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雲先生,雲先生,今天出太陽,我們可不可以去放風筝”中午課下,雲微帶的班上二十幾個孩子一窩蜂的擠進雲微的房間,一時間本不寬敞的房間簡直沒了下腳的地方。
雲微不失偏頗地揉揉每個人的腦袋:“我記得你們下午還有史學課。”
“啊!不是張先生的武課嗎?”孩子異口同聲。
白鶴書院成立之初,第一任院長就說過,從白鶴書院出去的不能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所以武課是白鶴書院每個學生必修的一門課。
張合曾駐守邊疆十餘年,後來因受傷落下腿疾不得不解甲還鄉。回到汀州府後林若禮親自上門請他來書院給孩子們上武課啓蒙,多一份養活自己的活計還能為邊境培養将士,張合自然樂意。只是他始終上了年紀,加上身有舊疾,一遇到陰雨綿綿的天就疼得走不動道。
雲微将張合舊病複發的事告訴這些孩子,看着他們臉色由喜悅變頹喪。張合性子直爽,上課也是随性,故而大多孩子都喜歡他的課。可史學課的先生就不一樣了,因為他年紀有些大,說話溫吞很是催眠,但他手裏有一根三尺來長的戒尺誰敢打瞌睡手心都要挨上幾下,這麽多年來沒挨過打的幾乎沒有。
“那你們還去放風筝嗎?”雲微問。
“不去了。”孩子腦袋搖成撥浪鼓,中午課下有一個時辰的休息時間,他們還是趕緊回去補覺吧,免得史學課上打瞌睡被打手心。
等人走完,高長止才推開窗,他的房間和雲微的房間就隔了一排丹桂花編的籬笆:“衡老先生的威懾力不減當年啊!”高長止也想起曾經自己被打手心的經歷,汗顏不已。
要說誰沒有被打過手心,就是雲微,那會他不僅不打瞌睡還能和衡老先生辯上幾句。
“也是好事。”雲微道。
高長止眉毛一揚,好像也是這麽回事:“對了,你聽說了嗎,江州城那邊這段時間牢房都快關不下了。”
陡然聽高長止提起雲微一陣恍然,就聽高長止繼續說:“不過你應該也知道,你世叔就在那裏。”
“還真不知道。”雲微搖搖頭,那天看了林若禮的信後,他也堅定了心思,所以這幾天一有空閑除了去看看村裏那幾個孩子就是念書,“高先生明年春闱會下場試一試嗎?”高長止早年參加過一次春闱,只是那次趕巧他染了風寒只得了個同進士。高長止如今早已成家,兒女繞膝,夫妻和睦讓他少了少年時的沖勁,只餘溫和,他笑起來:“不去了,不去了,萬一考上了免不了做官,天南海北的家眷懶得折騰。那雲微你了?對了,十一月底你就出孝,趕去京城說不定還能參加春闱。”
雲微抿抿嘴:“有這個想法,只是我擔心……”
“擔心什麽!”高長止幹脆翻窗過來,自來熟地盞茶倒水起來:“雲微可知京城有條狀元巷”
雲微搖頭,試探地問:“莫不是這條巷子出過狀元”
高長止賣起關子:“是也不是。”
“啊?”
“那狀元巷百年前倒真出過一任狀元,那位狀元郎後來還成了一朝首輔。不過這狀元巷的得名可不是因為這事,而是那裏住了許多夢想高中狀元的人,春闱四年一屆,他們就數年如一日的紮根在那裏,每年參加春闱一次不落,落榜了又繼續考,久而久之外人就戲稱那裏叫狀元巷。”說到最後高長止搖搖頭,狀元哪裏是那麽容易中的,就憑埋頭苦讀書嗎?有這個功夫還不如放棄,畢竟能到京城參加春闱的人都是有一定能力的人,說不定回了老家做個小官吏,還能有逆風翻盤之日。
雲微長了見識,不過他眉心很快蹙起:“狀元就那麽重要,數年如一日,身邊人又該如何?”
聽到雲微這麽說,高長止嘆了口氣:“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想法,我說這個就是想告訴你,想去就去試試。那些個失敗了無數次的都不怕,再說我信雲微有這個實力。”
雲微眼尾微揚:“強中自有強中手我哪裏比得過,不過高先生還沒有告訴我那後來狀元巷有出過狀元嗎?”
高長止點了一下雲微額頭:“自然出過,不然那些人也不會如此瘋狂。”
雲微一下子恍然大悟。
又過幾日,綿綿了大半個月雨的天終于徹底放晴,杏花村那幾個孩子不消催促就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然後眼巴巴的等着雲微來接他們。
遠遠的,雲微心裏對他們說了聲抱歉。因為江州城那邊愈發緊張的局勢,這幾天就連汀州府也被下獄了好些人。漕運一事關乎朝廷命脈,查出一個點就能扯出一連串的事。聽說當今陛下收到靖王李霁送去的奏折時,氣得全身發抖,大罵蛀蟲,碩鼠,最後親自下旨要靖王不可放過一個。故而書院怕學生無辜被牽扯進去,暫不允離開。
果不其然幾個孩子聽到雲微這麽說,各個又嚎啕大哭起來,因為聽這個意思,這幾天阿爹阿娘也不方便來看自己。離巢的幼鳥第一次思念父母,卻難能見到。
“雲微,這是你第三次走神。”林若禮将棋子丢回棋盅,“再想什麽?”
連日的雨帶走了暑熱,林若禮也從莊子裏回來。誰曾想他剛剛棋瘾犯了,叫來雲微陪他下棋,結果對方走了幾步棋,走神了三次。
雲微搖搖頭,這些日子他在汀州府,暴風雨的最邊緣看着李霁如何揭開一層一層迷霧,從那些結黨營私,貪贓枉法的官員手中掏出幾百輛馬車的真金白銀,又誅殺了多少吸骨敲髓的惡吏。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時渾身是傷,也不知這些日子又遇了多少刺殺。
“雲微。”林若禮喚道。
雲微才反應過來自己又走神了,苦笑道:“院長,抱歉。”
“你在想什麽?”林若禮又問。
雲微有些遲疑道:“靖王這一次是不是得罪很多人?”
因為雲微有意去參加明年的春闱,高長止和林若禮都或多或少的同雲微提過京城那些高官,簪纓世家和地方盤根錯節的關系以及幾位皇子明裏暗裏的争奪。雲微聰慧自然能想到李霁此舉已經動搖了那些人的根基,他的處境也會更艱難。
林若禮摸摸自己的胡子,混濁的眸光透着平日沒有的精光:“江南漕運之事需要靖王這樣殺伐果斷的人動手,只有他才能做這把刀。”感受到雲微詫異的目光,林若禮繼續說:“若能連根拔起,隋朝江山至少未來二十年裏一片清明。再說這點能力都沒有,如何坐那個位置。”
“院長。”見林若禮說得直言不諱,雲微連忙叫住他。
林若禮不在乎地笑笑:“記得我曾和你說過,做官也可以教書育人,雲微,若時局不穩你該如何圓你志向”
“我……”
“雲微,想清楚再回答我。”
林若禮目光咄咄,看得雲微心中一片迷茫,仕途他從未想過,可若是走仕途能濟天下人,也不失為一件幸事:“雲微願意盡我所能,海晏河清,然後回書院當先生。”
“你。”林若禮好氣又好笑,“好好好,到時候白鶴書院的任何一門課任你選,院長位置也行。”
雲微臉一紅,磕磕絆絆道:“院長位置就不必了。”
“行了,今天這棋下得沒意思,你走吧。”林若禮開始趕人。
雲微站起來,問:“院長還沒有說靖王他?”
“那麽關心那你跟我說說你什麽時候認識他的”林若禮拉着臉毫不客氣地戳破雲微的小秘密。
“不是,只是因為他奪回了蒙州七城,我很是敬仰。”雲微努力解釋,試圖讓林若禮相信。
這個理由林若禮信了大半,因為雲微的爹就十分敬重靖王,作為他的孩子有如此想法也不奇怪,于是安慰道:“戰場用兵不亞于朝廷權謀,你放心,既然能用兵,這些對于他來說不在話下。”
雲微終于吐出一口氣:“那便好。”
“嘟嘟”林若禮敲敲桌面,示意問還有了?
雲微自知瞞不下來,只好一五一十的說了事情原委。同時心裏也感嘆院長不愧是院長,他面對宋叔叔時都沒有那麽緊張。
林若禮聽完後冷哼了一聲:“滾吧!要不是看在你爹娘的份上……”
雲微行了一禮,腳下邁着飛快地步子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