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離開書院的時候天色已經西沉,走在路上倒也沒有那麽熱了。雲微牽着馬幹脆繞路去了木工鋪子。
那日追殺李霁的人在家中毀壞了門窗,他也是簡單收拾,有兩扇窗戶壞的實在厲害,修不好只能找人重新做。
一番折騰,等雲微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月上中天。在院子裏納涼說話的村民看到他紛紛打招呼,甚至還有小孩子求救似的拿出功課要雲微指點。
“哎呀你這皮猴子,叫你上課不聽先生說,這下好了。”孩子的母親一把揪住孩子,又不好意思地對雲微說:“雲微別管他,你才回來,去歇着。”
“沒關系,我也不累,陽陽過來我教你。”雲微的确不累,白鶴書院為每個教書先生都準備了臨時起居休息的地方。同高長止喝了茶後,連日趕路的困乏讓他決定先休息會再回村子。
聽到雲微叫他,陽陽掙脫母親的手跑到雲微身邊高舉起功課薄:“雲先生,這句話的意思我記不住先生怎麽教的呢。明天就要抄寫交回去,你快教教我啊。”
“嗯。”雲微接過。
下一秒周圍亮堂起來,原來是村民點燃了火把,幾位村民招呼着:“雲微到這裏來,黑燈瞎火的別傷了眼睛。”
雲微輕輕一笑:“如此,多謝了。”
等到雲微終于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那陽陽在書院的時候确實太打魚曬網,一篇文章十句有九句都不通:“看來該和其他先生說說這事了。”
完全不知自己拉了所有小夥伴下水的陽陽正睡得四仰八叉,臉上還帶着笑,自己功課做完了,先生可終于不會打自己手心呢。
“轟!”一聲驚雷炸響。原本明亮的圓月不知何時被烏雲遮蓋,豆子般大小的雨點噼裏啪啦地落了下來。
“嘩啦……”桌上的書頁被帶着濕意的風吹得翻飛。
“下雨了。”雲微起身想去關窗,臨了伸出手才想起窗戶還沒有修好。雨勢又疾又大,約莫半盞茶時間不到,屋裏各處響起滴滴答答的滴水聲,這是漏雨了。急急将屋裏的東西搬到隔壁房間,才算是保住房間裏衣物和書本不被打濕。經過這一番折騰,雲微也是徹底沒了睡意。
自父母去後,雲微很少推開這扇門,有時候他就在想,會不會有一天阿爹阿娘從這道門裏出來,笑着說我們家雲微又長高了。
“阿爹阿娘。”雲微蹲坐在床榻腳上,頭微微靠着床,突然餘光看到林若禮留給他的信,說起來他還沒有看。
左右睡不着,雲微幹脆拆開信,信中只有寥寥幾句話,問明年春闱有何打算?希望雲微能下場去試試。
屋裏蠟燭微亮,雲微換了個姿勢靠着床榻。阿娘先前有過一次身孕,後來為了去找書院一個走丢的學生不慎摔了一跤。自那以後阿娘的身體就落下病根,後來更是一場風寒就要了她的性命。愛妻如命的雲父本想随妻子一道去了,可看着年紀還小的雲微又不得不打起精神。但自那以後,雲父的身體也每況愈下,日日以藥為伴。再後來雲微年僅十三歲高中舉人,雲父高興地拉着雲微飲了一壺酒,次日帶着笑抱着妻子的靈位去了。
“雲微吾兒:如今你高中舉人,以你才華日後也定能闖出一片天地,只是你太年輕,以後的路還需磨練。阿爹本想陪着你一道,可近日夢中多次夢到你阿娘,她一個人在那頭太孤單,我去陪她了。願吾兒萬事順遂,凡困境皆有轉圜之地。”
三年前,雲父就是在深秋離開,算起來再有四個月孝期也該滿了。
“阿爹阿娘,你們說我該去參加春闱嗎?”雲微志向從不在仕途,而是同父母一樣教書育人,可林院長曾說過走仕途一樣可以教書育人,不僅如此居高位還可救人,有時候救贖也不失是一條教書育人的路。
“雲家小公子,雲家小公子,我們是來做窗戶的。”院門敲得砰砰響,雲微才驚覺天亮了,自己不知何時又睡着了。
“來了。”
窗戶尺寸是雲微去江州城之前量過的,昨日告訴木匠師傅後,今天木匠師傅就帶着工具趕來。
“不是說今天不一定會來嗎?”雲微還記得昨天木匠師傅說他手頭還排着其他的活。
木匠師傅打着赤膊,吭叱吭叱的鋸木頭,聽到雲微這麽說,他直爽道:“那些單子都不急,昨晚上下那麽大雨,我恨不得連夜過來幫你把窗戶修好。”
原來是這樣。雲微心一暖:“多謝。”
“哈哈,謝什麽,份內之事。”
好像自那夜雨後,整個江南就進入的綿綿雨季。為了安全,林若禮特地來信要雲微搬到書院去住,因為從書院到杏花村路上要過一條大河。同雲微一道搬去書院住的還有村上幾個小孩子。白鶴書院建成之初就有學生因為雨季冒雨過河丢了性命,從那以後書院特地劃了一塊地出來,專為這些學生暫住。
“雲微,這些日子就辛苦你照看這幾個皮猴子”
“是啊,麻煩你了。”
“要是他們不聽話就打,用這個打。”其中一個漢子從腰間拿出一根大拇指粗的棍子,伴随着他的話,一個小男孩瑟縮地躲到雲微身後,緊緊抱着他的大腿。
雲微哭笑不得:“劉大哥放心。”接過認真手稿,“你們不用送了,也快回去,不然一會雨又來了。”
來送孩子們的爹娘嘴上兇巴巴的,可臨了各個紅了眼眶,孩子還是第一次不回家住,也不知道這雨季何時才停。
“好了,走了。”剛才給雲微棍子的漢子抹了一把臉,“書院就是怕這群皮猴子不老實,但是我們能去書院看他們。”
他這麽一說,其餘幾人一下子就想通了,噗嗤一笑:“是啊!回頭來看你們,要是在書院不聽話小心回來跪搓衣板。”
天際隐隐響起悶雷聲,從上游下來的河水卷着泥沙逐漸沒過橋面。來送行的人顧不得那麽多趕緊摸着扶欄往回跑,生怕河水再大些就過不了河。
“爹娘,等雨停了,河水小了我回來看你們。”
“我也回來。”
“嗚嗚嗚”
四五個孩子哭成一片,雲微腦袋轟的一痛。就聽那邊過了河的村民喝道:“書院不放你回來,你們敢回來,老子/老娘把你們腿打斷。”
“哇,爹!娘!!”
雲微:……,“你們別哭了,這雨季最多一個月,到時候就可以回家了!”
“哇哇,嗚嗚,娘……”
等到雲微帶着幾個孩子到書院的時候,臨時安置孩子們的院子已經搬來了好些人,他們顯然還沒有從暫時不能回家的悲傷中出來,哭得稀裏嘩啦,将書院幾個負責的先生頭都愁大了。
“這段時間把這院子看嚴點,千萬不能讓他們偷偷跑出去了。”說話的是高長止,他熟練的指揮書院的護衛将院子所有能出去的地方堵住,只剩一道大門可以出入。
“是。”來看守的護衛人高馬大,一抱拳吓得還在哭得孩子只餘抽噎。
高長止揉揉眉心,這才看到雲微牽着五個孩子過來:“雲微來了,這些日子換洗的衣服可帶齊了?”
“帶了。”雲微摸摸其中三個男孩的腦袋,“記得路上跟你們說的,去吧。”
“嗯。”三個男孩點點頭,背着自己的小包袱蹬蹬跑進院子,裏面的先生連忙領着他們去登記入住。
高長止走過去:“雲微這是怎麽哄他們不哭的”
“就是和他們說哭了以後會尿褲子。”雲微臉微熱。
高長止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來。
“雲先生,哭了真的要尿褲子嗎?”小小的聲音傳來。雲微低下頭,是他牽在手裏的小姑娘,她仰着頭天真地問,另外一個小姑娘也歪着頭盯着不轉眼。
雲微點頭:“對,是真的。”
高長止瞧雲微故作正經的樣子,忍笑,他不能拆臺:“女娃娃住的院子在那邊,雲微送過去吧,我去收拾這院子裏的蘿蔔頭去了。”
“好。”雲微摸摸鼻子,轉身牽着兩個小姑娘離開。
江州城金陵湖畔,連日下雨向來熱鬧的湖面也寂寥了許多,只有以打漁為生的漁民披着蓑衣冒雨灑下漁網。不多時漁網一墜,這重量定是大豐收,漁民大喜,可就在漁網中的東西露出水面時,一聲尖叫穿破虛空。
“噗通”水波粼粼,似湖底藏着吃人的惡獸。
漁民被剛才那一幕吓得跌落在船上,就連鸬鹚接連吞了幾條魚都沒有反應。
“死人了!死人了!”漁民喃喃。雨天湖水黝黑,漁民此時才看清楚湖水幽幽交織着縷縷鮮紅的血,這一片湖泊下不知葬了多少性命。
次日,金陵湖的幾個碼頭被官兵重重把守,聞訊而來的百姓交頭接耳的議論。
“王爺,可要驅散人群”趙毅來到李霁身邊。
李霁背着手站在醉仙樓的窗邊,眸光淡淡:“不必。”
這時,碼頭上的官兵動了,就見船上下來的官兵用擔架擡着被白布包裹類似人模樣的東西。人群一下子炸開,不嫌事大的還伸長了脖子去看,也有人俯身作嘔,因為家裏才吃了從金陵湖打撈起來的魚。
這一次從金陵湖中打撈起來的屍首足足有三十多具,其中還有早就腐爛成泥的白骨,只因負責的官差無法下水太久不得不放棄打撈。
“王爺,這是那些屍首的名單,這幾天陸續有百姓前來認領。”左青涯将名單放在李霁手邊。
李霁看着不遠處官府門口哭天喊地的的百姓,指尖下意識地敲着桌面:“東西找到了嗎?”
“找到了,一一審過這些來認領的人,其中有一個交代了,東西趙毅已經帶着人去拿了。”左青涯語氣憤慨,三十多個人,只是他們看到的,想起官差從水下起來,說底下好多被淤泥覆蓋的白骨就恨不得将那些草菅人命的人抓起來碎屍萬段。
李霁久久不語,直到頭頂一塊瓦片裂開。
“王爺。”左青涯藏在袖中的峨嵋刺悄然滑出。
李霁端起茶杯,心情愉悅,那些人終于是忍不住了:“諸位,聽得可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