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小院裏,燭光溫潤,煙火袅袅。
空中飄着一層綿綿細雨,青藍色的炊煙緩緩飄向山峰,掩入雲中。
喪事已經過去十來日了。
九光潛伏在此,多日來默默無聞,一來是怕操之過急,打草驚蛇;二來也是想多虛與委蛇幾日,好培養感情,騙取信任。
猶記之前她答應跟彌鳯離開中山,是因為她意識到跟彌青的感情已越陷越深,他甚至真的想要跟她成親。
可她當時只不過想拿他當借口留在中山宗而已,不願作出如此犧牲,奪回玄鳥翎她寄許的是借彌鳯祭天大典的機會。
然而中山宗夫人意外過世,死者為大,起碼需守孝一年,祭天大典被迫取消,她不得不另尋機會。
當彌瑛死的時候,她就意識到,只能靠自己創造時機了。
而最合情合理的法子,便是促成一場新的婚禮,不能被拒絕的婚禮。
她竟然還是走到必須以自己為餌的地步。
迄今為止,已經籌謀夠久,到付諸行動的時候了。
九光和彌青在屋裏用膳。天氣漸涼,他便把茶案從院子搬進了屋裏。
她猜想,做為沒有靈力的凡人,他并不能像中山宗其他人那麽耐寒,因為她看見他甚至為冬天打獵準備好了手套和凍傷膏。
他在好好地生活下去,跟她一起。
念及此,九光心中晃了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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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下筷子,突然說道:“我們成親吧。”
彌青緩緩擡起頭,遲疑很久都沒有回應。
她知道他在顧慮什麽,就算他不說出來,無非就是那麽些事,所以她要逼他:“你不想跟我成親?”
彌青當然中計搖頭:“不……”
九光引誘着繼續說:“你忘了那天你娘臨死時說過的話了嗎?我不光是被她感動,才願意留下來,我以為是你求她這麽說的……”
見他并未否認,她放心下來,更有把握地接着說道:“可你要是不想跟我成親,是我自作多情會錯了意,那我何必賴在這兒。”
可他還在猶豫,她果斷道出:“我今日便離開吧。”
彌青猛地擡起頭來,已經坐不住。
如果是真正至情至性的女子,此刻自當收拾東西走人,不必再多言。可九光不是,她只是在僞裝。
于是九光并沒有走,還在故作委屈堅強地控訴,給對方挽留她的餘地:“這些日子我見你一直不聞不問,我心中煎熬,今日終于問出口,得到的卻是這麽一個結果。我不明白你到底要怎麽樣,一邊惺惺作态對我千般好,一邊把我晾在旁處,我受不了這樣的忽冷忽熱,幹脆一刀兩斷,幹幹淨淨。”
“不、你別走!”彌青急切地站起身來,伸手拉住她:“我不是忽冷忽熱,我想跟你成親的,你相信我!”
九光目光盈盈,受傷地問他:“那是什麽讓你猶豫?”
這次彌青神情變得堅決:“我再也沒有猶豫了。”
九光再問:“三日後是黃道吉日,我們成親?”
彌青忍不住驚訝:“三日後就……可我守孝還不足一年。”
九光:“沒關系,這是你爹娘的遺願,他們不會怪罪的。我總不能沒名沒分地跟着你等一年……你也得為我想想。”
她最後一句特地加重語氣,突顯自己的委屈。
彌青咬緊牙關:“好!”
九光露出真心的笑容。
用完膳後,在九光的無聲注視下,彌青被無形催促着出門,去達成她的願望。
百年罕見的,彌青來到中山宗的議事廳外,莊嚴的樓宇矗立在他眼前。
這裏是他從沒有資格涉足的地方。他從小到大都知道,整個中山沒人看得起他,雖然那些人不會罵到他頭上,可嫌惡的眼神,鄙夷的表情,都那麽得不加掩飾,仿佛他出生時頭上就刻了“雜種”兩個大字。
不過,自從他從玄鳥峰回來後,一切都不一樣了,他此刻大搖大擺地站在這裏,看門的宗衆們卻都噤若寒蟬。
他竟然生出一絲快意,這些人既看不慣他,卻又不敢得罪他,醜态畢露的模樣令他心中發笑。
縱然他爹娘都死了,中山明珠彌瑛、大名鼎鼎殷公,雙雙過世,名義上再也沒人庇護他。可只要玄鳥翎在他手裏,只有他知道玄鳥翎的法門,所有人都得忌憚他,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他一聲“青少爺”。
彌青走進廳內,上首正坐着這座山的主人,中山宗主彌玏,也是他從未喊過的舅舅。
彌玏看見來人,喜怒不形于色,放下內功心經道:“坐。”
并吩咐左右上茶。
彌青不坐,也不喝茶。
他一向知道面前這人是個什麽德行,雖然在人前裝得德高望重,也從不曾親口責罵過他,可他就是知道這人虛僞至極,城府極深。
他開門見山說出來意:“我三日後要跟明月成親,要在中山宗舉辦婚禮。”
彌玏皺眉,不動聲色地瞥一眼門旁側殿,正身道:“然後呢?”
彌青一臉理所當然:“自然是要準備宴席酒肴,還要恭拜天地,萬人來賀。彌鳯婚禮上該有的規格,我這裏一樣都不能少,我絕不會虧待明月。”
彌玏盯着彌青,神色中透着深究。
良久,他緩緩警告:“你可要想清楚,最壞的結果會是什麽。你跟她成親,就要去天壇祈福,然後被她看見玄鳥翎,之後玄鳥翎被奪走,宗門上下被滅門,中山宗變成昔日的玄鳥峰。”
“那個所謂的明月姑娘,絕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麽簡單。”
作為一個長輩,他語重心長地提點。
當他胸有成竹地等待彌青頓悟時,卻發現對方并沒有如他所想般露出恍然大悟、驚恐憎恨的反應。
彌青前所未有地堅定:“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只需要滿足我的要求就行了。”
這話說得很不客氣,絕不是對待長輩的口吻。
彌玏臉色沉下來。
每當被沖撞時,他都會露出如此表情。這個時候下首往往就會有一人走出來呵斥,替宗主當這個惡人,而這個惡人曾經一直是備受信任的殷公。
不過殷公如今不在了,新人還不能如此有眼色及膽色,只知道乍着手不知所措。
于是彌青可以依舊在議事廳內嚣張:“你用不着拉着個臉吓人,別忘了只有我清楚玄鳥翎的法門。沒有我,你永遠都要被聶樞沖壓在腳底下!”
彌玏深呼吸一口氣,感覺到側面似乎射來一道無形的灼熱視線,那裏所避之人肯定都聽得清清楚楚。
他不欲多做糾纏,擡手道:“行,我知道了。”
并吩咐左右:“去給他采辦。”
走出議事廳時,彌青感到亦真亦幻,沒想到這麽輕易就得手了。
他身後還跟着剛剛被指派來的兩個人,便心安理得地指使:“看着我幹什麽?去采辦啊,三日內就要辦好!”
眨眼間廳前三人全都離開。
悄無聲息的,柱子後繞出一個人,望着三人離去的方向深思。
此人正是彌鳳。
彌鳳本來是來勸父親收手的。
不料尚未有所行動,便聽見如此噩耗,與他的期許背道而馳,讓他躲在廳外猶豫不前。
站立良久,他收拾好心情,打定主意,正要擡腿進到廳內,突然聽見響起對話聲。
他察覺有變,頓時站住,貼着牆側耳細聽。
議事廳內,彌玏朝側殿說道:“出來吧。”
他心中嘆一口氣,剛送走一個,更麻煩的人還沒解決呢。
聶樞沖帶着熟悉的冷厲從門後現身,目光宛如利刃砍向彌玏。
彌玏安之若素,早就習慣了這副臉色。
聶樞沖自顧坐下,反問道:“你不該跟我解釋點什麽?”
彌玏搖搖頭:“他要成親,我還能攔着不成,說到底他也是我外甥,如今又沒了爹娘,我總該照顧他一點。”
聶樞沖聞言冷笑:“你還有這麽好心的時候?”
彌玏眼神淡淡地瞥向她,知道這是在諷刺自己,不陰不陽道:“再者說他是個瘋子,若是不如他的意刺激到他,指不定做出什麽瘋事。還是說你不想要玄鳥翎了?我倒是無所謂。”
聶樞沖沉下臉:“那聶九光怎麽辦,你也不打算對付了?不怕她來索你的命?”
彌玏看向她:“你跟她交過手,是你說她深不可測。連你都壓制不了她,我又能做什麽?”
聶樞沖咬牙切齒:“你最好一直裝着這副與世無争的樣子,別讓我發現你包藏禍心!”
說完,她氣沖沖地甩袖走了。
“慢走。”彌玏語氣依舊和善,目送她的背影。
待再也看不見後,他心中輕嗤。
美其名曰來找他商量對策,實則不過是逼他出力而已。
他彌玏一輩子處心積慮,自然不可能甘當她的爪牙。
他當然另有打算,但又怎麽會輕易洩露給你知曉。
廳外,彌鳳從柱後繞出來。
他聽出舅媽聶樞沖和父親應該是談崩了,才氣沖沖走人。
他也聽見了父親說的話,果然父親心有大義,絕不會趕盡殺絕,以前都是舅媽聶樞沖強勢逼迫的。
他更有信心能說動父親了,肯定能皆大歡喜!
彌鳳帶着欣喜邁步走近廳內,朝父親行禮問好:“爹!”
彌玏驚訝,收起深謀遠慮,問:“你怎麽也來了?坐吧。”
彌鳳坐下來,毫無保留地說明來意:“爹,百年前玄鳥峰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姑姑生前已經告訴了我一切。我們确實對不起九光,害她家破人亡,如果明月姑娘真的是九光,我們應該好好補償她!”
說完,彌鳳期待地看向父親。
可父親并沒有如他所願露出贊同的神色,只見父親沉吟片刻,擡颌問道:“哦?”
彌鳳心中升起不妙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