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咎由自取

第24章 咎由自取

這片城中村的樓道普遍狹小,隔音也相當不好,霍也坐在客廳,能聽見樓下門禁打開随後那個人的腳步越來越近,越來越響的聲音。

終于來到家門前,大概是沒帶鑰匙,木門被咣咣砸了兩拳,一刻也等不了那樣。

家裏只剩霍也一個人,他從沙發上站起來去開門,門鎖剛響,就被對方猛地拉開,霍也連眨下眼都來不及,臉上已經狠狠挨了一拳。

這一拳不帶任何感情色彩,有的只是洩憤般的蠻力和怒氣,霍也忍住溢出的悶哼,往後踉跄幾步,眼前短暫發黑一陣。

家醜不好外揚,霍立軍臉色陰沉,還不忘随手把門帶上。

他對霍也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跪下。”

口腔裏的軟肉被尖銳虎牙一碰見血,令人作嘔的鐵鏽味兒充斥整個世界,霍也被打得偏過了大半張臉,停頓兩秒後,喉結緩慢一滾。

擡手輕擦破裂的嘴角,傳來微弱卻存在感強烈的刺痛,他擡起頭來,眼神淡漠。

霍立軍走進房間,四處兜轉,似乎在尋找趁手的東西,拎了把棒球棍出來的時候,霍也依然筆直地站在那裏,雙膝并不見絲毫彎曲。

一時間怒從中來,他大步走過去,舉起棒球棍就要往霍也頭上狠砸。

霍也迅速擡臂格擋,堅硬不催的金屬與血肉之軀可怕地相撞,他清晰聽見自己小臂的骨頭發出不堪重負的裂響,仿佛心電圖在剎那間拉成一條直線,這痛如此尖銳,又是如此綿長。

明明是這樣理應情緒激烈的一刻,可霍也居然走神了,有種恍惚的不真實感。

外界對身體造成的巨大刺激,在疼痛到達的前一秒,靈魂卻轉瞬抽離。他突然忘了霍立軍為什麽要打自己,好像從小到大,都是十分模糊的原因,除了承受,不去細想會好很多。

時間猶如電影那般降了速度,霍立軍怒氣沖沖地踹向他腹部的這個動作,在霍也的視角看來是一幀一幀的,但面對廖正時敏捷如豹的霍也竟然根本反應不過來,身體處理大腦指令變得遲鈍、吃力,全然不像他自己。

等靈魂重新回歸軀體的時候,霍也像觸電一般驟然蜷身跪倒在地。上腹某個脆弱的器官抽搐起來,他冷汗如雨立時浸透了後背,卻并分不清是哪裏在痛。

牙根咬得出了血,喉嚨裏只能發出短促而隐忍的音節,他的手掌深深陷進了柔軟的腹中。

霍立軍喘着粗氣站在身前,冷眼看他像被獵槍打中的動物狼狽匍匐,又變得如同小時候那般輕易就能掌控,心底終于生出隐秘的滿足。

“不要以為你長大了,翅膀硬了,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霍立軍無數次強調着說,“我是你老子,什麽時候輪到你在我面前甩臉色?”

“我養你這麽多年,養了個廢物!花錢送你去學校難道是讓你跟女孩兒談戀愛的?”

“打人,你還敢打人?……孽種,我他媽讓你打人!打!打啊!”金屬棒球棍連綿不斷地砸在無力防備的肩背、胸口以及肋骨,霍也只是雙手死死護住自己的腹部,将親生父親給予的狂風暴雨都一一承受,始終不曾還手。

“複讀兩年,就為了考上二中,不過才念了一年多又被勸退了,老子養你還不如養一條聽話的狗!不讀書你是想一輩子做飯洗盤子?”

“從今天起,我再也不管你了,你以後是死是活都跟我無關!反正你也不想讀,考個試還要抄別人的才得這麽點分。我不會再給你一分錢交學費,你打工也好餓死也好,随便你怎麽樣,反正你跟你媽一個德行,都這麽窩囊!”

“你就一輩子這麽爛下去吧,霍也,你沒得救了。”後面的話記不清了,只知道痛,霍立軍打累了就把棒球棍随手扔一邊兒,坐在沙發上罵罵咧咧抽了小半包煙,扔得煙頭到處都是。

沒多久,他接了個酒友的電話,跨過一屋子滿地的狼藉就摔門出去了。

霍也躺在狼藉中央一動不動,還維持着最開始護住腹部的姿勢,臉色灰白,了無生氣。

手機掉落在不遠處,磕出半道裂痕,雖然這裂痕貌似輕微,可是假以時日,不難想象會如何四分五裂,面目全非。

這時,手機屏幕震動亮起,連續發來數條消息的是一個備注為“大小姐”的微信好友——

【大小姐】:

在哪?

【大小姐】:

你回家了?書包在我這。

【大小姐】:

看見回個信息。

【大小姐】:

你在幹嘛,膽子肥了敢已讀不回。

【大小姐】:

霍也,馬上接電話。

【大小姐】:

接電話。

【大小姐】:

接電話。

霍也恢複意識的時候,老式挂鐘的指針已經接近晚上七點,家裏沒有開燈,周身都是被黑暗籠罩并吞噬的孤冷死寂,近乎落針可聞。

他躺在地上低低喘了幾口氣,腹部的痛感由尖銳轉為麻木,好像不是自己的身體一樣。

耗費了兩三分鐘,霍也才感覺勉強适應了黑暗,他眨了眨眼,用手撐住地面,晃晃悠悠地爬起身來,中途險些被腳邊的棒球棍絆倒。

霍也腦子還很混沌,也沒打算開燈,拖着殘敗不堪的身體往洗手間走,摸黑的路上似乎踢到了什麽,他頓了頓,然後彎腰去撿。

可剛一彎腰,痛覺像是突然複蘇,以瘋狂的攻勢叫嚣着拉扯他的神經。

“……”霍也伸手摁壓上腹的位置,直到現在才知道,霍立軍那一腳可能是踹到他胃上了。

冷汗如瀑流淌,潔白校服早就弄髒,混合着血污、腳印,不堪入目。彎腰的動作讓胃部更疼,霍也卻自虐似的不管不顧,一手摁着用另一只手去撿裂了屏的手機。

撿起手機按亮屏幕,第一眼映入的就是數十條消息,最上面的有沈庭禦的,依次往下還有很多,熊英的、白飛羽的、溫世一他們的。

只看了一眼,胃部突然猛地抽搐,喉嚨間随之湧上溫熱的血腥氣,霍也猝不及防,捂着嘴跌跌撞撞地摔進了洗手間。

半晌後,他低着頭趴伏在洗手池邊,水龍頭源源沖刷瓷面,可始終沖不淨鮮紅的血液。

霍也悶聲咳嗆着血,渾身發軟,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這次似乎有點兒嚴重了。

他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麽。

必須打電話叫救護車,或者打給誰都行。

可是打給誰呢?

霍也從未向誰示弱過,在別人眼裏,他總是桀骜不馴,又強大到無可匹敵。

要打給哪個人,才不會對他露出同情呢?

是他多管閑事,也是他咎由自取。

或許霍立軍說得對。

他早就爛透了,沒得救了。

霍也慢慢收回了試圖求救的手,任由黑暗将自己吞沒,然而比消沉下去的念頭更先争奪他大腦意識的,是一通毫無征兆的電話鈴聲。

那鈴聲并不動聽,反倒很是刺耳,一直叫一直叫個沒完,他想忽略都沒有辦法。

像是從另一個世界打來的,穿過了時間維度和地獄人間,跋山涉水,多難才讓他聽見。

霍也吞咽了下,嘴裏滿是甜腥味兒,最後還是選擇接起了電話,放在耳邊。

電話接通,而後又安靜了幾秒,沈庭禦才發現這次竟然打通了,開口就是質問:“你還知道接電話啊,一整個下午,你都幹什麽去了?”

霍也沒說話,垂眼默默聽着。

沈庭禦語氣很急,發表着對于霍也失聯一整天不接他電話的不滿,很不高興地數落他。

兀自數落了小半分鐘,都沒得到霍也一字半句的回應,沈庭禦察覺出不對,戛然而止。

安靜下來後,電話那頭的細微聲響清晰了許多,于是他聽見霍也不同尋常的呼吸,明顯帶着難以掩飾的沉重,疲憊,和痛苦。

沈庭禦的心髒莫名揪了一下,不祥的預感令指尖不自覺微微收緊,手機在掌心裏打滑。

“霍也,你在聽嗎?”

沈庭禦強自鎮定,冷聲問他。

“……”

霍也正想說話,胃裏又是一抽,他立馬把手機拿遠了才悶咳出聲,胸膛劇烈起伏着緩了兩秒,然後放回耳邊,喉結微動,氣息低弱。

“……我有在聽。”

沈庭禦的心跳驀地慢了半拍。

因為電話那頭,霍也很輕地這樣跟他說。

“沈庭禦。”

“我可能不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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