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西裝暴徒

第05章 西裝暴徒

以前有句老話怎麽說的來着?——怕兄弟過得苦,又怕兄弟開路虎。

好比昔日和你一起翻牆,一起逃課,一起打架鬥毆的好兄弟,如今他不知道見鬼的踩了什麽狗屎運,一朝躍上枝頭變鳳凰了,而你卻還披着滿身的泥濘和腳印,呆呆停留在原地。

所以,放榜當天,全校最掉下巴的,不是尖子班那群眼高于頂的家夥,而是十八班陪他踏過泥濘、又看他涅槃崛起的同桌。

趙岳怎麽也想不明白,明明每次去喝去玩去網吧幾乎從不缺席的這個人,語文考試不寫作文,數學做題只做選擇,外語閱讀和完形填空基本全錯,其他科目通通低空飛過,有時候連作業是什麽都整不明白的這個人怎麽就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突飛猛進了。

他知道,作為好兄弟,這種時候應該替霍也高興的,他應該高興才對。但偏偏他就是有一種被背叛了的感覺。

趙岳承認,這種感覺并不好,也很微妙。

于是搬書離校的那天,平時最親密無間也最無話不談的兩個人,竟然也有相對無言的時候。以碎嘴子出名的趙岳來來去去,差不多跟大半個班的同學都說了話,卻唯獨忽略了他。

沒經歷過的人大概不懂這種感受,好像拉開的不僅僅是兩個班的距離,而是另一層面上的鴻溝,同時這條鴻溝裏,還漂浮着許多說不清又道不明的、難以言喻的東西。

臨走前,霍也眼睜睜看他東奔西忙,第三次把桌上的書碰倒在地,主動開口:“趙岳。”

“……”

趙岳沒回頭,但動作停滞了下,仿佛只是靈魂一閃而過的掙紮。此後,他的肢體關節像是生了鏽,舉手投足都有點不易察覺的別扭。

他聽見霍也似乎嘆了一口氣。

然後又叫,“趙岳。”

霍也緩慢而清晰地,溫聲繼續:“——我要走了,你難道就沒什麽話想要跟我說?”

趙岳抱起書,慢半拍轉過身來,臉上揚着一如既往的爽朗的笑,仿佛才聽見的樣子。

“沒有啊,唉,就是怪舍不得你的。以後你去了A班,我們一個在東一個在西的,應該很難見得到面了吧,哈哈……”

他越笑越幹,嘴角慢慢垮下來,最後實在笑不出了,自己也覺得這樣子有些尴尬似的。

“恭喜你了。”趙岳說。

“會見面的。”

趙岳一愣,“……什麽?”

“我說。”

霍也篤定重複,“我們會見面的。”

見什麽面?在哪裏見面?曾經是電玩城是操場是網吧,那以後呢,跟你去圖書館嗎?

趙岳當時的表情五味雜陳,臉部肌肉是僵硬不動往下垮的,嘴角卻強撐着提起來,看上去皮笑肉不笑,非但一點兒都不自然,反而有種詭異又鬼畜的滑稽感。

霍也拍了拍他的肩,沒多解釋,拎起書包走出教室。一轉身,其他人立馬擡起頭,不再假裝忙自己的事,不約而同地看向他的背影。

永遠嚣張的,灑脫的,坦然自若的。

其實和平時沒有什麽不同。

趙岳在這一瞬間才終于反應過來,霍也并不靠運氣、背景或者父輩的人脈,畢竟他生來就沒有這種東西,能考到自己身邊,不是因為他和自己一樣堕落,而是因為他從未堕落過。

這才是他和霍也之間真正的不同。

霍也走後,班裏其他人刻意壓低的聲音都擡了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以前真沒看出來,也哥深藏不露啊,這次考的分數都快有我三倍高了,怎麽做到的?除了手機,還有什麽高超的作弊技術嗎?”

“你脖子上的是腫瘤嗎?這次分班考題都我們學校自己出的,手機怎麽查得到。我估計是沾了這次考試不按成績排的光,他分到的考場上有好幾個年級前十呢,應該是給他抄了。”

“真的假的,我跟也哥一個考場,怪不得我看他三門主科都沒睡覺呢——哦對了,他這次居然還寫了作文的!我以為也哥不寫作文的毛病會一直延續到高考呢。”

“你們怎麽就這麽确定也哥是作弊?萬一他是趁我們睡了,半夜挑燈夜讀偷偷卷的呢。”

“不會吧,要真是偷偷卷的,那咋沒帶上趙岳啊?他倆不是同桌麽。”

“這我就不清楚了,誰知道呢。”

趙岳聞聲偏了下頭,動也沒動,那幾個人發現後很快就把嘴閉上了,不敢再亂嚼舌根。

時間線飛速回轉到九月初。

手機仍在震動,不過這次是趙岳的,他拿起一看,置頂在最上邊的群聊有新消息來了。

【零零七_霍也】:

忘了帶火。有誰還在校外的嗎?

趙岳下意識掏兜,他沒煙瘾,但身上經常會習慣性帶一兩個打火機,專門借火給兄弟。

可摸出火來,又頓住了。

群裏除了陡然沉默的他自己,大家還是和以往一樣的熱情。

【AAA雄鷹一般的男人_熊英】:

我帶了我帶了!!

【AAA雄鷹一般的男人_熊英】:

這次誰也別跟我搶,我來給老大點火!

【咕咕咕_白飛羽】:

不好意思,在你打字的時候,我已經距離老大還有一公裏遠了。

【咕咕咕_白飛羽】:

#發送位置#

【AAA雄鷹一般的男人_熊英】:

什麽!豈有此理!!

【揪你兔尾巴_夏芝搖】:

什麽!豈有此理!!

【嗚呼拉呼_溫世一】:

#發送圖片#

趙岳眼也不眨地盯着群聊界面,只見底下溫世一悶聲不響,直接就丢了一張照片。

這是一張合照。

照片上溫世一舉着鏡頭對準自己,肩并肩與霍也站在一起,兩個人之間靠得很近。

——霍也正低着頭,微微側開臉,鼻梁挺直如峰,下颚線清晰而明顯,薄唇輕啓着吐出朦胧而缱绻的煙霧,讓他模糊了鋒利感的眉眼在被抓拍的這一刻變得過分溫柔,似乎并沒有發現快要怼到臉上的鏡頭。

而溫世一照舊板着那張冷淡的撲克臉,将點燃的星光銜在嘴邊,明亮如火種般的視線直勾勾地,與屏幕那邊正在看手機的你面對面。

随意的,漠然的,直擊心靈的。

他們分明穿着相同的學校制服,卻與照片中淪為背景板的衆人格格不入,別人穿起來是高中生,到了他們身上反倒襯得像西裝暴徒。

群裏沉默三秒,整齊劃一回複。

【揪你兔尾巴_夏芝搖】:

就硬帥。

【AAA雄鷹一般的男人_熊英】:

就硬帥。

【咕咕咕_白飛羽】:

就硬帥。

趙岳:“……”

手機屏幕中的畫面短暫定格,隔壁桌同學笑鬧之間扔出一只千紙鶴,趙岳剛巧低了點頭錯過,于是千紙鶴只輕擦了下他的耳廓,然後呈抛物線從窗口徑直飛出了教學樓。

鄰近教學樓的下方,千紙鶴随風落到了校門外,與此同時,那張合照裏的兩個人瞬間生動起來,霍也擡起臉時鏡頭已經轉開了,旁邊的溫世一并不對自己方才偷拍的舉動有任何心虛的姿态,手指微動,繼續在群裏淡定發消息。

【嗚呼拉呼_溫世一】:

晚了,都沒我快。

片刻後,校門外的某片樹蔭,許久沒見的同窗幾人陸續來到了。

白飛羽對于霍也轉去A班這件事情完全不覺得訝異或者懷疑,只是深感以後無法再與好友時常聚到一起的依依不舍,一見面就戲很多地撲倒在霍也懷裏,嘤嘤哭泣:“還會再見嗎我的老大?……老大,再見的時候你要幸福,好不好,你要快樂,你要幸福。以後你的世界沒有我了,但是沒關系,你要自己幸福……”

“嗚嗚嗚……老大,老大!沒有你我怎麽活呀老大。老大,你帶我走吧,老大!”

他一邊哭一邊倒,活像生離死別,小狗似的拼命往人懷裏拱。霍也怕煙灰燙着他,只好一手夾住煙,另一手撈緊他,情緒穩定得像個帶娃多年的男媽媽。

“大你個頭,別叫了!”夏芝搖被吵得太陽穴直跳,伸手就去扒拉這塊狗皮膏藥,兩瓣紅唇塗得豔麗飽滿,聲音潑辣嬌蠻,“老大只是變成學霸了,又不是不跟我們玩了,能考出十八班這個破地方是件好事兒,你哭喪個什麽?”

熊英也說:“對啊,可不是好事兒嘛。我跟老大從小一起長大,你們都不知道,他剛上初中那會兒啊也是我媽口中的那種別人家的孩子呢,那成績老棒了,要不是因為——”

話到這裏,他喉間陡地一梗,趕緊拐了個彎踩剎車,“因為、因為被我帶壞了,天天跟我出去玩才把成績落下來的,不然怎麽會陪我在十八班待一年啊。實至名歸,實至名歸罷了。”

說完,熊英忍不住瞄了霍也一眼,好在後者倒是沒什麽反應,仿佛默認那般不甚在意。

“我記得有一句詩是什麽來着?金魚豈是池中物,呃,池中物——”夏芝搖邊說邊卡殼。

熊英口快道:“又豈在朝朝暮暮。”

“哦哦,又豈在……”

突然反應過來哪裏不對,夏芝搖二話沒說回頭就給他背上來了一記重錘,“去你的!”

“哎,沒打、到嗷!嗷!嗷!”

“……”

在慘叫連連的背景音中,溫世一平靜寡淡的聲線突然插播進來,涼涼地說:

“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

夏芝搖聞言動作一頓猛擡頭,手下熊英得以脫出牢籠,她也沒去管,大喜道:“對!就是這句!果然還得是我們小十一啊,不愧是八校聯考語文能上130但數學只有15分的男人!”

溫世一:“……”

謝謝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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