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86章
小溫頌川坐起來,小手輕輕推了一下油紙包。在這麽冷的天,他穿在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浸濕了,塗滿泥巴的臉上都是遮不住的潮紅,但是笑容卻是無比真誠的:“哥哥在外面很辛苦,應該吃大包子才行,我每天都在家裏等哥哥回來,沒怎麽動過,其實都不怎麽餓。”
怕宋庭拒絕,他搖晃着小腦袋,作出一副嚴肅點樣子,還煞有介事地加了一句:“這饅頭可香可好吃了,只不過我才沒有給哥哥留,全部都吃完了!”
藥香味在空中蔓延,雪水在殘破的藥罐子裏和藥材融為一體,煮出令人安心的味道。
看着宋庭坐着沒動,小溫頌川還想說些什麽,但是鼻翼微微聳動,打了個噴嚏,小臉都皺成了一團。
小宋庭這才意識到,小溫頌川已經坐起來很久了,汗濕的衣服貼在身上是會讓病情加重的,連忙把小溫頌川塞進厚棉被裏:“藥應該熬好了,我去看看火。”
雖然小宋庭對熬好的藥沒什麽概念,但是之前溜進藥堂偷東西的時候,夥計的嘴裏一直念叨什麽三碗水熬成一碗水,那應該就是水要幹了就是熬好了。
于是小宋庭一邊蹲着看藥罐子裏面到底熬好藥了沒,邊把小溫頌川掙紮着起來想塞他手裏的那兩個大包子放進嘴裏啃。
雖然包子有點冷了,帶着一股肉腥味,但是小宋庭覺得,從出生到現在,他從來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包子。
藥終于煎好了,小宋庭捏着藥罐子滾燙的把手,把藥混合着藥渣倒進碗裏,端到角落裏去,放低嗓音,輕輕把已經睡熟的小溫頌川搖醒:“起來吃藥了。”
小溫頌川看起來實在是病得不行了,呼出來的鼻息是滾燙的,被小宋庭叫醒的時候都很費力才能睜開眼,看着慢慢失去焦距的眼睛,小宋庭就知道小溫頌川的思緒肯定是已經被燒得不清晰了:“喝了藥就能好了,我幫你吹吹。”
帶着苦味和糊味還混合着藥渣的黑藥汁被小宋庭灌進小溫頌川的嘴裏,藥汁一下胃,就感覺胃裏是翻江倒海難受得不行,但是小溫頌川還是忍着沒有吐出來。
藥很珍貴,一戶普通人家買藥都還要掂量一下,大戶人家倒出來的藥渣都有很多人哄搶一空。他不知道哥哥是怎麽買回來一包完整的藥,但是這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即使再難受,也不能吐。
小溫頌川緊緊抿着嘴,平複着身上的難受。可能是藥效一下子湧了上來,他的意識逐漸被混沌侵襲。
他困倦地閉上了眼睛。
砰!
是門板狠狠撞擊着門框的聲音。
接着是沉重的腳步聲踏在這個小屋子的木板上的悶聲。
然後是藥罐子和藥碗被摔碎的聲音。
“你小子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我就說你躲躲藏藏進來是幹嘛的,結果感情是藏了個大的?!要不是老子聞到藥味找過來,還發現不了你這些小動作!”
小溫頌川皺了皺眉,混沌的意識抓着他,讓他無法睜開眼睛,但是他聽出來了,這是前面院子流民的聲音。
好幾次哥哥把食物帶回來,都被他們搶走了。
難道這一次,他們也想對哥哥動手嗎?
拳頭擊打在□□上的悶聲,還有屬于宋庭摔倒在地,低着聲音的悶哼聲,都足以讓小溫頌川即使在思路不清楚的情況下,都能夠明白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麽。
小溫頌川擰着眉,努力想睜開眼睛,他想站在哥哥身前,伸開自己稚嫩的雙臂。
大聲的告訴那些窮兇極惡的人:“你們不許欺負我哥哥!”
可是現在因為喝下去那黑乎乎藥汁的藥效,他連睜開沉重的眼皮坐起來都十分困難。
在這段記憶的最後,他只記得一個又瘦又小的肩膀,把他背在背上,稚嫩的臉上被寒風刮的臉疼,可身體卻是被厚厚的棉被包裹住,異常溫暖。
那個瘦小的肩膀背着他,一瘸一拐的走出了那個蔽身的小屋子。
再次醒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煙灰色的幔帳,随着吹來的風輕輕飄着,竹子做的屋頂,也沒有大小窟窿眼,不用再擔心有雪漏下來。鼻尖萦繞着熏香和燒炭的硝味。
燒炭可是很貴的,五塊兒燒炭都可以抵一副藥了。
但是因為燒炭烘着屋子,即使開着窗戶,都不會再覺得冷了。
他這是到了哪兒?
小溫頌川眨眨眼,卻發現同時湊過來了四顆小頭顱,那四顆小頭都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溫頌川。
“你是我們的新師弟嗎?”最左邊那個紮着羊角辮的小女孩奶聲奶氣地說,“那最小的就不是我了,是你,你以後要叫我師姐了。”
什麽師弟?什麽師姐?
我的哥哥呢?
小溫頌川眼裏浮現迷茫的神色,最右邊那個略顯老成的小頭輕咳幾聲,雖然眼睛還是止不住往床上飄,但還是繃着臉說:“大家都散一散,等師尊來了再說。師弟還在生病,大家不要打擾到他了。”
聽見這話,那三顆小頭不情不願地縮了回去。
“咱們年紀相當,你不就比我早入師門半個月嗎?若是我先你一步,你現在應該叫我大師姐!”
“但是你不沒比我先嗎?”
“你!”
一個紮着馬尾,看起來稍微大一點的姑娘正在跟剛剛那個繃着臉的吵架,看起來吵的還挺兇的。
小溫頌川縮了縮脖子,把臉埋在被子裏,眼眶裏都積蓄着潮氣。
這是他不認識的地方,這些人他也不認識。他的哥哥呢?
他好想哥哥,好想回家。
一想到他昏睡之前那些流民幹的事情,他的臉色一下子煞白起來。
他和哥哥會不會是被那些人給賣掉了?那他會被那些他們吃小孩的人用大鍋煮來吃嗎?哥哥會不會也被煮來吃了?
那四個小孩之中一直盯着小溫頌川的小男孩突然讓其他三個人都閉嘴:“你們先別吵了,小師弟好像情緒不太對勁!”
此話一出,剛剛吵架那兩個小孩也頓住了聲音,面色驚慌地朝小溫頌川望過來。
四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小溫頌川眼中的潮氣也跨過那根欄,豆大的眼淚一滴一滴往下掉。
掉下來的淚珠在蓬松暖和的被子上氤出一團一團的水漬,小溫頌川的金豆豆簡直很不要錢似的往下掉,鼻頭和眼眶都是紅彤彤的。
雖然他沒有嚎啕大哭,但是這種細聲細氣地抽噎明顯威力更大一點。
看着如此粉雕玉琢的小師弟因為他們的失職,沒有照顧好而哭得如此傷心,這四小只都不由得緊緊揪住心。
最開始那個繃着臉的小孩兒站了出來,手忙腳亂的過來準備給他擦眼淚。
小溫頌川看着陌生人張着手過來,不由得往後一縮,把臉埋進被子裏,不願意擡起頭來。
繃着臉的小孩子手僵在了半空中,伸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轉過頭朝其他幾個小孩子使眼色,眼睛擠得都快抽筋了:這怎麽辦?!師尊回來看見會扒了我們的皮的!
最後還是那個仔細觀察小溫頌川情緒的小男孩走過來,柔着聲音道:“你好,你還不認識我吧?我叫葉連溪,在師門排行第三,你可以叫我三師兄。這是我們把你帶回來的時候從你身上掉下來的,你看看認不認識?”
聽到葉連溪的話,小溫頌川淚眼朦胧的擡起了頭,看到葉連溪手上赫然躺着哥哥給他雕的小木雕。
是雕成的他的樣子。
看着這個小木雕,他心裏的不安一點點散去,就好像哥哥只是短暫出了個門,馬上就會回來。
葉連溪這個舉動無疑在小溫頌川心裏增加了不少的好感度。
小溫頌川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坐起身來,接下了葉連溪手上的小木雕,拿在手上好一陣撫摸。
小木雕的臉都被他日常撫摸下模糊了面容,因為他們沒有錢買其他玩具,有時候他上街跟着哥哥乞讨的時候也會看到奔跑在街上那些小孩手裏的玩具。
他可羨慕了,羨慕到那些小孩跑過去了他都沒有回過神來。
那個風車真好看,有風吹過來的時候還會呼啦呼啦的轉,那些糖人聞着也好香。
第二天,哥哥就給他雕了一個小風車,早上就擺在了他的眼前。
第三天,哥哥給他雕了一只小鳥,雖然很醜,但是又有了一個新的玩具。
第四天,哥哥給他雕了一個撥浪鼓,搖起來也可以叮當響。
……
直到這個雕着他的小人出現,前面那些玩具都黯然失色。
他天天喜滋滋抱着這個小人摸來摸去,吃飯抱着它,睡覺也抱着它,連吃的也要分它一口。
還好沒有丢。
這個小木雕給了他非常大的安全感,如果這些人想把他煮來吃,應該也不會把他的玩具撿起來的。
他鼓起勇氣擡起頭,小聲道:“你好,我叫溫頌川。”
有了這個好的開頭,葉連溪高興極了。他非常喜歡這個眉間有個朱砂痣的小師弟,白白嫩嫩的像個小仙童似的。
他擠出最大的笑容,湊近小溫頌川,還帶着得意看了另外三個師兄師姐師妹一眼。
另外三小只牙都要咬碎了。
但是小師弟不哭了,就原諒葉連溪這一回。
葉連溪看着小溫頌川帶着懵懂的眼神,就知道小師弟估計是因為太緊張害怕才會哭,連忙依次介紹了其他三小只:”那個一直繃着臉的是我們的大師兄,叫何境。這個紮馬尾的是二師姐樓秋,紮倆小辮的是我的四師妹,你的四師姐,叫檀黎。你是我們師尊在山下撿回來的,說你以後就是我們的五師弟了。我們宗門是回陽宗,我們的師尊是回陽宗的大長老,以後沒有人會再欺負你了。”
小溫頌川環顧四周,大家都對他露出了友善的笑容。
可是他心裏還是空落落的,像是退後一步,就會從懸崖一腳踩空跌落谷底。這種感覺讓他的心都被揪起來一般,很難受。
小溫頌川垂着眸子,小心翼翼地問出了聲:“……我的哥哥呢?”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