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半晌,聶神闕面露難色地反問:“九光,你打定主意要跟那個彌青成親嗎?你不會不知道,我一直希望,你跟你大師兄江傲來能結成良緣。”
聶九光明明白白地表現出反感和抗拒:“母親,我相信您也不會不知道,我對大師兄……從未生出過情愫!”
神情有些難以啓齒,她本不想說得這麽難看,可話已至此,她只好一鼓作氣說下去:“您究竟為何要強人所難,在我看來您一向是個通情達理的人,為何在此事上執着地逼迫我?”
聶神闕将視線投向遠方,語重心長:“凜冬将至,算上這個冬天,你師祖過世已有三年,玄鳥翎中的功法傳承也斷了整整三年。這三年來,任你、我、你大師兄三人如何潛心鑽研,始終無法領悟。我想,若是你跟傲來能再孕育一個流着上古神族血脈的天賦卓絕的孩子,也許這個孩子就是命定之人,能夠将玄鳥翎傳承下去。”
聶九光震驚地啞口無言。若是只談情愛,她于情于理都合該堅持自己喜歡的,然而一旦牽扯到功法傳承,她就瞬間喪失了只顧自己的底氣。
她大惑不解地問:“血脈……就有這麽重要嗎?”
聶神闕以一種複雜眼神看向九光,欲說還休。那些未道出口的猜疑、擔憂和揣測,都被她隐藏在還算鎮靜的面容下。
她固然希望女兒能安享太平,永遠不知道上一輩的龃龉。
可師祖過世的消息,三年足以傳遍四海八荒,“她”最遲到這時也該得知了。
聶九光絞盡腦汁,艱難地闡明:“就算生下孩子,流的也是我跟大師兄同樣的血脈。如若這個孩子能學成,不也恰好證明我跟大師兄的血脈都沒有問題,那我們自己學也應當能學成,不是嗎?”
聶神闕的神色不置可否:“話雖是這個道理,可四個人,總比三個人做成的可能性大。”
“當然。”聶九光深吸一口氣,盡力地勸說:“不過這些所謂的可能,都是虛無缥缈的。我剛才突然想明白了,若要等到我的孩子能學會玄鳥翎中的功法,起碼也要一百年以後,到那時彌青也許都死了。”
聶神闕凝聚思緒,垂首不語。
其實這也正是她憂心忡忡的原因,“為時已晚”四個字,重重地壓在她心頭。
“母親你有所不知,”聶九光的心情飄向過往:“每當念及姻緣,我也曾問過我自己同樣的問題,難道就不能跟大師兄結成眷侶嗎?我到底在猶豫什麽?明明跟大師兄一起同舟共濟,攜手庇佑玄鳥峰下的百姓,也是一樁美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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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見母親擺出傾耳細聽的姿勢,顯然想聽聽自己的答案。她充滿遺憾地說下去:“可我想到這些時,心中固然生出悲憫蒼山的使命感,可對身旁人卻沒有眷戀之情。而當我讀到‘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這句話,這一刻靈魂上的共鳴震動了,大義小情都有了答案,這就是我這畢生所追求的。”
她的聲音清脆而悠遠,宛如上古警示的遺響。
“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聶神闕念叨着這十個字,心生感觸,眼底漸漸浮現起某些往事。
她想到,曾經也有一人不期而至闖進她心裏,然後才有了九光。
“原來如此,好吧……由你的歡心做吧。”
聶九光露出幸福的笑意:“多謝母親。”
聶神闕從往事中抽回思緒,看女兒此時滿心滿眼只有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凡人男子,才想到自己究竟答允了什麽。她心跳漏了一拍,有些後悔,不由提醒:“不過,等他百年之後,你該怎麽辦?懷念他一輩子?”
聶九光笑意逐漸消失,沉思道:“還沒到那個時候,我沒想那麽遠。”
“希望你能承受得住愛人逝世的痛苦。”聶神闕将仙人之別赤-裸-裸地點出來,教她有心理準備:“而且……我以為你對傲來起碼是有一絲情意的,真到那時,你也就不必過于悲傷,因為仍有另一個男人依舊站在你身邊。”
她從不懷疑,徒弟江傲來等得起一百年,也一定會等。
見母親又提起這茬。聶九光深呼吸平複了一會兒才出聲:“恰恰相反。母親,若您非要認定我與大師兄兩情相悅,不如相信我與彌青是兒時玩伴。”
聶神闕意外了好一會兒:“若今日的話被傲來聽見,他必會心受重創,到時你們就都無法回頭了。九光,不要這麽肆意。”
她拿年長者的閱歷供女兒借鑒:“你可以跟那個凡人男子成親,但你不應當把一生都交付與他。等他死後,也許你的心境就發生了變化,到時不用自苦難道不好嗎,你還可以執起另一個人的手。”
聶九光緘默不語。
殿外響起腳步聲,把坐着的母女倆都驚動了,剛才竟沒有發現門口有人,不知道被聽見了多少。
聶排風恭恭敬敬地提着食盒走進來,請安時還掩飾性悶咳一聲,把早膳放下。他眼珠子骨碌轉了一圈,試探地問:“九光師叔,你要跟那個凡人,呃,彌青成親?”
他表情作怪似的很是驚訝,還透着一股不開心的意味。
聶九光的臉色自聶排風進來後就很不好看,仿佛洞察了他的窺視。
“排風。”她睥睨他一眼,眼神是明晃晃的叱責。
雖然沒有說什麽嚴厲的話,卻讓他臉上火辣辣一片,瞬間無地自容。
聶排風瑟縮地偷瞄一眼師祖,希望師祖能幫幫他。
聶神闕見此便道:“排風,辛苦你了,你去忙吧。”
聶排風松一口氣,朝師祖師叔拱手告退。
臨走時,他背對着殿內,遙遙聽見師祖規勸道:“九光,不要過于樂觀。我之前聽傲來說過,那個凡人男子曾想留在玄鳥峰幹活,被他以‘各司其職’為由拒絕了。這才過去不到半年,也許‘成親’也只是那個凡人男子攀附玄鳥峰的另一個借口。”
九光師叔的聲音有些生硬:“大師兄為什麽對您說這些閑話?”
“你誤會了,當時他心有不忍,故而向我陳情,想讓彌青留在玄鳥峰。後面是我自己的揣測。”
“……您讓我等彌青百年後再考慮大師兄,有沒有想過,萬一大師兄不願意呢?”
“這你放心,我會勸他。”
聶九光已經走到詞窮的一步,母親的意志對她窮追不舍。可她清醒地明白,母親縱容她“胡來”,已經是退讓一大步,當下只不過是在幫她留一條撥亂反正的退路。母親愛女心切,甚至幫她做到勸一個男人等她這個二心的女人的地步,比她還要胡來,她怎麽好再違逆母親?
她終是道:“如果這樣能讓您稍感慰藉,那就如您所願,我不再說什麽。”
聽到這一句話,門口的聶排風胸中撥雲見日,大落大起,雀躍地差點跳起來。
太好了,那個凡人沒有完全霸占住師叔的心!
他晃悠到藥圃的杏林別院,躲在冬日枯樹後往屋裏偷看,沒等多久就看到腿腳不便的彌青走出來到院子裏忙碌。
他憤憤地拽着手裏的枯草嘀咕:“小瘸子,一來就想搶走九光師叔,你以為你是誰?”
“我一定要讓你認清天高地厚!”越想越氣,說罷,他雄赳赳氣昂昂地朝院子走去。
看見聶排風出現在杏林別院時,彌青驚訝了一下,沒想到他會踏足這裏。
聶排風雙手交握在胸前,視線上下打量彌青,才發現他是從屋裏出來拾炭的。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連寒風都受不了,根本配不上九光師叔。他開門見山:“我聽說九光師叔要跟你成親,她已經跟師祖提了。”
彌青眼眸中綻放出驚喜,剛才看來者面色不善,以為是來找茬的,沒想到是來報喜的,感激道:“多謝你告訴我這件事——”
“你先別高興得太早。”聶排風擡手打斷他,臉色不虞:“縱然你當下得到了九光師叔的歡心,可你不過是個凡人。九光師叔說了,等你百年之後死了,她也經歷了七情六欲,就會跟大師伯江傲來重歸于好,你不過是一段情劫而已。”
聽清這段話中的涵義,彌青瞬間臉色蒼白,剛才的驚喜全都煙消雲散。
其實聶排風稍微歪曲了一些事實,但他能擔保大體上都是真話,說出來也就不缺理直氣壯。
固然他知道自己偷聽不對,搬弄口舌更不對,可他就是不服氣——彌青不過是個凡人男子,憑什麽越過玄鳥峰大弟子江傲來,再不濟還有其它一衆男弟子,或許還有……他腦海裏冒出了自己的模樣。
心如擂鼓,不敢深想,他趕緊甩開這個念頭。
總而言之就是憑什麽獨得九光師叔的青睐。區區凡人根本就沒有什麽過人之處,沒道理的!
如若跟九光師叔成親的是江傲來大師伯,他一句話都不會多說,但是偏偏是這個凡人,那他一萬個不服氣,不阻撓都對不起九光師叔将他從山下撿回來養育的恩情。
看到此人這副慘淡的模樣,聶排風心中充滿快意。
對,他就是來刺激彌青的,目的達成,他迤迤然走了,心情霎時得意起來。
傍晚時分,日落後天色很快就黑了,在點燈時聶九光來到藥圃的杏林別院。
這是秋收結束後,她第一次來他這裏。彌青想,本來她還肯來看他,他就應該心滿意足了。然而在白天得知她答應了跟他成親的事,按常理,她本應該更早地來告知他這個好消息,而不是這麽姍姍來遲。
仿佛不情不願,另有隐情一般。
懷疑和不安充斥着他的心房。
彌青瘸着腿去給聶九光燒了一壺茶。本來他的腿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不用拄拐也能走得還算平穩。
可給聶九光端茶時,他不由自主“加重”了自己的病情,瘸腿走路時悄然放大擺動的幅度,讓茶水不小心灑出來一些潑到自己手背上。
他把茶遞給聶九光,燭光下燙紅的肌膚隐秘又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