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59

Chapter 59

俞淅一覺睡到日上三竿,神清氣爽地起來,進了衛生間,發現洗漱用品也準備得很齊全。

她洗漱完,三個房間輪着找邰禦,最後終于在第三個房間找到。

屋內窗簾拉得實,又是黑灰色,光線很弱,走近了才勉強能看清人。

俞淅坐在床沿,目光一寸一寸地順延邰禦五官的弧度滑下來。

即使在睡夢中,他也微微皺着眉,仿佛有什麽無法釋懷的事。俞淅試探着觸碰他的眉毛,想要撫平他那淺淺皺褶。

他的臉溫熱,在她微涼的手觸碰到他時,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麽,眉心跳了跳。

俞淅動作還要往下,卻被邰禦一把抓住手腕,往旁邊晃了晃。

他睜開的眼,清明與混濁并軌。

“幹什麽?”他嗓音微啞,像是礫石在啞粉紙上摩擦而來。

他握的位置并不完全是手腕,還帶了那麽點手心,俞淅掙了幾下,沒掙脫,手指往下一彎,幹脆攏住他的大拇指。

邰禦剛醒,人還沒怎麽清醒過來,就見她頗不自覺地往旁邊翻騰,整個人貼到他身上。

他立即要起身,俞淅趁他動作抽離了那只被他控制着的手,兩只手都死死壓着他肩膀,根本不讓他再動。

邰禦頭盡量往後仰,不讓她碰到,話裏諷刺意味十足:“你動不動就占人便宜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俞淅處變不驚地反駁:“是你先抓我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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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摸我我能抓你?”邰禦不甘示弱。

俞淅:“所以我給你機會了啊。”

邰禦:“……”

鬼的給他機會。

“起來。”他沉聲。

俞淅這次倒是乖乖照做。

反正也占到了便宜。

等邰禦洗漱結束,俞淅問他:“我們中午吃什麽?”

邰禦斜眼看她,倒不知道她胃口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三番兩次地主動詢問吃什麽。

他問:“你餓了?”

俞淅編瞎話的本領一流:“我怕你餓。”

邰禦沒控制住,甩出來一個淺淡的白眼,央求道:“算我求你了,少說點這些話吧,再油下去對面餐館都要從你這進油了。”

“你說什麽呢?”俞淅踢他一腳。

邰禦:“我還想問問你說什麽呢?”

俞淅又踢他,“你以後不準說我油,什麽評價?難聽死了!”

邰禦腿抵住她兩只腳,不讓她動彈,“你想聽什麽評價?大美女?小可人?”

俞淅努努嘴,“這不都是你心裏話嗎?”

邰禦:“……”

他服了。

他是真服了。

“反正,扯平了。”俞淅忽然這樣說。

邰禦擡眉看向她,沒能懂她的意思。

俞淅揚了揚眉毛,指他們差不多交纏在一起的腿,“你剛才說我占你便宜,那現在,你這我要是說嚴重點,都不僅是占便宜那麽簡單了吧?”

“不是——”邰禦都無語了,“你怎麽歪理那麽多?你不踢我我能抵住你腿?”

俞淅眼看事态就要朝她險敗的第一回合發展,于是果斷地換新套路:“噢那照你這麽算,我踢你一下你就能摸我腿,那我回來的那天晚上你鎖我喉我該摸你哪呢?”

邰禦簡直不能理解她在說什麽渾話。

他擋她腿防止她擡腿亂踢到什麽地方,怎麽就成了“摸”了?還有,鎖喉?也虧她講得出來,就他那個手勁,真要鎖她喉,那她喉嚨估計到現在還是壞的。

邰禦以前覺得,他和俞淅之間,那不正經的那個肯定是要他多一點,但是現在,他發現,他的那點不正經和強化後的俞淅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壓根就不值一提。

她沒邊了她現在。

邰禦選擇放棄和她交談。

俞淅也看出來他拒絕配合的決心,索性從包裏翻出了個小化妝包,悠哉悠哉往衛生間去,還給他打報備:“我去化個妝哈,你請便。”

說得好像這是她家一樣。

邰禦走過去将她随意鋪在一旁的被子疊好送進房間,再出來,不經意瞥見滾進茶幾裏的一盒什麽東西。

他走過去,蹲下拿起,是一瓶藥。

待俞淅再出來,桌上多了些七七八八的早飯。

這個瞬間,讓她幻視一切仿佛又回到了當年高三每周五她去他那住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在她弄這個弄那個的時候,他就已經把早飯都買好,等着她來吃。

只是……現在他的表情有一些不對勁。

不是剛才那種帶點愠怒又帶點無奈,而是好像……有些失落?

她走到餐桌前坐下,将醋包打開,澆了一圈小籠包,招呼沙發上某個跟丢了半個魂魄似的人:“過來吃飯啊,這個醋聞着好香哦,跟你吃醋時有的一拼。”

邰禦覺得自己應該被氣笑的,但是沒有,他的腦海中被另一些畫面占據,沒有對她這句話做出什麽反應。

俞淅只當他生氣,沒多想。

只是她都吃完了三個小籠包,想再拆一包辣醬包時,邰禦還沒動靜,她奇怪了,喊他:“你怎麽了?來吃飯啊。”

屋外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雪,簌簌袅袅落在落地窗上,不大但卻密地将封閉的屋內罩成一個冷白的世界。

邰禦在這靜谧凜重的時刻忽然開口:“你這幾年在國外是怎麽過的?”

俞淅放松的狀态因為這句話而緩緩緊繃起來。

她沒什麽意義地笑了笑,“怎麽了?”

邰禦沒看她,只是定睛在濃密的雪上,薄薄的眼皮跳了跳,“沒什麽,就是問問。”

她當時剛走那會,邰禦什麽反應都沒有,日子照常過他的。

但一個月之後,他開始瘋狂地給她打電話,但當然,她早換了號碼。他于是去之前的地方找向園,向園只見過他一面,言簡意赅,別糾纏。

他剛開始确實想糾纏的,但漸漸的,一年過去,兩年過去,三年過去……

他就不想糾纏了。

也不是非要把她拉回來和他在一起,但是至少,至少讓他知道她過得好不好,飯吃得有沒有比以前多一些,來例假肚子還會不會痛,有沒有被別人欺負……

他那時想,走就走吧,如果你能擁有更好的生活,那走就走吧。

但是剛才,剛才他發現她掉落的藥,他才察覺,她的确是好了一部分,但也壞掉了一部分。

俞淅不想和他吐苦水,她攪了攪豆漿的吸管,輕松答道:“我在國外挺好的啊,就學習工作嘛,也沒其他什麽事。”

邰禦起身走了過來,眼神鋒利而貫穿她僞裝的良好。

“是麽?”

俞淅心神微微一動,剛想做點旁的事來緩和緩和這壓抑逼仄的氣氛,邰禦就将那瓶藥擺在她面前,問:“那這是什麽?”

小小的一個白綠色瓶身擺在她面前,她只需輕輕一掠,就知道那是什麽。

她緩慢地吸了口氣,“只是一點藥而已,我都快好了,就吃着維持情緒而已,你不用這麽大驚小怪。”

邰禦苦澀地低了低頭,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個情景。

他明白這個時候肯定不能責怪她,她受的苦已經夠多了,但是要關心嗎?他對她在國外的那幾年一無所知,哦,就知道她資助了一個學生,其他的一切他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該從何關心起,所要安慰的一切話都是假大空的。

俞淅這時将這一籠剩下的兩個包子吃下,喝了半杯豆漿,擦幹淨嘴,手掌指了指她旁邊的位置,“你坐。”

邰禦看她兩秒,依言坐下。

俞淅半向他這邊轉了轉身子,正對着他,口吻嚴肅:“邰禦,你千萬不要覺得我可憐,我沒有,我一點都不可憐。是,我确實遭受了一些針對和欺負,但我都挺過來了,日子有辛苦的時候,但總歸是過去了。這幾年,我會偶爾懷念有你無條件庇護我的時光,但我更加慶幸我變得勇敢,變得獨當一面了。或許我的成長速度比別人慢一些,但沒關系,我在成長就行了,我變得越來越好就行了,你明白嗎?”

你明白嗎?

他當然明白。

他知道她不是一味要依附他人的人,所以她變得勇敢,變得獨當一面,他為她開心。

盡管心疼,但也仍然開心。

“本來我就靠自己的力量越來越好了,現在又回來了,有你了,我肯定能好得更快了。新生活開始了,我們不說那些了,行嗎?”俞淅看着他,彎唇笑起來。

那笑對于邰禦來說無比陌生,但他卻覺得,那就是本來就屬于她的笑容。

他點頭,“好。”

*

吃完早飯,邰禦要去辦事,原本是想把俞淅先送回去的,但俞淅說她想就在這躺着,等他事辦完了他們再一起回伋縣。

邰禦想了想,也沒差,就讓她留在這了。

期間他就只給她發過兩次短信,一次十一點半一次六點,提醒她吃飯。

邰禦再回來是七點多,外面天已經大黑,他征求她的意見,是在這歇還是回伋縣,俞淅說回伋縣吧,她要開始收拾東西了,過幾天就要上班了。

“對了,到時候去學校,我要住教師宿舍,可能還得麻煩你幫我搬行李什麽的。”俞淅站在玄關處,對他說。

邰禦點頭,沒應聲。

俞淅回頭又看了看這房子,聲音放輕:“那到時候……你來麽?”

邰禦換好鞋,手擡起到她後腦勺的位置,預備關燈。

“來哪?”

俞淅挑眉,“那難不成我們還得異地嗎?”

邰禦并不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他說:“我會來這。”

“來這幹嘛?”

“工作。”

“工作?”

“這也開了店。”

“啧啧,”俞淅揶揄地打量他,“真是邰老板啊,還開成連鎖的了呢。那難不成你就只來這工作啊?”

邰禦手指一扣,關了一半的燈,“不然?”

俞淅看着他變暗的臉,點了點他的手臂,“那我呢?”

邰禦答非所問:“你不也來這工作?”

俞淅咂嘴,實在沒忍住打了他一下,“什麽呀,我是說難不成你來這就只是為了工作嗎?就不為了別的嗎?”

邰禦不說話。

俞淅急了,“你不是吧?你不會真沒想過這些吧?诶邰禦不應該吧?我都回來這麽久了,難道我們倆之間你就一點打算沒做?你這——”

邰禦“啪”的一聲把燈全關了。

整間屋子陷入黑暗,除了視覺,其他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一點點微小的呼吸、動作都被擴充膨脹到極限。

俞淅聽見他說:“沒做打算?那你以為這間屋子是用來幹什麽的?”

擴充膨脹到極限就是“砰”的一聲,炸開了。

俞淅低頭笑了笑,晃晃身體。

外頭的雪早已停下,深深淺淺在路面積了一層,折出來的白光讓人不願意直視,但卻又抱着新奇的念頭過去在完整的雪面踩上一腳。

俞淅破壞了好大一片完整的雪面才算罷休,臉紅紅眼亮亮地被邰禦拉上車。

上了車,俞淅接過他遞來的一杯熱奶茶暖着手,人漸漸平靜下來。

其實,她還有一些話沒對他說。

比如向園。

她和向園斷絕關系是在她到國外的第二年,她的意思很簡單,今後的人生是她自己的了,誰都沒有資格再去替她做什麽決定了。

說來也奇怪,她對“媽媽”對“家人”的執念持續了這麽多年,卻因為真正沒有了媽媽沒有了家人的一人生活而忽然就放下了。

她明白,人就是這樣,不可能什麽都有,她或許就是親情緣薄,就是在這一方面得缺,所以只能釋懷。

當然,向園對她的好,對她的幫助,她也絕不可能忘記。

她勤工儉學,自己的日子過得再磕碜,也堅持每月給向園寄錢。向園開始時并不收,語氣生硬地表示你我竟然都沒關系了,我收你錢算什麽呢?

俞淅說:“不管怎樣,你都是我的媽媽,女兒贍養母親是天經地義的,哪怕那錢可能不多,但我也還是要做。”

那之後,俞淅寄過去的錢沒有再被退回來。

這次從國外回來,俞淅約見的第一個熟人就是向園。

兩人和和氣氣地吃了一頓飯。

走的時候,俞淅看着向園依舊幹練的背影,發現,她真的沒有以前的畏懼和牽絆了,她看着她,就只是感激她,就只是想祝她以後一切都好。

她脫離邰禦,脫離向園,終究一個人,勇敢而堅定。

……

她神走得實在太厲害,邰禦看了她一眼,說:“安全帶。”

俞淅緩過來,笑了笑,動都沒動,“這邊的位置太黑了,我找不到。”

一聽就是鬼話。

邰禦催促她:“快點。”

“我真看不見,”俞淅兩手一攤,“要不你先開到前面比較亮的地方。”

邰禦輕嘆了口氣,沒回應也沒動作。

車內沉默的氣氛慢慢鋪蓋。

一秒、兩秒、三秒……

空氣中溫熱與清冽交織着,脂香似有似無地彌漫,黏膩癡纏的情緒正在發酵。

邰禦俯身過去,将她的安全帶扣上。

只是剛扣好,俞淅就把松開了。

他知道她那點犟心思又上來了,他如果再扣,她肯定會再松。

他人剛靠回去,俞淅身子就朝他這邊傾。

雖然空間狹窄,但要是真躲的話,也還是能很輕易就躲開的。

但他沒躲。

所以親上了。

不過也就只是親,兩張嘴貼在一起,四片唇瓣黏在一起而已。

再沒有其他的動作。

連舌頭都沒有伸。

就像他們的第一次初吻。

而就在俞淅似乎想要有進一步的動作時,邰禦偏頭躲開了。

“坐回去。”

“你生氣了?”

“讓開。”

“我沒攔你。”

“你壓着我安全帶了。”

“我不知道。”

“現在知道了。”

“嘁。”

俞淅忽地又一下坐回去,直視前方,“走吧,回——”

話音截斷,邰禦給她複習了一遍當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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