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
Chapter 46
角度問題,她看不見他的臉,只能瞥到他緊閉的雙眼,和好像微微顫抖的手。
她發現,他的睫毛其實很長,但卻并不彎,和他人一樣,看着一點都不柔軟。
但,總歸是脆弱的。
她試探着将手伸過去,輕輕地蓋在他的手背上。
這種感覺很陌生很怪異,明明都是手,明明都是肌膚,但卻像兩個完全不相稱的東西阖在一起一樣,極其排斥。
俞淅正思索着要不要把手收回來時,邰禦動了。
她的手被他裹住,一點一點地攥在他手心裏。
溫度漸漸升高,相斥變得相融。
俞淅只能盡量坐直身體,好讓他靠得不那麽費力。
*
清明假期回來之後,整個學校裏好似都充斥着一股緊張的氣息。
別管學校的升學率怎麽樣,也別管這些學生到底有幾個是真正把心思放在學習上的,只要在高考這樣全民緊張的氛圍裏,該有的憂惶還是有的。
周一下午最後一節課照例是班會課,不過這個時候了,秦麗也沒什麽廢話要說,自然而然地給他們自習了。
自習到一半,秦麗擡起頭來,清了清嗓子:“哦對了,前幾天有同學問我藝術節的事,我在這統一再說一下啊,都高三了,還有一個月多一點就高考了,什麽事該幹什麽事不該幹你們自己心裏要有個數。這藝術節你參加了肯定又要排練吧?現在哪來那麽多時間排練啊?都把心思收一收,藝術節就別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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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稀稀拉拉地響起一陣因為遺憾而發出來的哀戚聲。
俞淅平常在班級裏沒什麽朋友,也很少主動開口和別人說話,所以并不知道藝術節這個事,耳下聽到秦麗說這些事,她卻有些小小的走神了。
福利院肯定是沒那個條件給她去學什麽東西的,但師婕領養她的那個階段,卻是教她談過鋼琴的。
那個女人似乎對鋼琴情有獨鐘,無論每次多麽歇斯底裏,但只要到了該練鋼琴的時間,她都會瞬間變得溫柔起來。
俞淅因此接受了兩年非常高質的鋼琴訓練。
只是從那個女人身邊離開後,俞淅就沒再真正彈過鋼琴了。
她怎麽可能和她的養父母提她想彈鋼琴?
她以為她很重要嗎?
她以為她的想法誰關心嗎?
俞淅想着,垂下了眼睫。
還是不要想這些不切實際的東西比較好。
但是她的思緒并沒有如她的意立即收回。
她始終在按動她手上的筆,看着那筆尖冒出、收回、冒出、收回……
反反複複,周而複始,直到一陣鈴聲響起。
——放學了。
大家立刻一窩蜂地湧出教室,走廊如雷貫過。
俞淅茫然地擡頭瞧了眼鐘,又低頭望着自己完成了一半都不到的作業。
她沮喪地嘆了口氣,暗罵自己還真是發神經,都現在這個時候了,還在胡思亂想這些,浪費這麽長時間。
“你不吃飯?”邰禦扣了扣她的桌子。
俞淅将筆放下,站了起來,“哦,吃飯啊。”
她把板凳推進去,正想往外走,邰禦長腿一支,給她攔下了。
“又在偷偷摸摸想什麽?”他佝着頭,找她的眼睛。
俞淅不滿地望向他,“什麽偷偷摸摸啊?你總用這種不好聽的話來說我。”
邰禦挑眉,“那你別做不好聽的事啊。”
俞淅更生氣了,路都不走了就只顧着反駁他:“我做什麽不好聽的事了?你就是不會好好說話!”
邰禦有時候還就偏愛看她那毛毛的樣子,所以又饒有興味地嘴賤一句:“你誰啊我跟你好好說話?”
他這吊兒郎當、蠻不在意的語氣聽着就讓人來火。
俞淅喊道:“我是俞淅!”
邰禦肩膀抖動,“多大官?”
俞淅瞪他,一把把他推開,“最大的官!”
邰禦悶笑一聲。
陪她吃完飯,再送她回寝室,一路上,俞淅不知道被那小石子硌到多少次。
邰禦忍無可忍扯住她,“你走路在看我腿?”
俞淅大驚失色,“什麽啊?我什麽時候看你腿了?你看我腿還差不多!”
邰禦眉目一凝,朝她走近了一步,聲音吊着:“我為什麽要看你腿?”
他這副表情,說兇狠又不兇狠,說友好那更搭不上邊,只是五官格外簡明扼要,配上微沉的聲,又帶着點……寡欲勾人的味。
讓人耳朵發燒。
俞淅臉別開,心有餘悸地瞎咕哝一通:“我不知道……什麽啊,我剛才什麽都沒說……”
邰禦嗤了一聲,手一勾,把她下巴給勾正回來,俯視着她,直直看進她雙眼裏去。
“你是不是想參加藝術節?”
一句語調平平的話,搭上他那看不出深意的表情,就莫名讓人怔然。
俞淅呼吸不暢地咽一口口水。
他怎麽……總能那麽精準地猜到她心裏在想什麽?
俞淅搖頭,“沒有。”
邰禦點頭,“那就是有了。”
俞淅:“……”
又給他猜到了。
邰禦不明白她有什麽好糾結的,“想參加就參加呗,這你也要琢磨這麽久的功夫?磨叽慣了吧你?”
俞淅猶猶豫豫的:“可是秦老師說了,不給我們參加。”
邰禦不以為然:“你聽她話幹什麽?”
俞淅:“……”
她就知道和他溝通這件事沒有用。
她又繞回最初的理由:“我沒想參加,而且學校肯定也不會有鋼琴,我回去午睡了,你……”
“鋼琴?”邰禦慢騰騰地把她小臂拉豎起來,“你想彈鋼琴?”
俞淅一愣,正疑惑他怎麽知道,又反應過來是自己剛才說漏嘴。
她以一副招財貓的姿态搖頭,“沒有沒有,我就是随便說一嘴,時間不早了,我真的要回去了。”
邰禦手上力沒松,沒讓她挪動。
“什麽沒有沒有?沒有沒有剛才你是鬼上身在說話?”
俞淅立即皺眉,另一只空着的手順勢去掐他拎住她的那只手,“你又亂說我!”
她雖然力氣不大,但真掐起人來,還是有那麽一點點的痛感的。
不過邰禦也沒躲,就那麽任她掐着,問:“是不是想彈琴?”
俞淅也算是了解邰禦這人的性格,看似好像對什麽都不怎麽上心,但其實有時候真固執起來那是真說不動。
她知道她今天如果不說出個什麽所以然來,他絕對不會讓她離開,所以只好老實回答:“是,是想彈,但是、但是現在也彈不了啊,而且其實……我也沒有很想彈。”
邰禦早就知道和她說話費勁,但現在聽來,還是覺得費勁。
問她想不想彈,直接回答就是了,兜那一大堆有的沒的,就非得讓人猜。
俞淅還想再說點什麽來強調一下她完全就是一時興起,并沒有真的很想彈,但沒想到她剛一張口,邰禦就松開了她的手,甩下一句:“回去吧。”
她又呆在原地了。
诶?竟然這麽容易就被說服了?
邰禦見她不動,幹脆直接伸手推着她走,多一秒都不想看見她似的。
*
經過了一場午覺的過渡,俞淅已經沒太把藝術節這事挂記在心頭,也沒太把中午邰禦和她說的那一堆話當回事,因為有一件更加嚴重的事占據她的心頭。
——邰禦下午沒有來。
自從那次他受傷被迫來不了學校後,他就再沒有翹過課,而今天下午他卻一聲不響地缺席了。
俞淅控制不住亂想,害怕他是不是又被那群人偷襲了。
直到放學,邰禦都仍然沒有回來。
她眼神從窗外收回,驀然發覺,她的桌子上多了一只手。
她懵了兩秒,又迅速清醒過來。
認出來那不是邰禦的手。
“哎,邰禦怎麽沒來?”
是何輝。
俞淅搖頭,“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何輝不相信,“你肯定瞞着不跟我說吧?你怎麽可能不知道?”
俞淅被他這話唬得一愣一愣的,呆呆地問:“為什麽?我為什麽會一定知道?”
何輝理所應當:“就像如果我請假了陳子琳一定知道為什麽一樣啊。”
俞淅不說話了。
她聽出來這話的意思了,他拿他和陳子琳來比較她和邰禦,她要是聽不出來才怪呢。
但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麽原因,或許是經常被起哄所以臉皮比之前厚一些了,又或許是知道有邰禦給自己撐腰,所以她的膽子變得大了。
俞淅将板凳歸回原位,拎着水杯出去,人還怪拽的:“知道也不跟你說啊。”
何輝一臉震驚地目送俞淅離開,詫愕地大張着嘴。
好好好,嫂子就是不一般哈!
本來,俞淅是不太想多在意這個事的,但吃飯的時候,她還是感覺到了點不自然。
果然,習慣就是不能養成,一旦習慣了有人陪她吃飯,再回歸一個人吃飯,她就會很不能适應。
想到這,俞淅竟然不禁有些埋怨起邰禦。
對啊,就像何輝說的,別人不知道他怎麽下午突然沒來上學就算了,她竟然也不知道?
不管什麽事,難道就不能和她說一聲嗎?
什麽人嘛真是。
俞淅一邊戳着碗底的飯,一邊在心中止不住地怨聲載道。
因為對邰禦的怨恨,所以俞淅決定不在意他晚自習有沒有來,即使他來了,她也不會和他說話的。
他不來上學都沒和她說,那憑什麽他現在來了她就得和他說話?
結果等她回到寝室才反應過來今天是周五,沒有晚自習。
俞淅更生氣了。
每周五他們都要一起看電視喝奶茶的!
誰知道他現在又在和誰看電視喝奶茶?!
俞淅氣憤地将書包扔在桌子上,人重重地坐下去,板凳随之發出“吱呀”一聲響,來勢洶洶。
這動靜其實也不算大,但對于俞淅來說卻是非常反常的了。
于雙文扭頭瞅了瞅俞淅,拍拍她的肩,“你怎麽了俞淅?”
“哎不對——”于雙文話剛問出口就反應過來了,“你今晚怎麽回寝室了?”
看吧看吧,于雙文也知道她今晚應該和他在一起的!
俞淅不屑地揚起眉毛,從書包裏拿出作業,高傲地表示道:“我以後都回寝室了!”
于雙文一聽她這個腔調,不由感到好笑。
從見到俞淅第一眼起,于雙文對她的印象就是一個內斂文靜,不會把情緒過于外顯的人,但她發現俞淅現在情緒外化得越來越明顯了。
除了今天這生氣的樣子,平時她的開心也會分明很多,整個人都變得盎然多了。
俞淅任由于雙文笑了好一會,臉緊繃着将作業從書包中拿出來,伏案寫起來。
将近八點鐘,放在一旁自始至終安靜的手機響了一聲。
俞淅抿唇,将這一道函數題寫完,又将選做題也寫完,才面無表情地拿過手機。
上面短短兩字:【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