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控告書

第26章 控告書

霍也留院觀察了一個星期。

在此期間,他只跟宋建蘭和熊英等人比較親近的通過幾次電話,叫他們不用擔心,關于勸退這件事情卻并未提及。

宋建蘭比以往每一次都要難過,絮絮叨叨地在電話裏跟他說,好好讀書,将來考上大學離家遠點兒,也離霍立軍遠點兒,越遠越好。

霍立軍就不是一個會當父親的人,他酗酒成性還好賭,暴力成了家常便飯,好幾次鬧到鄰居報警去派出所,最多也就得一兩句“民警管不了家務事”便只能作罷,別無他法。

按照常理,一般人都忍受不了,抄着戶口本就要去離婚,可是宋建蘭卻從沒這樣想過。

宋建蘭骨子裏是個很傳統的女人。

在她眼裏,跟丈夫離婚仿佛是比古時候被浸豬籠還要天大的事,所以即便經常鼻青臉腫地過日子,大半夜坐在馬路邊哭的時候,她都從沒想過要離婚,從來沒有。

她讀書少,很多東西不明覺厲,這輩子都無法參加的高考成了她的執念,甚至已經或是精神寄托了——父母做不到的事,總會在孩子身上寄予厚望,而霍也注定要繼承她的理想。

宋建蘭離不了婚,也離不開這個家,霍妍今年才八歲,她不能沒有爸爸;可是霍也卻不一樣,他可以憑借高考,憑借高考得來的那紙錄取通知書,從此遠走高飛。

她耳提面命,一遍又一遍地,叮囑霍也要好好讀書,參加高考,考上好大學離開這裏。

這也是為什麽霍也複讀兩年,拼了命也要考上岚江二中,成功夠到十八班的鳳尾,又用一年時間從十八班衆多不學無術的混子中逆襲到尖子班,過程艱辛坎坷,只有他自己知道。

人最痛苦的一件事,就是徒有遠大的理想和抱負,卻沒有與野心相匹配的天賦。

那麽辛苦才走到了這一天,眼看距離解脫的日子就差一年半,宋建蘭的執念變成了他的執念,不想過往諸多汗水,卻竟一朝付之東流。

可你若要問他,後悔嗎?

回答還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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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星期後,霍也出院,回到學校的教導主任辦公室,領他的退學告知書。

從未設想過的可能,在拿到理想中的那紙錄取通知書之前,他居然先拿到退學告知書。

沈庭禦那天其實并沒有說什麽,只是有些瘆人地冷笑一聲,說,你回來,我們等着瞧。

“叩叩。”

霍也敲門動靜很禮貌,不輕不重的,等人準了才推開進去,楊主任坐在裏面,桌上疊着幾摞厚厚的文件資料,似乎都是拟定好了的。

沒讓看的,他一眼也沒多看,狀似老實地叫了句“楊主任好”,身上還穿着岚中的校服。

——顯然完全沒有即将被勸退,并且再也沒有資格穿上這身校服的意識。

楊主任沒有應聲,眉頭不悅地皺着,公事公辦地跟霍也走流程簽字。霍也瞥見告知書上的勸退原因是,該生品行低劣,屢教不改等等一大堆罪名罄竹難書,眼尾揚起諷刺的弧度。

但他依然是平靜的,異常平靜。

就在霍也準備簽字的這一刻,辦公室的門卻突然被人急急敲響,被迫打斷流程的楊主任只好擡起頭,看他一眼,嘴裏問:“什麽事?”

一個老師匆忙搶了進來,神态慌張,說出的話令人聞之色變:“楊主任,不好了!年級有十幾位女同學聯合寫了控告書,張貼在學校的公告欄以及任何能被人看到的地方,控告曾被高二B班的廖正霸淩、猥亵等惡劣行為……”

楊主任猛地站起身來,險些被帶倒的椅子發出沉重的刺啦聲,“你說什麽?!”

“現在、現在消息瘋傳,鬧得很大,聽說還有人找來了媒體,剛才教務處的電話已經被打爆了!校門口那邊也全圍滿了來訪記者和打抱不平的網友,保安他們說可能要攔不住了!”

霍也捏着手裏的簽字筆,神色從一開始的詫異逐漸轉為了然,心情難以形容的複雜。

指随心動,筆尖轉了個漂亮的圈兒,霍也不由無奈地失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怪不得那幾天沒功夫理他,天天頂着兩個黑眼圈給人打電話,原來在這兒藏了後招呢。

輿論就算長了飛毛腿,也不可能短時間內發酵得這麽快,這是有人在背後主導,并從中作梗下了這一盤将計就計的棋局。

越是位高權重的人,就越是在乎身外之物的名聲,當初廖家明目張膽的傲慢,校方蛇鼠一窩的不作為,到今天都成了被抨擊的痛點。

楊主任無暇顧及霍也,腦子一熱就沖出了辦公室去看,短短不過片刻多鐘,這外面居然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學校內,都是一群十七八歲的熱血沸騰的意氣風發少年郎,正值青春期最自诩正義也最是崇尚英雄主義的好時候;學校外,盡數不完想要抓到廖家第一手黑料的媒體記者,又多少敵對的商人政客火上澆油,看熱鬧不嫌事大。

那十幾位與霍也素未謀面的女同學,主動袒露出自己難以啓齒的傷口,并以此化作雙刃的刀尖,哪怕自損八百,也要不惜傷敵一千。

她們的柔弱,她們的怯懦,如今竟都成了她們順理成章的武器,那麽尖銳,又那麽勇敢。

“廖正!出來!你個畜生!!”高二B班被迫門窗緊閉,男生們用身體頂着門,而作為事發主人公的廖正卻慘白着臉,躲在自己的位置上驚懼指揮,“別放她們進來!別放她們進來!”

到了最後,被推上風口浪尖的,居然是放出這句狠話的他自己。這間教室成了廖正進退兩難的安全屋,他不敢冒然離開教室,外頭想把他帶走的老師也進不來。

廖正叫罵着,威脅着,死性不改:“都他媽沒吃飯嗎?!頂住啊,蠢貨!要是今天我出了什麽事,我爸一定叫你們好看!聽見沒——”

剩下半個音節還沒脫出口,耳邊突然傳來玻璃被砸破的巨響,“嘩啦!!”

廖正條件反射地抱緊了腦袋忍不住驚叫。

高二B班的教室門外,高小緣正喘着氣兒領頭站在那裏,白嫩掌心被劃破了一道道細小的傷口,可她沒有停歇,接過同伴遞的磚頭又舉起手來,朝着廖正的方向蓄力投擲!

高二年級越來越多同學加入,其中有那十幾位女同學的親友,也有暗戀其一卻得知喜歡的女孩兒被畜生玷污後的男生們,還有早就看不慣廖正的跋扈作風,趁機來落井下石的人。

老師幾乎維持不住秩序,就連樓上高三的學長學姐們也按耐不下去地跑出來看,那轟轟烈烈的一幕,在許多人枯燥乏味的學習生涯中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細細想來,其實這樣的場景在歷屆以來并不是第一次發生了,曾經也同今日一般盛大。

當時學校飯堂偷利克扣學生的夥食,價格卻瘋狂上漲,學生們逼不得已,便時常翻牆去後門那裏有個聾啞阿姨的小檔買飯。

可學校的飯堂承包方發現後,找人摔砸了阿姨的小檔并勒令不許再來,阿姨在阻攔過程中被誤傷進了醫院,這徹底激怒了一衆學生。

于是他們聯合起來,到學校飯堂和小賣部亂砸一通,能搶走的都搶走,實在帶不走的就都推翻,飯堂數張桌椅被他們拔地而起,放眼望去唯有不堪入目的狼藉。

校方只得報警,然而警察來了,怒氣沖天的學生們竟連警車也一并掀翻,場面一度不可收拾,事發後,校方領導與市局高層被問責。

十年飲冰,難涼熱血。

所有被壓迫的,總有一天要站起來。

楊主任扶着辦公室門外的欄杆,怔怔看向樓下沸騰湧動的人海,那具總以大公無私命名的鐵面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痕,再也維持不住。

事到如今,他這個教導主任的職稱,是無論如何都得摘下去了。

往以大公無私出名,卻以假公濟私落幕。

霍也雙手插兜,閑庭信步地走出來,他的臉上顴骨那塊兒還有一處擦傷,透過冷白皮膚泛着深青色,眉眼間的桀骜依舊沒變。

他似乎擁有着神奇的人格魅力,也或許是俊美的骨相加成,渾身是傷的樣子并不會讓人覺得流裏流氣,反而總有一股痞懶的狠勁兒。

“楊主任。”

霍也似笑非笑,問道:“這字,還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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