呼喊“明月”的聲音,随着時間推移,離這片樹林越來越遠。
一棵茂密的常青樹上,輕靈地飛下一名女子。
此女正是九光。
九光轉身看向彌青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
這是何等的冷漠,居然對親人的死亡無動于衷,對親人的屍體視而不見?
就算是她這個陌生人,一開始在山腳下看見中山宗主夫人的屍體時,也非常意外。
後來轉念一想,猜出原來兩個宗門內部也有傾軋,果然賊人永不安分。
當時,天剛蒙蒙亮,九光站在山洞口,廣闊的識海突然感受到西邊的破空聲,随後仿佛是什麽重物轟然落地。
她本來也是要走的,于是也不必跟洞裏仍在沉睡的人再說什麽,便随心所欲地來到中山西麓山腳下探查情況。
然後就看見了這具屍體。
她頓時便覺得荒唐。
一條生命居然就這麽被暗算,中山宗到底還暗藏多少陰險狡詐?
剛開始她并沒有想好怎麽處理這具屍體,恰好便聽見彌青的喊聲。她退避到樹上,也想看看彌青在看見屍體時,會有什麽行動。
然後就是剛才那一幕,彌青沒有任何反應,甚至不聞不問地走了。
九光仰頭看向中山頂部,中山宗所在的位置,輕聲道:“百鬼橫行。”
既然如此,她打算把中山宗夫人的屍體就地掩埋。
按理說應當送回給家人下葬,只是……死者為大,若是中山宗要舉辦喪事,就辦不成婚事,更別談拿出玄鳥翎祭天。
她原本只打算暫且蟄伏一日,待明日祭天大典如期舉行,她奪回玄鳥峰,手刃仇人,便可圓滿離開。
最好不要有任何事來打亂她的計劃。
念及此,九光正要動手,察覺到異樣,再次飛身躲避到樹上枝葉後。
她向下俯瞰,一人從視野邊緣繞進來,原來是彌青去而複返。
在她的注視下,彌青走到中山宗主夫人的屍體前站了一會兒,撿一片大棕樹葉包裹屍體,再用樹藤綁好,拖着帶走。
九光一直看着他上山去了,她站得高,看見他一路走到半山腰,樹藤壓彎他的脊背,他繼續往上走。
她心中百感交集。
約兩個時辰後,彌青終于千辛萬苦地拖着屍體爬到宗門前。
看守大門的四五個宗衆快步跑過來,仔細一看棕樹葉裏居然是一具屍體,死者竟然還是宗主夫人。他們大驚失色,忙問:“怎麽回事?”
彌青木然地甩開樹藤:“不知道,屍體山腳下發現的。”
他腳步虛浮地往後山自己的院子走。
宗衆們趕緊攔住他:“你不能走,你走了,我們怎麽交代……”
“滾,不關我的事,別碰我。”
一陣混亂後,不久,中山宗響起哀音,整座中山吹起牛角號。
山腳下村子裏搜人的宗衆驚訝。
他們正碰見個稀罕的村子,村裏居然獵到了一頭老虎,雖然村民們都說沒見到過什麽陌生女人,但他們還是留在這不依不饒地盤問,要是能順走一些虎骨虎皮也不錯。
領頭的慌張道:“事态有變,快回去!”
上山路上的彌鳯神情憂傷地擡頭看向山頂,不明白發生了何事。
有人亡故?會是誰呢?
他擔憂地加快腳步往回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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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事廳外,殷公腳步匆匆地趕來,到門口時慢下動作。
他不自在地咬咬牙,孤注一擲地邁步走進去。
彌鳯第一時間回到宗門,踏入議事廳時,第一眼看見正中央的棺材,還有父親沉重的表情。他心中一下子惶惶不安,拖着腳步來到棺材前,看清死者的面容,腦子突然無法思考,先已經淚流滿面。
旁邊姑父殷公的語氣痛心疾首:“是誰殺了嫂夫人?我們只有妖女九光這一個仇人,一定是九光改名換姓為明月,特地來尋仇殺了嫂夫人,然後意圖再一個個殺了我們。請宗主您明鑒!”
上首的中山宗主一根根攥緊拳頭:“一定要叫她殺、人、償、命。”
彌鳯唰地慘白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