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竹林該是風吹樹葉,寂靜潇潇,最适合沉心冥想之地。

可一道喊聲破了竹林的清淨,驚起好幾只飛鳥撲閃着翅膀飛走。

“師叔!!別打別打!!痛痛痛!!”何觀捂着自己的屁股,在竹林裏四處逃竄。

入眼全是參天的竹子,個個都能抱個滿懷。若不是何觀天天都在這裏瞎轉悠,那可真是兩眼一抓瞎,一頭撞在竹子上。

何觀的身形靈活地在竹子的縫隙內鑽來鑽去,一邊逃還一邊往後望,看自己和師叔的距離到底是多少。

頭一轉到後面,就看見一張湊近的俊臉,眉心的朱砂痣因溫頌川的怒火而愈發明顯。

“剛剛說得口不口渴?需不需要你師叔幫你倒杯茶啊?”溫頌川臉上笑眯眯,手下卻毫不留情,一枝蒼綠都竹節被骨節分明的手攥得緊緊的,手上青筋都冒起來了。

何觀這次真是真覺得師叔老生氣了。

這細細的竹節帶着破空聲,何觀聽着這聲,脊背上竄起一絲涼意。他的腳倒騰得更快了,幾乎是努力讓自己盡量能夠躲避這一鞭子。

開玩笑,這一鞭子下去,不得把他屁股打腫?

可是沒想到溫頌川比何觀更快。

下一秒,抽在了何觀的屁股上,發出了響亮的聲音。

“嗷!!”何觀捂着屁股,淚花都出來了,“師叔饒命啊!我再也不敢亂說了嗚嗚嗚!”

溫頌川冷哼一聲,想起剛剛他們講的話題,心中怒火更甚:“這大好的時間不去練功,反而躲在這裏叽叽歪歪!莫不是這幾日我不在宗門內你每日都如此懈怠?!”

何觀直呼冤枉:“師叔!天地良心!我真沒有懈怠過!”可再如何解釋,溫頌川的鞭子還是手起刀落,追着何觀滿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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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這裏不知道多遠的竹屋旁邊,那上來找何觀的兩位弟子互相抱團瑟瑟發抖。

“何觀師兄被打得好慘啊·····不是說溫長老對何觀師兄老好了嗎?”

“對啊,這裏都能聽到慘聲呢。”

“你說,等會咱倆會不會也會被這樣吊起來打?聽說溫長老的本命法器就是一個長長的竹節鞭,還可以心随意動變成鋼槍,會不會直接把咱戳死?”

“你別說了我有點害怕······”

倆弟子越想越覺得害怕,他們互相看了看,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一個字:跑!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然後溫頌川在拿着鞭子追着何觀打的時候,就看見倆小弟子屁颠屁颠跑下山,被山門大陣靈力一閃,直接撞到了空中。

山門大陣,除非主人親自開門,不然就是不進不出。

只聽兩人一聲慘叫,在空中盤旋了幾圈,眼看就要直接臉着地摔了下來,溫頌川竹節往那方向一甩,淡紅色的靈力從竹尖竄出,包裹着那兩個小弟子緩緩下降到小木屋旁。

“現在這些小弟子資質怎麽這般差?都不知道用靈力把自己包着點。”溫頌川一甩竹節,也沒打算繼續追着何觀打了。

何觀看着這情景就極會順着杆子往上爬:“我就知道,師叔最是菩薩心腸!”

要不然也不會出手相救,讓他們摔幾次,也只是會在床上躺幾日罷了。

師叔啊,看着面冷心冷,實際上是最重情重義的純善之人。

要不然也不會在他爹死後五六年一直堅持不懈地找他,最後在一個不知名的小村落裏面找到了他。

那村落離回陽宗特別特別遠,還破舊不堪,完全沒有抵禦異獸的陣法和靈力,連能夠吃的東西都不是特別多,即使是用術法搜索尋找都能夠查無此村的那種。

那句話叫什麽,窮山惡水出刁民,真正是那個村落的應證。

那時候他還小小一個,因為是流浪的,所以那個村落的人都可以欺負他。

這輩子所見過的絕大部分的惡,何觀小時候都在那個村落裏面見識過了。

“哈哈哈哈,他是一個沒人要的小野種!”

“他身上又臭又髒,看起來惡心得要死,誰還跟他一起玩兒啊?”

“咱們來比賽!要是誰拿石頭扔他扔得準,我就把自己這個果子分給他一半!”

“诶!那個小傻子!來從,我□□鑽過去,再給我磕兩個響頭,今天爺爺我心情好,賞你個蠶豆吃。”

這些是小孩子說出的話。

“嘿!你怎麽又來了?趕緊給我滾出去!不準睡我家屋檐下!髒了我家的地怎麽辦?”

“這不知是哪個人與別人茍合,生下來的雜種!若我是他的父母,一定會把他丢掉!可真丢臉啊!”

這是大人說出來的話。

一年四季他身上的傷痕就沒有消下來過。

新傷添舊傷,層層疊疊。

我的父親和母親是無敵的蓋世英雄!

他也不是別人茍合生下來的雜種!

他無數次因為他人的異樣眼光和傷人的話語而躲起來偷偷抹眼淚。

他不是沒想過逃跑。

可是跑又能跑到哪裏去呢?

他連怎麽來到這個地方都不知道,以他現在的狀況,還沒跑去多遠,就被路上晃蕩的異獸咬死了。

至少這裏還有人氣吧。

流浪在村子裏的那幾年,每一個寒冬臘月裏,他都只能穿着不能夠蔽體的衣物,蜷縮在村子裏唯一一個破廟內。

這個廟裏有諸天神佛,那些村民雖然刁惡,但也不敢在神佛面前造次。

他每次就縮在神案下面那一個小櫃子裏,厚厚的櫃門可以擋住風,可以讓他暖和一點。

餓了的話就爬出來,抿一點用來插香的觀音土。

這還不敢多吃,害怕很快吃完之後就沒有吃的了。

他還清清楚楚地記住得那一日,外面的雪下的很大,幾乎遮蓋住望出去的所有視線。

雪積的很厚,破廟的門前有一個高高的門檻,他需要很費力很費力才能跨過那個門檻進入破廟。

但是那一日,雪幾乎都沒過了門檻,往廟裏湧進來。

身體被凍僵得開始麻木,胃裏因為沒有東西,痙攣似的一抽一抽,火燒火燎的。

他感覺腦袋暈暈乎乎的,意識都不甚清醒,呼出來的氣打在唇上的小絨毛,都是火灼一般燙的。

他好餓啊。

如果再不吃點東西,他怕是快要被餓死了。

于是他用盡全身力氣,掙紮着從神案下的櫃子裏爬起來,準備再抿一點觀音土填填肚子。

可是等他站起來之後才發現,神案上那個插香的石槽不知何時被人搬走了。

唯一的食物也沒有了。

他擡起頭,映入眼簾的只有漫天神佛悲天憫人的笑容。

如果有神佛的話,為何沒人來救他?

難道眼睜睜看着他在這裏受苦受難?

肚子實在是餓極了。

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慢慢倒下去。他現在連一根手指都擡不起來了。

他怕是要死了吧。他想着。

他緩緩閉上雙眼,魂魄都仿佛要離體而去。

眼皮上的光亮被遮蓋住。

這是進入陰曹地府了?

小小的何觀正在胡思亂想着,身體突然感受到一個騰空感,然後他好像被披上了一件衣服。

這件衣服很柔軟,還非常暖和,把所有的寒風都隔絕在外面。

好像是有人輕輕抱住了他,接着一股暖流從他的體內充盈,身上的疼痛和寒冷都減緩了。

微涼的手指掰開他的嘴,塞進來了一顆很甜的糖豆。

那是他從來沒有吃過的,這麽美味的東西。

那糖豆進了他的嘴就化成了甜滋滋的水,然後肚子裏就不餓了,胃也不難受了。

他現在的身體感覺充滿了力量,躲避那些小孩兒的玩弄都富有餘力。

“我來晚了。”

清潤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他睜開眼睛,看到眼前這個人的時候,他想,原來神佛真的能聽到他心裏的願望。

神來救他了。

這人眉間的那一顆朱砂痣在雪天簡直愈發明顯,眼圈發紅,垂下的眼睫輕輕顫抖,他的手指一遍一遍拂過自己的臉頰,不停地說:“我終于找到你了,我終于找到你了……”

後來何觀就跟着這個人走了。

溫頌川把他帶回了回陽宗,讓他叫自己師叔。

他的師叔開始教他練功,教他做飯洗衣服,教他生活中可能會遇到的各種事情。

他從未跟他的師叔說過他在村子裏的遭遇,他怕他的師叔心疼和自責。

就是後來無數人在他耳邊跟他說:“你的爹就是他害死的!他就是你的殺父仇人!他殺死了他所有的同門,他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這些人說這話的時候,一副為他好,心疼他的表情。

可是自己在那個小村莊遭受所有人欺負的時候,自己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時候,自己萬念俱灰,準備了結自己生命的時候。

這些人到底在哪裏呢?

是他們口中稱為瘋子的人,從他父親身隕的塞外詩為中心,順着邊緣一點一點找了過來。

可能師叔找了很久,但師叔從來沒有放棄過找他。

那群道貌岸然,假惺惺關心他的人,是不是也這樣仇視咒罵着他的父親吧。

父親救下了師叔。

那也就意味着父親也成為了他們的對立面。

這些人,全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不擇手段的人。

他們的欲望驅使着肉身,為他們掃清前方所有的敵人。

而師叔,就是他們前進路上無可撼動的最大障礙。

回陽宗靠的就是,溫頌川這一個最高的戰力。

周圍那些小的宗門無不虎視眈眈。

就因為溫頌川立着,他們才不敢造次。

若是溫頌川沒了,回陽宗這些年整出的腌臜事情,全部敗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到時候那些叫嚣着處死溫頌川的長老們,又能護着他們自己視若珍寶的權力到幾時?

被分而食之只是遲早的事情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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