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茶葉蛋

第35章 茶葉蛋

大概因為不像往常那樣,永遠只是一個人在承受,沒過太久,霍也就明顯緩和了許多。

他恢複了一些生氣,趴在沈庭禦耳邊懶洋洋地開口說:“少爺,我不想努力了,你就這樣背着我到山頂去吧,到了叫我……”

沈庭禦猛地站住腳,聽到這個語氣,頓時感覺剛才瞎擔心的自己好像小醜:“你下來!”

“走不動,下不來了。”

霍也摟緊他的脖子拖長聲音說。

沈庭禦氣笑道:“霍也,敢情你就是為了騙我背你的吧,到底你是少爺還我是少爺了?”

“當然你是。”

“那你還不趕緊下來?”

沈庭禦總是嘴上不饒人的,其實根本沒有松手的意思,依舊穩穩地托着他的膝彎。

霍也說着不肯下來,其實玩笑幾句,卻是先松了手的那個人。

他落回地面,在衣兜裏掏了掏,然後握成兩個拳頭擺到沈庭禦眼前。沈庭禦條件反射地把臉往後一撤,避免看成對眼:“這又什麽?”

霍也怼了怼拳頭,“有獎競猜。”

“……你不也挺幼稚。”

沈庭禦抓住他的右手拳頭,“我要這個。”

霍也攤開右手,幹淨的掌心朝上,那裏正躺着一顆小小的大白兔奶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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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什麽啊。我不喜歡吃甜的。”

沈庭禦拿起來順手就拆。

拆到一半,又停住,“不對,有低血糖的不是你嗎?給我吃幹嘛。”他莫名其妙地看霍也。

霍也微微一笑,于是又攤開了左手,卻見他的左手掌心也躺了一顆大白兔奶糖。

沈庭禦:“……”

“夠了,你明明兩只手都有。”

霍也收攏五指攥住那顆糖,“對啊,所以無論你怎麽選,我都不會讓你落空。”

沈庭禦安靜幾秒,默默拆了糖,連着那層透明的薄膜一塊兒塞進嘴裏。糖紙沒丢,趁着霍也不注意,囫囵揣到外套口袋了。

霍也确實有點兒低血糖的毛病,這個他倒是沒騙沈庭禦,身上常備着幾顆,以防萬一。

“不好吃嗎?大白兔可不便宜呢。”霍也含着糖認真地說,“我兜裏還有那種水果糖,不同顏色不同口味的,一毛錢一顆,我都沒給你。”

沈庭禦也在那咔吧咔吧的嚼着,神色淡淡回應道:“謝謝啊,沒你這顆糖我就餓死了。”

“……”

霍也無奈,“你非要這樣說話嗎?”

沈庭禦瞥眼望向他,唇角略微勾起,難得露出一抹帶着暖色的笑意:“太甜了,牙疼。”

“那你還要嗎?”

“要。”

早上七點十分左右,山間清晨的霧色開始随風散去,像被揭掉了影影綽綽的面紗,峰巒如聚,跌宕起伏,金燦朝晖為天地萬物描繪上明媚又波瀾壯闊的色彩,看啊,太陽出來了。

山頂有個供游客休息的小亭子,霍也撐在石欄上,眺望着天邊的紅霞。

曙光撥雲見日,黎明還會遠嗎?

“沈庭禦。”

“嗯?”

“你想考什麽大學?”

沈庭禦沒想太多,淡聲回答:“金融吧。”

“你想學金融?”霍也問。

沈庭禦待要點頭肯定,卻被打斷,霍也又問了一句:“是你想學,還是你媽想讓你學?”

沈庭禦愣了一下。

終于慎重地思考再三,才回答:“我媽。”

在他眼裏,霍也看到一絲空茫,這絕不是一個名列前茅、成績優異的學生該有的眼神。

霍也曾經和常居年級第一的那位同學有幸分到同一考場,也見過不少學霸、學神在考試的時候,對那些卷子胸有成竹的眼神。

能看到最直接的東西,就是野心。他們是那麽目标明确,堅定,有理想,而腳踏實地。

他們從不許願自己能得多少分,而是估算自己可能會扣多少分。

一支箭,要有準星,才能全力以赴。

但這些沈庭禦都是沒有的。

他沒有目标,沒有理想,沒有準星。

霍也抿了下唇,不再問沈庭禦,而是轉開眼去,主動說起自己:“我想考法學。”

“法學?”沈庭禦蹙眉,“你想不開嗎?”

霍也不理他:“我想以後當律師,去婚姻律所工作,專門打夫妻離婚的官司。”

“……”

沈庭禦:“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什麽?”

“寧教人打子,莫教人分妻。”

霍也笑了,眸底卻是冷的,搖頭:“不幸福的婚姻就應該離,不愛,為什麽要在一起?”

沈庭禦一時語塞。

這個确實涉及到他的知識盲區了。

“愛與不愛的,那都是婚前的事情,男人發誓就跟吃生菜,說的全是狗屁。就算婚前他把你捧到心尖上疼着護着,然而七年之癢,聞到臭味才發現這段感情早已腐爛了,盡管他們竭力給對方蒙上一層保鮮膜,可保鮮膜也無法保存變了質的東西。”霍也語态涼薄,淡漠陳述。

沈庭禦聽了半天,讷然憋出一句:“怎麽說的好像你不是男人一樣——”

“是啊,那又怎樣。”霍也似笑非笑,深深看他一眼,“可是男人也會騙男人啊,對不對?”

話是這麽說,倒也沒錯。但沈庭禦總覺得哪裏怪怪的,仿佛是在影射某個人似的。

不過霍也很快就給了答案。

“我第一次回老家,也就是這裏,恰好趕上08年春運,所有火車站、大巴車全都爆滿,我爸好不容易搶了兩張車票,坐大巴車回家。”

“兩張車票,只有兩個座位,那時候我妹還沒出生,我也才剛滿六歲。我媽就抱着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我爸坐在外側擋人流。”

“你應該沒坐過那種大巴車吧?一般是限座42人的,可當時一票難求,又有那麽多人想回家過年,所以司機偷偷打開車門,只要給錢就能往裏上,大聲喊着,讓我們擠一擠,再擠一擠。我沒仔細數過,但按當時每一寸空氣都擠着人的情況來看,核載應該翻了兩倍不止。”

沈庭禦當然沒坐過,他第一次聽說,臉上神情竟然有些不谙世事的懵懂。

同時也是第一次感覺,他和霍也像是兩個世界,明明近在咫尺,卻并不共享一片天空。

“那年我爸做生意失敗,被人算計,背上了幾百上千萬的巨額欠款,為了不坐牢不得不拆東牆補西牆,去找道上的人借高利貸。說是說回家過年,其實是已經窮途末路,要帶着一大家子回村裏躲一陣,怕高利貸的找上門來。”

風把他的聲音吹得飄忽,霍也平淡得像在講別人的故事,“我媽嫁給他時,連一桌酒菜都沒擺,就拍了一張婚紗照,只花了一塊錢。”

“我媽暈車,近二十個小時的車程,前前後後走走停停,颠了多久,她就吐了多久。車開到一半的時候,司機停車,給了十分鐘讓大家上廁所。那裏服務區有個賣茶葉蛋的,因為春運供不應求,溢價嚴重,可再貴其實也就八塊錢一個,我媽看着別人吃,在旁邊咽口水。”

“眼看車快開了,她問我,想不想吃?我一路沒吃東西,餓得要命,我說想。于是她才鼓起勇氣去問我爸,能不能給她八塊錢,讓她買一個茶葉蛋。”說到這裏,霍也突然問他。

“沈庭禦,這八塊錢,或許于你而言什麽也不是,可你知道對我們來說意味着什麽嗎?”

“……只是一個茶葉蛋而已。”

沈庭禦艱澀開口,不知道這話要怎麽接。

“是啊,只是一個茶葉蛋而已。”霍也垂眸剎那,斂去一閃而逝的諷刺,和悲憫,“可我爸當着全車人的面一巴掌将她打倒在地,說我們這種賤命,八塊錢一個的茶葉蛋怎麽吃得起?”

沈庭禦徹底沉默。霍也卻置之一笑,剛才所有的情緒都化作過往雲煙,在不知不覺中又回歸了正題:“所以,我才想考法學,以後做她們趕跑不幸福的武器,我要讓那些沒有能力給妻子幸福的男人失去一切合法的立場,那些揮向親人的拳頭和暴力,都将成為我的證據。”

“我說這麽多,不是為了矯情,也不是為了博取誰的憐憫。”霍也循循善誘,看他的眸光閃爍着鼓勵,“我只是希望你明白,別再被父母支配着永遠将就下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

此時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了。

天空,雲層,迷霧,似乎一一豁然開朗。

“沈庭禦!”

沈庭禦驀然回神,霍也卻轉身,慢悠悠地往山下走,背對着他潇灑一擺手:“走吧——”

“天亮啦,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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