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分離乍
第102章 分離乍
曲冬青的一鍋紅燒肉還沒炖熟,方萃就撲棱着翅膀從窗外飛身而進,一臉的興奮:“冬哥哥,我找到了。”
一張偷拍的照片,在某家博物館的展廳裏,陳列着一把削長的古刀,看樣子有些年代了,刀身有些鏽跡,刀柄發黑,但其雕刻的圖案,令曲冬青精神一震:“菊花紋路?”
方萃笑道:“是不是很像?”
“簡直一模一樣,你怎麽搞到的?”
方萃得意地坐在沙發上,賣着關子:“好渴啊。”
老鐘将一杯果汁遞了過來,方萃深深看了他一眼,說了聲謝謝。
曲冬青催她:“快點,少擺譜。”
方萃橫了他一眼:“還不是我那些小姐妹,飛遍大街小巷,好不容易才在這家博物館裏找到的。”
“一只鳥,怎麽飛進博物館的?”
“從大門飛進去的喽,引發一陣騷亂,差點就被逮住了,那地方還不讓拍照,我也是偷拍了這麽一張。”
老鐘贊嘆:“真是能幹。”
方萃瞄着他:“你交代的事,我自然要盡心去辦。”
老鐘繼續擺弄茶盤上新沏的一壺茶。
曲冬青幾百年都窩在懷恩寺的鐘樓裏斜看夕陽了,沒再去別的地方,見識反而倒不如從前多,一邊啃着鴨脖子,一邊望着那照片問:“這上邊寫的啥?東洋武士刀?”
“嗯,是古時候東洋武士盛行時期一種常見的圖形,他們很喜歡菊花,常常把它們刻在配飾或者使用的武器上,而且,你猜怎麽着,我跟博物館的人聊了聊,人家說,這把古刀其實是一對子母刀,目前館藏的這把長的是母刀,子刀卻流落民間,現在也不知在哪位收藏家手裏,博物館也曾向外界發布過尋找子刀的通告,但至今沒有它的下落,根據古籍的記載,子刀雖小,可刀柄上的紋路也是菊花,和母刀如出一轍。”
老鐘此時悠悠道:“東洋人向來崇尚菊之境界,高潔、淡雅,不與百花争豔,卻獨領一季風騷,天然一股傲然之氣,也是長壽之花……”
曲冬青竄上沙發:“一口挂在鐘樓哪兒都去不了的大爛鐘,倒是什麽都知道。”
方萃一腳踹在他屁股上:“哪兒都去不了,就什麽都不懂嗎?獨居一室也能坐看天下的能人異士多了,老鐘元神近拜佛前一炷香,遠觀天地萬物生。”
“頭一次見你馬屁拍的這麽清新脫俗!”曲冬青一呲蛇牙撲向方萃,吓得方萃圍着老鐘轉圈圈,老鐘巋然不動,倒入杯中的茶,一滴不灑,任憑這兩妖貨鬧去。
門口一響,屋裏頓時安靜。
孟凡在樓道裏就聞見了紅燒肉味,再一進屋,就看見一家子遠房親戚填滿了自家的沙發,中間老鐘慢悠悠地在泡茶,一邊曲冬青翹着腳捧着漫畫書,一邊方萃…她居然還會打毛衣?賢惠的……
甩手丢開漫畫書,曲冬青懶懶地瞟着一家之主,将孟凡送上來的微笑扼殺在搖籃裏,也沒指望着這位“愛人”能有多熱情,孟凡沖老鐘一點頭。
老鐘招呼着:“來,過來喝點茶。”
喝過茶,洗過澡,四個人圍着曲冬青一桌子葷的素的,都向他投去了“驚鴻一瞥”,曲冬青也不管旁人,先甩開了蛇腮,一勺下去,三四塊肉,連汁帶肉弄了個滿嘴。
孟凡站起身,從酒櫃中拿出一瓶白酒,扭臉問老鐘:“你能喝這個嗎?”
老鐘笑笑:“無妨。”
方萃有點驚訝地看了老鐘一眼,曲冬青騰不出嘴來,目光掃了掃,孟凡很少喝酒的。
一鍋肉,也沒人跟曲冬青争,他自己幹掉了大半鍋,孟凡默默喝着酒,偶爾沖老鐘舉舉杯,老鐘陪着抿一口,孟凡一口飲盡,然後又給自己滿上。
曲冬青終于騰出了嘴:“警局有事?”
孟凡專心地剝着手中的大蝦:“沒有。”
“那幹嘛喝酒?”
“你做了這麽多好菜,自然想喝兩口。”
騙人兩字還沒從曲冬青裏蹦出來,孟凡将剝好的蝦肉迅速塞進他的嘴裏。
孟凡又舉起杯,沖着老鐘和方萃:“很高興能認識你們,曲冬青有你們這樣的朋友,我心裏也挺踏實的。”
老鐘也舉起杯:“既然是朋友,說這些就太客氣了。”
“好,我自罰。”孟凡一仰脖幹了,老鐘也幹了。
将沒啃完的鴨脖子丟到桌上,曲冬青忽然問:“就算沒他們,你有什麽可不踏實的?”
不約而同的,誰也沒搭理他。
望着孟凡微微泛紅的臉,曲冬青問:“是不是沒我這根金手指,你們警方的工作一塌糊塗了?”
方萃小聲地:“不要臉。”
孟凡笑了下:“您想多了,我只是要出趟遠門,跟老鐘他們打個招呼,不行嗎?”
出遠門?曲冬青剛剛夾起的一大塊紅燒肉吧唧掉在了桌上,肉汁濺到老鐘臉上,老鐘默默地擦去,也不禁看向孟凡。
方萃問:“去哪兒啊?”
孟凡沒說話。
“執行任務?”
“不是。”
“那是去幹什麽?”
孟凡還是沒說話。
曲冬青目不轉睛地盯着他,蛇眼幽幽暗暗。
孟凡端起酒杯,示意老鐘再走一個。
老鐘的酒杯還沒舉起來,曲冬青的筷子已然撂在了桌上,轉身回卧室,關上了門。
一頓飯悶聲不響地吃完,老鐘說要和方萃出去辦點事,孟凡匆匆收拾完廚房,獨自站在空無一人的客廳裏發了會呆,然後推開卧室的門,只見曲冬青以一種很奇怪的姿勢蜷在床上,似乎很冷的樣子,手腳都縮成了團,身體一下一下起伏着,目光直愣愣地望着地板。
孟凡替他蓋上被子,又摸了摸他的頭:“不舒服?”
曲冬青淡淡地:“沒有。”
孟凡坐在床邊,也不說話,只是愣愣地望着蜷在被子裏的人。
太陽落了山,暮色透過窗棂滲進屋中,一切朦胧而昏黃。
曲冬青終于開了腔:“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
孟凡的聲音在昏暗中響起,努力透出一份輕松:“如你所願,我辭職了。”
蹭地一下,曲冬青坐起身,看着孟凡,眼中蕩漾着波光,猶如月光下的深潭。
孟凡将他額前的碎發撥了撥,似乎要把這張絕美的臉看得更清楚些,輕聲問:“怎麽,不高興?”
“為什麽辭職?”
孟凡苦澀地笑笑“太累了,不想幹了。”
“孟凡…”曲冬青低聲喚着,從未有過的凝重,孟凡不禁擡起頭,那抹苦澀侵染得仿佛連四周的空氣都充滿了苦味。
“我想知道真相。”
孟凡搖搖頭,忽然倒在曲冬青的懷裏,緊緊地抱住了他。
“就這麽抱着你,什麽都不說,什麽也不用想,我已經很知足了。”
屋裏安靜的是剩下彼此的呼吸聲,直到暮色降臨,曲冬青以為孟凡睡着了,卻依然一動不動地抱着他,這個男人每日裏奔波勞苦,難得睡上一個好覺。
不料,孟凡聲音從胸口悶悶地傳來:“我想明天就走。”
曲冬青的聲音更加的低沉:“不管你去哪兒,我陪你。”
孟凡坐了起來,暮色朦胧中,只有兩只眼睛閃着星光:“不,我只想一個人。”
曲冬青沉默了。
溫潤的手指撫上曲冬青冰涼的面容,孟凡的聲音輕了下去,人也模糊起來,仿佛整個人都被越來越深的暮色吞沒了:“對不起,這次你就随了我的心吧。”
曲冬青無聲地望着眼前這個顯得決絕的男人,感傷襲來,直到現在,他依然讀不懂恩人的心。
孟凡俯下身,湊上雙唇,輕輕輾轉在曲冬青的唇邊,彼此的身體不再陌生,但總有不斷探索的欲求,就像一本內涵深奧的書,每一次翻開,都能讀出新意來,不知是不是那幾杯酒的緣故,今晚的孟凡格外的釋放,當帶着朦胧的醉意,第一次主動邀請曲冬青的時候,曲冬青卻沒有再動,就像一個驟然停止的鐘擺,停在了那一刻,淩空俯視獻祭般的孟凡,空氣安靜得連喘息聲都顯得突兀。
孟凡也在審讀着他,輕聲問:“你不想嗎?”
曲冬青淡淡地回答:“不,我不想。”
彼此望了很久,望得眼睛有些發酸,孟凡終于放棄了什麽,伸出手臂,将曲冬青環在了懷中,兩個人在停下的歡愛中,餘韻未平地躺着,黑暗中,曲冬青的聲音再度響起:“你也不想了?”
孟凡将懷中的人抱得更緊,長長地吐了口氣,聲音融入早已看不清彼此的黑暗中:“就讓我這麽抱會你吧。”
曲冬青的聲音輕不可聞:“好。”
孟凡眼皮酸沉,倦意陡然襲來……
曙光微薄,一絲若有若無的天光照進來,蜷在床上的人,白皙的皮膚也籠上一層淡淡的玫瑰粉,今日難得的沒有流口水,孟凡想笑一笑,卻失敗了,只好蹲在床邊,細細端詳曲冬青,目光掃過一分一毫,不得不說,這個人完美的有些失真,連每一根睫毛仿佛都精心設計過,終于,孟凡探出頭,極輕地吻了吻睡夢中人的玉色面容,眼眶忽然濕潤了。
曲冬青微微動了下,孟凡停在那裏,屏住呼吸,直到确定沒有驚醒對方,這才小心翼翼起了身,走到門邊,拎起地上早已收拾好的行李,輕輕關上了門,在卧室門前默默地又站了一會,直到不得不走了,這才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
大門關上的瞬間,曲冬青睜開了眼,聽着樓道裏的腳步消失在電梯裏,然後,電梯的門合攏,嗡隆隆地下沉,一顆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不知過去了多久,曲冬青依舊蜷縮在床上,沒有動,面色更加蒼白,連身體都泛出一抹透明色,想要擡起手臂,卻失敗了,因為他已經看不到自己的手臂了。
又擡了擡腿,這次看到了,一條巨大的蛇尾虛乏無力地擺動了幾下。
“老鐘…方萃……”虛弱的聲音在空氣裏顫動,曲冬青連轉頭的力氣也沒有了。
晌午的陽光緩慢地越過樹梢,乏力地照在玻璃上,室內的光線在窗簾的遮掩中,昏沉發聩。
方萃率先跑進來:“冬哥哥……”
一切都靜悄悄的,沒人回應。
望着緊閉的卧室門,方萃躊躇着,他們住在這裏,曲冬青每到晚上,都會施法将卧室封閉,無論誰也進不去,什麽也聽不到。
“曲冬青?”方萃又叫了一聲,被這無端的靜寂搞得一絲惶惶,又不敢窺視于內。
老鐘走進來,看了看:“無妨,已經解咒了。”
“那他怎麽不理我?我不敢……”
老鐘走到卧室門前,輕輕敲了下,依然無人應答。
輕輕推開房門,老鐘随即愣在了原地。
“他還沒起嗎?”身後的方萃也進了屋,聲音驀地卡在喉間,不覺顫抖起來:“老鐘……”鳥爪摳在老鐘的胳膊上,本能地藏其身後,只在肩上探出一個頭來,臉色發白地望着卧室的那張床。
床上一團耀眼的雪白,頭膝相抵,兀自蜷成一團,白得發亮,近乎透明,淡淡的人形即将消失,盤踞的蛇身時隐時現,蛇頭垂在一旁,半截蛇信耷拉在外,微睜的蛇眼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方萃又怕又急:“老鐘,他,他怎麽了?為什麽會這樣?”
老鐘嘆氣:“真是冤孽,他又損耗百年道行,煉制血玉給了那個凡人。”
“什麽?真是瘋了!我早就提醒過他,暗地裏保護孟凡就好了,幹嘛要這樣連續耗損道行,遲早會控制不住現出原形的。”
老鐘沉吟着:“曲冬青的隐身法修煉的很一般,暫時藏身尚可,時間長了對他來說也不是件易事,何況現在是冬天,正是他法力最低的時候,這次不知孟凡去做什麽,也許有什麽是不能跟我們說的,曲冬青太惹人眼目,跟久了恐怕會妨礙他做事。”
“那怎麽辦?快點想辦法啊老鐘。”
老鐘安撫方萃:“別急,我們先帶他回山裏,慢慢助他恢複功力,放心,他很快就能恢複人身。”
“那孟凡怎麽辦?”
“他有曲冬青的血玉護體,暫時無礙。”
老鐘掏出銅鈴,猛地一搖,沉聲說:“曲冬青,你暫且忍耐一下,縮小身形,進我鐘內,我帶你回去。”
人形徹底隐沒,眼前的白蛇掙紮地動了動,終于痛苦地一扭身,化成一道白練,倏地飛進老鐘手裏的銅鈴,剎那間不見了。
老鐘一收銅鈴,低聲道:“走。”
方萃急忙随他法身一閃,一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