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信則有
第79章 信則有
法隐一身素色禪袍,雖然用繃帶固定着一條臂膀,依然腰身挺拔,穩坐如鐘。
了然輕聲做了引薦,法隐微微點了點頭,眸光一閃,看向孟凡。
孟凡雖然平時不太相信鬼神之說,但對于傳統信仰,也存幾分敬畏之意,印象中的得道高僧不都應該是慈眉善目的嗎?就像了然,言語溫和、态度可親,可法隐多少有些不同,身形原本高大威猛,雖說銀眉雪須、面色紅潤,也有出家人脫俗離塵之感,卻隐隐的有種威懾力,尤其是一雙法眼,定睛觀人時,射出穿透人心的一絲犀利,令人望而生畏。
平時面對那些窮兇極惡的歹徒時,孟凡向來堅信邪不勝正,在與他們的對視中,從來都是直視他們的目光,絕不退讓,今日,在與法隐的對視中,孟凡心中微微一凜,目光輕輕地移開了。
先詢問了一下法隐的受傷過程,他在躲避突然襲來的持刀之人時,撞翻了桌椅,小手臂有些骨裂,頸上也有刀尖的劃痕,法隐雖然六十多歲的人了,但一向養生得法,身體也很強健,這點傷将養了幾日,也無大礙。
孟凡請法隐詳細敘述一下遇刺當天的具體情形。
法隐沉吟許久,淡淡地看了了然一眼,了然心知肚明,從事發到報案,今天警察又登門調查,法隐只覺得他多事。可是,遇到這種情況,你不願被塵俗攪擾,可是塵俗偏要尋你的麻煩,這是歹人沒得手,那萬一要得手了呢?了然不禁汗顏,這罪過,他這個住持以及懷恩寺上下,無人敢當。
見兩位大師都不說話,孟凡也察覺出點什麽,只好以提問的方式了解那天的事情,還好,法隐寥寥數語,卻也有問有答,了然從旁補充,孟凡很快摸清了法隐被襲的經過。
那天懷恩寺舉辦大型法事,結束後,因為了然還要招待一些有身份的香客關于捐獻的事宜,便派了一名穩妥的弟子先陪同法隐回禪房休息。
法隐喜好清淨,回到禪房後,打發了那名弟子,正準備盤膝靜坐,剛剛閉目,只聽得禪房內有異響,睜開眼一看,不知何時,一名戴着口罩、帽子的黑衣人進入禪房,手中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
法隐除了夜間睡覺,白天禪房從不上鎖,誰都可以推門而進,當然,不管是寺中的和尚還是拜見的香客,也沒人敢這麽無禮擅闖他的禪房。
黑衣人見法隐睜開眼,以迅雷之勢向法隐的咽部直刺過來,法隐雖然不會什麽精深的功夫,因修佛多年,斬妖除魔,常行走于山野之間,身法遠比一般人靈敏矯捷,情急不亂,抄起手邊的烏金缽盂抵擋襲來的刀鋒,珰的一聲金屬脆響,黑衣人又利落地刺來第二刀。
便在此時,床下忽然傳來刺耳的尖叫,撲向黑衣人的腳下,黑衣人一個趔趄,沒站穩,第二刀也就刺歪了,擦着法隐的脖頸,只劃出一道血口,這一變故,均出兩人所料,不禁愕然。
一名中年婦女從床底竄了出來,連滾帶爬地向禪房外跑去,邊跑邊喊:“殺人啦,殺人啦,有人要殺法隐大師啦……”
已被發現,黑衣人仍不死心,又向法隐刺來第三刀,法隐為了躲避,撞向身後的桌椅,摔倒在地,院內已是紛沓而來的腳步聲,和人們叫着法隐大師的呼喊聲,黑衣人無奈,破窗而出,就像一條攀岩的壁虎,順梁而遁,幾下裏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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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住持了然急忙扶着受傷的法隐換了一間禪房,又派寺中幾名武僧将禪房圍住,不許任何人再靠近半步,先是叫急救車,又堅持報警,倒是法隐,一直勸他息事寧人,不要再将事态擴大化了,先不說為什麽有人要殺他,就單單從一個老和尚的床下跑出一個女人來,就夠新聞八卦之能事的了。
了然其他事無不聽從法隐,但傷得治,警也得報,法隐無奈,随他折騰去。暫停一切佛事活動,安心在寺中養傷,似乎并不介懷是誰要殺他,又為何要殺他這件事。
孟凡輕輕皺起眉宇,又詢問了關于襲擊者的體貌特征,除了剛才所說的,黑衣、蒙面,瘦高個,身法輕盈,出手狠辣,法隐也說不出什麽有用的了,再往深了問,譬如從人際交往和往日結怨的一些可能性來搜索,了然不清楚,法隐更是談話終結者:“人生本無常,一切皆因果。”
孟凡:……
不知道就說不知道,孟凡抿了抿唇,別看法隐是個出家人,社會關系網可不簡單,結交的人更是複雜,上至達官顯貴,下至販夫走卒,在他眼裏,N大皆空,換句話說,愛誰誰。
孟凡只好轉向了然,詢問那個藏身床下的女人情況。
了然看了眼已經微阖雙目的法隐,謹慎發言:“女香客名叫張巧玲,是附近山腳下的村民,經常來寺中燒香拜佛,甚是虔誠,自從法隐大師來寺之後,她來的更勤了,非要拜見大師不可。
要知道,求見法隐大師的人實在太多了,不是誰想見就能随便見的,寺中也立了規矩,所有香客,一概不見,只有在寺中舉行法事的時候,普通香客們才得以遠遠地觀望到他。”
聽到這裏,孟凡默默不語,菩薩天天坐在殿裏,任人參拜,倒是這法隐,見他比見菩薩還難。來之前,也做了一些簡單外調,不是所有香客都不見,那些身份特殊的,不僅能見法隐,還可以把他請到家中去做客。
了然輕嘆一聲:“張巧玲也是見大師心切吧,誰知道她趁前殿忙于法事之際,偷偷跑到後院禪房,藏到大師的床下……”
法隐睜開雙目,看了了然一眼,了然幹咳一聲:“也是怪我們寺中平時管理還不夠嚴格,竟然會有這樣的疏漏,不過,從那天起,後院每日裏派人值更看守,不會再輕易放人進來了。話又說回來,若不是張巧玲這麽一鬧,大師那日也是危在旦夕啊。”
這個了然,果然是當住持的,左右話都叫他說了,倒也圓滑,唉,看來不管在哪裏當領導,都得有這樣的八面玲珑。
法隐淡淡道:“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了然住持馬上道:“大師所言甚是,弟子受教。”
“那個張巧玲這兩天還來過寺中嗎?”
“大師受傷的第二天就來了,買了一堆的補品和親手縫制的幾件禪衣,東西大師一樣沒收,給了寺裏,不過念她救命之恩,破格見了一面,張巧玲也算是得償所願吧。”
孟凡點了點頭:“我想見見她。”
了然看了眼法隐,見他無異議,便說了聲好。
“我能看看大師脖子上的傷口嗎?”孟凡站起身,提出新的請求。
法隐遲疑了一下,沖孟凡點了下頭,了然趕緊上前一步,幫着孟凡,小心翼翼地揭開貼在法隐頸側的紗布,刀傷還沒完全愈合,兩寸來長,不算太深,此時已有結疤的跡象,但依然能看出創面的筆直和平滑,襲擊之人手法老道,若不是被床下的張巧玲猛然撲到,這一刀說不定就準确無誤地刺進法隐的咽喉,想想也是後怕。
看過傷口,孟凡沉吟着問:“大師當時有沒有看清那人使了一把什麽樣的匕首?”
法隐思索片刻:“刀身不大,全長應該不會超過二十厘米,看上去小巧、細窄,刀柄是銀色的,上邊有紋路。”
孟凡忽然擡起頭:“銀色的刀柄,還有紋路?”
“你再說清楚點。”心有所念,孟凡的語氣也不怎麽客氣了,有點逼問法隐的意思。
法隐倒沒什麽,了然又幹咳了一聲。
孟凡趕緊解釋:“抱歉大師,我也再找這樣的刀,它可能還牽扯到其他命案。”
法隐不禁也露出了一點驚訝之色。
腦海中原本幾條不相幹的線頭,忽然有了一點糾纏,想起曲冬青曾經說過的一些事,孟凡問道:“大師,你…有沒有去過海上花?”
法隐看了孟凡一眼,點了點頭。
“是去做什麽?”孟凡的意思很明白,一個出家人,去海上花那種地方,如果不是為了娛樂,還能做什麽呢?
法隐頓了頓:“做法事。”
孟凡精準字眼:“是捉鬼嗎?”
法隐的目光射向孟凡,又點了點頭,反過來問孟凡:“孟警官想必也是聽別人說起的吧?”
孟凡正自遲疑,法隐卻微微一笑:“孟警官似乎并不相信鬼神之說。”
這老和尚果然精明,孟凡也不置可否:“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是誰請大師去海上花捉鬼的?”
法隐沒有馬上回答,微垂雙目,似在斟酌,就連了然也都沒有插嘴,審時度勢的觀望倆人間的微妙對答。
孟凡輕聲提醒着:“大師,這件事很有可能牽扯到一起命案,也可能關系到你被襲事件。”
法隐看了眼了然,了然明白,施了一禮,便退出了禪房。
法隐這才緩緩開口:“自然是海上花的主人。”
“楚氏集團的人?哪一個?”
“楚家少爺,楚桓。”
孟凡手中夾着一根簽字筆,輕輕敲打着記錄的本子,待回過神來時,撞到法隐直射的目光,心中又是一凜,這老和尚時不時地用一種相當嚴肅的神情在研究他。
“孟警官,你究竟是從誰那裏知道海上花捉鬼一事的?”法隐似乎對這件事更感興趣。
審慣了別人,現在居然有種被人審的感覺,孟凡有權不回答,但面對法隐,這話卻不知怎的,有點說不出口。
“來之前,做過一些調查。”孟凡含混地說。
法隐目中精光一閃,也沒深究。
孟凡調整了一下坐姿,重新發問:“我想知道那天捉鬼的一些細節,譬如,在海上花哪裏捉的鬼?”
“三層,416房。”
果然,和曲冬青說的吻合。
“捉到鬼了?”
“捉到了。”
孟凡的面色也很嚴肅,他不信,不是不信法隐,只是不信這世上真的有鬼,可是,這兩者之間,卻又是對立的。
“是什麽樣的鬼?大師又是怎麽捉到的?”
“你既不信,又何必問我?”
孟凡:……
法隐從盤坐的榻上站起身,抖了抖微皺的禪衣:“看來,孟警官對這個鬼比對襲擊老衲的歹人更感興趣。”
孟凡沒吱聲,靜靜地望着法隐。
法隐用另一只能活動的手臂,拎起桌上的茶壺,孟凡連忙接了過來,替他斟了杯茶。
“多謝。”法隐抿了口茶,看向孟凡:“那是一個男鬼,年齡大概二十多歲……”
随着法隐的描述,孟凡從手包裏,掏出一個身份證來,遞到法隐的面前:“您見過這個人嗎?”
法隐看了身份證一眼,目光又打向孟凡,最終點了下頭:“他就是那個鬼。”
孟凡呆住了,這是黃少東的身份證。
“您以前見過他?”
“沒有。”
孟凡啞然,法隐一眼認出所捉的鬼就是黃少東,那麽,他是不是就要被迫相信,這個世界真的有鬼存在呢?如果這話出自別人之口,他一定認定對方是瞎掰,可是,面對法隐,他卻找不出質疑的理由,不管他是得道高僧,還是欺世盜名的高級神棍。
那天在海上花,曲冬青脫口而出,黃少東早死了。
直覺?不,這不是直覺,這是一種篤定。
從來不信鬼神的孟凡居然問了一串在自己看來都有些荒唐的問題:“那這個鬼,跟您說什麽了?他是怎麽死的?還是另有原因?屍體又在哪裏?”
法隐放下茶盞,淡然地看着已沒有初見時那麽從容的孟凡:“老衲只管捉鬼,不問紅塵之事。”
“那鬼呢?”孟凡看向擺放在案幾上的那個烏金缽盂,不禁吞了下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