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1 章

聶樞沖摔在地上,吃力地撐起身子爬起來,擡手抹去嘴角的血跡,眼神依舊狠戾,死死地瞪向九光:“你使的究竟是什麽功法?”

她眼裏升起熊熊怒火,燃燒着一股旺盛的生命力。

九光掀眸與她對視,此刻是有些佩服對方的,心中亦有些波瀾:“不愧是玄鳥後人,這樣都不死。”

也難怪在叛出師門後,還能回來掀翻玄鳥峰。

這樣執着又狠辣的人。

九光擡起了下颌,慶幸如今更強大的是自己。

“竟然是你,竟然是你學會了玄鳥翎中的功法。”聶樞沖猛地領悟了一切:“我争了一輩子的功法,竟然被你捷足先登!”

胸口一股無法疏解的郁氣嚴嚴實實地堵塞在心腔,天地不公,憑什麽她處心積慮追尋一生的秘寶,竟然被一個小輩輕易取得,她不服!

她恍惚地環顧四望,憶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

當年她才是玄鳥峰最璀璨的明珠,衆弟子都以為她會是玄鳥峰的接班人,她亦當之無愧。然而不知為何,師父一直搖擺不定,明裏暗裏意圖提拔師妹聶神闕……甚至在師妹聶神闕與藥王谷藥徒茍合有孕後,依舊不講道理地偏袒。她不服氣,在師門內大鬧,被師父嚴懲,怒而叛出玄鳥峰。

再後來,玄鳥翎本來就應當是她的東西,她回去取,又有什麽不對?

殺掉玄鳥峰諸弟子,不過是懲戒那些不肯為她伸張的懦夫罷了,她們自己打不過她,物競天擇,要怪也是她們自己太沒用。

“都給我站起來,上!”聶樞沖咬緊牙關,伸手揮出去,呵斥彌玏和薄節。

她自己奮力一搏,朝九光猛攻過去。

彌玏忍受着體內翻江倒海的痛楚,暗中拖延時間暫不出手,旁邊薄節已經愚蠢地又去幫聶樞沖對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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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壓着眼神觀察,九光立于靈氣中央,這麽久以來竟毫發無損,相反他們這些施力的人卻瀕臨靈力耗竭。打不過的,他剛才就想明白了,與其耗下去送死,當然是保命為上。

他掙紮着站起身,朝戰場中央投去一眼,兒子還昏迷不醒躺在地上,不過沒關系,他看得出來九光不會殺鳯兒,要殺就不會只是劈暈。

他轉身就走。

吃驚的薄節還在等着彌玏來幫忙,卻看見他竟然意圖臨陣脫逃,趕緊大喊:“快回來!”

彌玏捂着胸口回頭,善心大發勸道:“你也跟我一塊走才對,省得白白送死。”

薄節猶豫片刻,朝戰場密切地觀察,聶樞沖搖搖欲墜已經要不行了,他立刻收回靈力,快步追上彌玏:“你不能走,快跟我一起去幫樞沖,不然她會死的!”

“別拉着我,不然我們都要死了!”

“你不許走——”

兩個人争執起來,彌玏不勝其煩,情急之下運出靈力一掌擊向薄節:“你要找死就去死,別拉着我!”

豈料薄節剛才打鬥中受傷嚴重,已是外強中幹,半點防禦的力量都不剩。

不設防之下,這一掌直直擊中他心髒,他瞳孔凸起,緩緩低下頭看自己的胸膛。

這一掌……是他從小到大的兄弟給的。

一擊致命,他直挺挺地倒下去。

彌玏倒吸一口涼氣,不可置信地看自己的手。

他趔趄地倒退兩步:“你、你別怪我——”來不及多想,他轉身就跑。

戰場中央的聶樞沖目睹一切,絕望大吼:“不!!!”

她氣急攻心,将靈力調轉乾坤,從跟九光對陣,猛地轉向擊殺彌玏,往他背影直沖而去。

彌玏瞬間斃命,靈力穿心而死。

而另一邊的九光,眼神微動,原本跟聶樞沖對抗的靈力,在阻礙消失後,自然而然順勢沖出去。

聶樞沖受到重擊,這一瞬間,風止雲散。

神魂化作的玄鳥隐約張開翅膀,要從聶樞沖體內飛出來,她口中接連不斷地吐出鮮血,染透胸前的衣襟。

九光端詳着對方,眼見她大限将至,好奇問:“你跟你丈夫明明相愛,他為幫你而被暗算,你又為了替他報仇而顧此失彼,可你們臨死前卻還是鬧翻。”

“你這一生争強好勝,機關算盡,釀就今日下場,可曾後悔過?”

聶樞沖連咳數聲,眼中時光流轉,悵然若失,吃力地大笑:“嗬……我若不敢争,這天地傳說,憑借什麽壯闊!”

她振臂高呼。

玄鳥随着她張開的雙臂飛出來,引頸長嘯。

玄鳥後人身亡之時,天道會降下神跡,有玄鳥飛天翺翔,凄厲高歌。

九光虔誠垂眸,靜待對方肉身消亡,神魂歸天。

“中山已滅,宗內諸弟子黃昏前散盡,違者必死。”

她借風傳達意念,響徹中山。

山頂宅院床帏內,薄雩琈猝然驚醒,無助地掙紮被捆得結結實實的四肢,淚流滿面淌入口鼻。

“娘——”她歇斯底裏地大喊。

秋風蕭瑟,倦鳥獨飛,夕陽無端起寒煙。

九光依舊站在石門密室前,當看見裏面人影逐漸顯現時,擡起頭來,道:“我等你很久了。”

彌青黯然銷魂地走出來,剛才他從密室地上醒來,仿佛南柯一夢。

不記得怎麽暈倒,也不知道醒來是何時,他看着地上的一片屍體:“他們都死了,你贏了。”

分不清楚是高興還是悲傷,好像他也不在乎。他問:“我跟他們是一樣的結局嗎?”

九光對他的感情很複雜,愛是真的,恨也是真的。

彌青神情哀傷,低迷地盯向她:“我一直想要的,跟你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如今就要得到了。”

他還在奢望,小心翼翼地問:“你……還願意嗎?”

他上前靠近一步,她往後退了一步。

他的心在下墜,痛不欲生:“當年在玄鳥峰上,最後一刻我心裏選擇的是你。我沒想殺人,是天道在跟我作對……”

九光看他的目光帶着某種疑惑的指責:“當年我對你亦是十足真心,你誤以為的變心和不虞,不過是我無法領悟玄鳥翎而困頓罷了。那時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實情,我明明可以把你從聶樞沖手裏救出來,以致規避後來的一切不幸。”

彌青吃力地呼吸,眼淚模糊了視線。他舍不得,好不容易等來了解脫,想要的人卻反目:“我後悔了,我一直在後悔。自你墜崖後,我每天都想死,只有今日想活。只因為我想要的日子,總算近在咫尺。”

九光聽見自己的聲音作出決斷:“看在你對我情深義重的份上,我不殺你。”

聞言,彌青眼中頓時綻放出灼熱的光芒,幾乎要将眼淚全部蒸發。

可下一句話,打碎了他的全部幻想。

“你自裁吧。”她丢下這句話,以及離去的背影。

他本得到了的那些憐愛,原來早就被消磨殆盡。

彌青感覺此刻自己就像那一尾瀕死的魚,被四面八方的漁網困住後,網眼越縮越密,曾經以為的生機盡數閉攏,陷入死局。

他癱軟着跪地,又艱難地爬起來,一步一步離開這個地方。

她若不要他,餘生何必再茍活,不過是重複前半生的痛苦。

今日他還穿着新郎的衣裳,小院被布置成洞房,新床是他自己造的,還塗了桐油曬幹,一切都那麽鮮亮。

他回到了這裏,茫然地站了一會兒,選擇走進廚房。出來時,手裏舉着一把火,然後火把被扔進屋子。

彌青走進着火的屋子中,獨自躺到這架他親手打造的木床上,閉上了眼睛。

火舌在他周圍猖狂燃燒,空氣中浮現光怪陸離的幻影,仿佛閻羅出現了,将他押入無間地獄。

在最後一刻,他想,自己這一生,不過是上天潦草的一筆,起勢是行差踏錯,結尾是無法回頭,寫盡了錯過和絕望。

若有來生……他一定要掙脫這宿命的鎖鏈。

好好愛她。

九光有所感應,回頭望去,看見半山腰處升騰起一股濃煙。風把這股煙送過來,有些嗆鼻,令她濕潤了眼睛。

“醒醒,快醒醒!”薄雩琈半蹲下來,用力推搡着暈倒的人。

彌鳯迷迷糊糊被弄醒,“嘶”一聲,撐着腦袋睜開眼睛,入目是如墨的夜色,空氣裏還夾雜着血腥味。

薄雩琈雙目腫得像桃核,連珠炮彈數落壞消息:“我爹娘都死了,你爹也死了,都是被妖女九光殺的!你要跟我一起去報仇,我們去殺了她!”

彌鳯霎時感到寒風刺骨,暈倒前的一切景象猛地湧入腦海,他全都想起來了。

閉眼前還是劍拔弩張的戰場,再醒來就只剩下屍橫遍野,風中若有若無的死氣揮之不去,沖進他的鼻腔。

他忍不住犯惡心,幹嘔不斷。

好一陣子後,彌鳯站起身來,尋找着什麽。

原來此刻他站在天臺上,不知道是誰把他帶到了這裏。旁邊還并排躺着三具屍體,分別是聶樞沖、薄節和彌玏,之前還活生生的人……

彌鳯有一瞬間不敢看,可他忍住了,緊緊盯着他們,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意圖永遠記住他們的死亡。

“我要把他們埋好。”他聲音嘶啞。

薄雩琈跟他合力,挖好墳冢将親人們埋葬。

“我們去報仇。”薄雩琈憤恨道,複仇的怒意達到頂峰。

彌鳯平靜地搖搖頭:“不,原本就是他們錯了,這是報應。”

薄雩琈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彌鳯的視線越過墳丘,望向遠方:“她大仇得報,如願以償……可為什麽不把我也一起殺了呢?”

他本以為自己一定會死,不管死在哪一方手裏。她殺了在場所有人,偏偏不殺他……他想找她問個清楚。

“你還在想她!”薄雩琈尖利地喊叫。

彌鳯麻木地不為所動,對薄雩琈交待:“我要走了,你自己保重。”

薄雩琈眼睜睜看着他真的離開,往山下走去,背影逐漸消失。她追過去大喊:“你別走——”

彌鳯高聲告別:“表姐,你我親事早就作罷,從此以後各自安好,不要來找我。”

他孤零零的背影隐入夜色。

狂風席卷着濕意迎面撲來,暴雨傾盆,很快溢滿了整座中山。

薄雩琈坐在雨中嚎啕大哭:“你別走!我一個人承受不來……”

冬去春來,冰雪消融。

九光踽踽獨行數月,終于看到昆侖山脈的起點,弱水就在一旁靜靜地流淌,她回來了。

一名青年抱着背簍,從遙遠的山峰頂端眺望,在看見那抹熟悉的身影時,突然屏住了呼吸。

自從師叔啓程去中山尋仇後,與她分離的每一天,他都在思念她。

思念如馬,自別離,未停蹄。

此時此刻他便如同見到青草的馬兒一樣,欣喜地狂奔下山,迎接他的歸宿。

他激動到失語,伸臂抱住九光:“師叔,我好想你。”

最是那重逢時的親密,如芳草抛向夏日季風的熱情,是迂回的撒嬌,是無疑的愛意。

而昆侖山脈藥王谷裏,坐在輪椅上更為年長些的青年耳廓微動,回首望向谷外的方向。視野裏山路蜿蜒,綿延千裏,正如同他那不可言說而又綿長的情分。

江傲來啓唇輕喃:“你回來了。”

同時廣闊的識海也讓他聽見,排風正在向她訴說着滔滔不絕的思念,她亦含笑回應。

他緊攥着輪椅把手。

巨大的紅日懸挂在地平線上,遲遲不落,又似遲遲不起,不曉得是深夜就要來臨,抑或是黎明總不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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