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勸退
第23章 勸退
就在霍也深以為自己越來越了解沈庭禦的同時,沈庭禦卻是覺得,自己好像越來越看不透霍也了,比如關于這件事,他就很難理解。
在沈庭禦的字典裏,英雄救美是絕對不會存在的,多餘的善意,是很雞肋的東西。
他不喜歡落井下石的人,但也對雪中送炭不感興趣,尤其還是為了高小緣這樣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實在很沒有必要。
沈家的人是不能理解這種價值觀的。
從很小的時候起,李洛茵就教育他,只要與自身利益無關的事情,都是閑事,不要管。
有一回,李洛茵去送沈庭禦上學,相比其他親自接送孩子的家長,李洛茵真的是在這方面經常缺席,所以少之又少的幾次,都在沈庭禦的童年記憶裏十分珍惜。
路上開車,碰見一只貓躺在路中央,李洛茵猛踩剎車,小小的沈庭禦直接在後座被慣性摔了個人仰馬翻,他驚慌探頭,掐着書包帶問媽媽,怎麽了?
李洛茵沒回答小屁孩兒的話,只擰着眉低聲說了句真晦氣,然後解開安全帶下車查看。
是只小貓,估計才兩三個月大,細細長長的一小條,似乎被車撞傷了,嘴邊有血,奄奄一息地橫陳在李洛茵的車前面。
沈庭禦也推開車門跟過去,蹲到小貓旁邊端詳了會兒,指着它說:“媽媽,它還活着。”
李洛茵打了一下沈庭禦的手指,警告他別靠得太近,冷聲說:“別碰,小畜生髒得很。”
沈庭禦只好縮回手,有點兒委屈似的看了媽媽一眼,視線又落回小貓身上:“不髒的。”
“媽媽,我覺得它很可愛。”他小聲地說。
所謂知子莫若母,李洛茵馬上看出來兒子産生了什麽不切實際的想法,于是單手拎着沈庭禦的後脖頸提了起來,無情地迫使他把這個想法憋回去:“沈庭禦,不行。”
十歲出頭的小孩兒,正是什麽都要刨根問底的年紀,沈庭禦執着地問:“為什麽不行?”
“我們有錢,可以救它的,我們還可以把它帶回家養,我會好好照顧它的。”他即使像個小雞崽兒一樣被李洛茵拎着後脖頸,還是依然努力地嘗試跟媽媽談判着。
可是李洛茵始終一臉冷酷,沈庭禦的自言自語逐漸失去了信心,聲音也慢慢弱了下去。
李洛茵問他:“這小畜生跟你有關系嗎?”
“……沒有。”沈庭禦搖頭。
“那它躺在這裏,是被我撞傷的嗎?”
沈庭禦又搖搖頭,“不是。”
“既然這樣,那就算我們家財萬貫,又憑什麽要耗費心力花在它身上?沈庭禦,你想得太簡單也太幼稚了,你想救它,首先要帶它去醫院治療,三天兩頭往寵物醫院跑,但這樣就會耽誤你的上學時間;而且,看它這個半死不活的樣子,還不一定能治好,到時候你帶回家的就是一具屍體,它不是你撞傷的,但你卻要為此背負上不屬于你的責任和愧疚心。”
李洛茵權衡利弊,條條例舉,沈庭禦聽得一愣一愣的,偏偏每一條都好像那麽有道理。
“如果假設它一定能治好,流浪貓這種東西都是很難養熟又需要陪伴的。你要是想長期将它養在身邊,跟它打好關系,就需要用更多的時間去填補它前半生的情感空缺,而你現在只是一個小學生,還需要別人的照顧,哪兒有這麽多時間?你別給我們添麻煩就不錯了。”
李洛茵說完站起身來,回到了車上,徒留沈庭禦還呆呆地愣在小貓旁邊。
他看看小貓,又看看媽媽,有些無措。
李洛茵顧不上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屁孩兒的頭腦風暴,她還趕着送完人去公司呢,坐上駕駛座就按了一聲喇叭,催促的意思顯而易見。
沈庭禦被喇叭聲音吓了一跳,不敢耽擱趕緊跑回了後座,小手扒拉着關上車門。
千萬不能跟李洛茵耍小性子,因為把十歲的兒子丢在馬路上,讓他自己走幾公裏路去上學這種事,她真的很做得出來。
別問,問就是沈庭禦被丢下過。
最後李洛茵繞過了那只小貓,右打方向盤疾馳而去,沈庭禦直到今天都不知道,那只小貓是否還有生氣,又或許已經死了。
但這些沈庭禦如今也不再關心了,長久以來的耳濡目染,他好像變成了另一個李洛茵。
因此,對于霍也非要為了高小緣,從而搭上自己這件事,沈庭禦從一開始就認為這是很沒必要的,自找麻煩的,乃至于過分愚蠢的。
沈庭禦是一個獨生子。
他家庭關系的情感本就淡漠,自然不能理解霍也只是因為自己有個妹妹,就要為別人家的女孩兒付出這麽多。
有那麽幾個瞬間,沈庭禦甚至在想,是不是因為高小緣是個女孩兒,霍也才會對她恻隐?
在身邊都是一群正值青春期發//情的年輕男生堆裏,沈庭禦自認遺世而立,衆人皆醉我獨醒,早已看破了紅塵。他讨厭人類一旦沾染上情愛,就變成被感性掌控的失去理智的動物。
別人變成這樣,他只是尊重祝福;可如果是霍也,沈庭禦就沒由來的感到煩躁、惱火。
沈庭禦本來以為霍也跟自己是同一類人。
他們并肩而立,多酷啊。
在這個時候,沈庭禦還不能意識到,自己悄悄對高小緣生出的那些怪異的情感是什麽。
很久以後,他才終于明白。
原來是嫉妒啊。
高傲如他,居然也會嫉妒一個女孩兒。
霍也被光光叫到辦公室的時候,沈庭禦剛好去上廁所了,人生就是這麽操//蛋,平時倆人都恨不得是連體嬰,沈庭禦哪怕去個廁所也要像皇後娘娘一樣讓霍也攙着去的,要不是這幾天冷戰了,他怎麽說也要一起跟到辦公室的。
回來發現霍也不見了,一問同學,沈庭禦就猜到要發生什麽——他因為自己的恻隐之心救了小貓,可是小貓恩将仇報,反咬一口。
跟霍也冷戰的這幾天,沈庭禦頻繁給家裏打電話,其實并不是打給父母,而是讓人去查姓廖的在岚江到底有幾根蔥。
這裏畢竟不是臨山的地盤兒,強龍鬥不過地頭蛇,識時務者為俊傑。就算沈庭禦的身份再高,現在的手也伸不到這麽遠,何況他還沒有繼承家業,只是一個有名無實的“太子爺”。
精英主義總有仗勢欺人的傲慢毛病,自己卻又意識不到,還不喜歡有任何事情在自己眼皮底下脫離掌控,所以沈庭禦的一舉一動都是無法脫離臨山那邊的監視的。
李洛茵看他很緊,如果有任何私自挪用沈家的人脈和資源的痕跡,都極可能被她發現。
沈庭禦并不想驚動那邊的人。
但這樣的話,只憑借自己,要調查廖家的底細就會變得難度很大。在一件事情得到結果之前,沈庭禦不會告訴別人他做了。
而毫不知情的霍也,還以為他生悶氣呢。
可是天意弄人,命運總不愛以他們意願的方向去發展,霍也是,沈庭禦也是。
在岚江二中的學生們還在朗朗書聲的這個上午十點鐘,霍立軍走出了校門口,霍也就跟在他不遠的身後。
沒人再有心情想起落在教室的書包,因為從今天起,他大概就讀不了書了——剛才在教導主任的辦公室裏,盡管霍立軍拉下面子來跟校領導求情,也還是逃不過廖正一番冷嘲熱諷的羞辱。廖正聲明,如果霍也願意在全校面前向他當衆念道歉信并下跪請求他的原諒,廖正可以勉為其難地準許不做出勸退這樣的處罰。
霍也有那麽一瞬間,仿佛夢回初三在那所私立學校,監管員第一次向他們提出,願意聽話放下尊嚴鑽狗洞的就是好學生,不願意聽話還膽敢反抗的就被定義為壞孩子的理念,需要采用更嚴厲的處罰才能殺雞儆猴。
但作為壞孩子中的壞孩子,硬骨頭中的硬骨頭,至今還沒有任何人,能讓霍也低過頭。
死豬不怕開水燙,有一句話,叫做“哥這一輩子除了生死,都是擦傷”,霍也從不後悔自己做過的每一件事,說過的每一句話。
是以哪怕被背刺,被勸退,被羞辱,于霍也而言都不算什麽大事,也不能動搖他分毫。
他總是從容平靜地承受這一切,一切突如其來的幸運或苦難,不卑不亢,不怒,不怨。
回到家樓下的巷口,霍立軍沉着烏雲壓境風雨欲來的臉色,讓霍也自己先上去,他很快就回來。霍也沒說什麽,轉身走了。
跟李洛茵與沈庭禦母子倆神似的是,霍立軍與霍也父子倆的相處,也是極端,又詭異。
這一點體現在他到家十分鐘後。
霍妍去上學了,只有宋建蘭在家,看見霍也開門回來很是詫異,看了眼老式挂鐘,确定自己沒有眼花,“小、小七?”
“今天中午不用辛苦做飯了,媽你等會兒記得去接下妹妹,然後帶她去小姨家吧。”霍也像話家常那般跟宋建蘭說,語氣聽不出異樣來。
宋建蘭聞言,卻是整個人愣在原地,手腳都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她自然知道“去小姨家”這一句,在別人聽來再平凡不過的話語,暗含着怎樣的特殊意義。
接下來又将迎接一場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