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雲先生去河邊洗楮樹皮啊?”扛着鋤頭下地幹活的村民打着招呼問。

雲微點點頭:“嗯”

“哈哈,下水小心些。”村民叮囑道。

“會的。”雲微應下。楮樹皮是前幾日放在村邊小河溝裏泡着的,算着日子也該拿回家煮了。

一大捆楮樹皮挑在肩上,雲微呼出一口氣才踩着重重的步子往回走,并一邊在心頭盤算剩下的幾天夠不夠做好紙。

“雲先生,你家來客人了。”遠遠的,村裏的孩子大聲的一邊跑一遍大聲地說。

來客人?雲微将能想到的人都想了一遍,都沒有想到頭緒。

就見小路那頭過來一個人。一身玄衣,衣袂翻飛露出其中繡娘精心縫繡的雲紋。墨發挽在身後,發尾随風起,長劍在側,劍眉鳳目,好個意氣風發貴公子。

“還真是客人,還是貴客。”雲微快步上前,不過想到這人離開後又送來的銀錢,有禮道:“見過王…”爺一字還沒有說完,李霁就伸手接過雲微肩上的重物擔在自己肩上。

“那日是有急事,不是不告而別,你別介意。”李霁解釋的很是心虛。

能得當今靖王一句解釋,那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雲微連忙說:“王爺事務繁忙,我怎會往心裏去,這東西還是我來挑吧。”李霁第一次挑,不熟練,楮樹皮上的水都滴滴答答落到他衣擺上,雲微哪裏敢。

“不用,我可以。”李霁手心是汗,“雲微還是介懷,不然怎麽待我如此客氣。”

雲微只覺這一次的李霁有些奇怪,但也想不通其中緣由,只當李霁性格多變:“我沒有,我…行安,這還是我來挑,我…”

“走吧,再耽擱的時間就已經回家了。”李霁不容雲微再說什麽,挑着擔就往來處走。

“行安這次是忙完了嗎?” “行安上次留的錢太多了,修補那點東西花不了多少錢,剛好你來了,我還說什麽時候還給你。”

李霁走在前面的步子突然停下,雲微步子跟得急差點撞上濕漉漉的楮樹皮:“怎麽了”

“沒事。”李霁攥緊拳頭,心裏不停的告訴自己,雲微待自己有恩,自己竟還不知恥的對他有了不該有的心思,又怎能因他這幾句話而氣悶,“救命之恩豈是那點錢就能還的,還不清。”罷了,慢慢來,正如老将軍說的,絕不可強求。

果真是皇家人。雲微現在想想那十錠金元寶都咋舌,這放在普通人家裏後半輩子可算是無憂了。再說靖王是大英雄,自己能幫到他都是自己幾輩子積來的福氣:“應該的,但是真的太多了。”

李霁快被雲微的執拗逗笑了,可自己何嘗不食之如饴:“那就當夥食費,陛下準了我的假,我打算在雲微這裏住上些時日,那錢就當夥食費,如何?”

已經說到這地步,雲微怎麽不懂李霁的意思,只好應下:“那如此多謝行安,行安忌口什麽,接下來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什麽都不忌。”

二人走過阡陌村道,潺潺流水從石橋下流過,幾只白胖胖的大鵝悠閑地在水邊清理着羽毛。突然一塊石頭落在它們旁邊,吓得幾只大鵝撲騰着翅膀亂跑。

“回去了。”不用自己挑擔子,雲微路上順手扯了根狗尾巴草吆喝着那幾只大鵝,“跑這邊來了,回去。”

“它們是雲微養的”李霁問道。

“嗯。”大鵝被石頭驚了一陣,但見到主人喚它們,各個邁着步子跟上,圓潤潤的腦袋還好奇地往李霁身上看去,好似覺得很陌生,翅膀微張作出要啄人的架勢。見狀雲微連忙趕着它們往前幾步,“村裏阿叔送給阿爹養的,養了好些年。”

“雲微以後可有什麽打算?”

繞過最後一個轉角,兩人終于到了家。雲微幫着将楮樹皮接下來,院子裏已經架好了鍋,只待放進去煮上一晚上,“科舉。”

“那明年開春便是春闱,雲微可有意參加”李霁心随着話問出也跟着提了起來。

雲微眸中溢出絲不一樣的神采:“想去試試。”

李霁卻從這四字中聽出了幾分自信,他注目看着雲微:“雲微聰慧,定會高中。”

聽聞此話,雲微放下葫蘆瓢看向李霁,剛好和他灼灼目光對視,頓時像被火星子燙了一下似的,斟酌道:“王爺這次有些奇怪。”

李霁失笑,他現在這樣子的确會讓人覺得奇怪,也不知雲微知道自己對他的心思又會如何?眸光斂下,掩去滿腹心思:“我只是覺得與雲微一見如故,而且你待我有恩,我只想對你鄭重些。”

原來如此。雲微難掩驚喜:“不知行安可否願意讓我阿爹見見你,阿爹生前總說有機會一定要親自拜謝你,要是他如今知道行安與我的肯定,在九泉之下也會高興的

見雲微的父親,雖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種見,但現在對于李霁來說也足夠了:“好友的父親,我自當拜見,只是今日我還沒有準備好。”

好友二字砸在雲微頭上讓他頓時暈乎乎的,要知道李霁是誰?是隋朝百姓眼中敬仰的戰神,收回蒙州七城,洗刷了曾經隋朝無力抵抗匈奴侵占國土的恥辱:“雲微何其有幸。”

李霁心頭苦笑:要是雲微你知道我真正的心思怕會是覺得羞辱吧。

是呢,老将軍攔住他,只問了一句話,就是那男子是否也同王爺有同樣的取向,若沒有怕是王爺的喜歡只會徒增煩惱。說辭已然很是委婉,但李霁還是聽出來了。當時他是怎麽回的:“情之一字,不試試怎麽知道。”

見他鐵了心,老将軍無法,只好拿出啓蒙恩師的身份要李霁不可倚仗身份強求。

李霁答應了。

“沒關系的。”雲微繼續說,“而且行安說我們是好友,那更應該随性而為,王爺不用特別拘束。”

“好。”李霁人高腿長,兩人間的距離他兩步就走了上來,“那這會我們就去雲伯父墓前。”

雲微爹娘的墓遵循他們生前的意願合葬在一處。

兩人一青年初嘗心動滋味,一少年青澀懵懂。就那麽帶上一壺酒,一碟花生還有香燭紙錢就這麽跑到了墓前,被夏末微涼的晚風一吹才驚覺這番舉動有多麽讓人啼笑皆非。

“王,行安。”雲微白淨的連透着一抹紅,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說了什麽,偏偏李霁還跟着來了,戰戰兢兢地試探:“我……”

“好朋友自然是要來拜訪長輩的,讓伯父伯母看看你結交的朋友如何?讓他們也幫着掌掌眼。”李霁上前,蹲下,拿出帶來的杯子倒了一杯酒,“伯父伯母,我是……”眸光在看到墓碑上刻的字時愣住,慶元二十一年春,慶元二十六年冬,而如今已然是慶元二十九年夏末,然雲微如今才不到十八。

“阿爹阿娘,這是我前些認識的一個,朋友。”雲微着重了後面兩個字眼,最後眼裏帶着興奮的光,“阿爹你知道嗎?我這位朋友就是你經常提到的靖王,孩兒何其有幸竟然能與靖王結交為朋友。”雲微又絮絮叨叨将認識李霁的前後挨個說給爹娘聽,好似面前的不是高聳的土堆而是兩個和藹的雙親。

“阿爹阿娘,你們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也會”看了一眼李霁,“不負王爺的看重。”

“雲微。”李霁輕喚了一聲。

“嗯”

“這些年你一個人好嗎?”李霁問完就覺得自己說的是廢話。自己甫一出生,母後就大出血去了,也幸好自己是皇後嫡子加上朝中幾個守舊派老臣盯着,才得以在吃人的後宮活下來。只是後來母後莫名被廢,就連谥號也被褫奪,自己也淪落去了冷宮,小小年紀吃盡了苦頭。

雲微雖與自己不同,生在民間,可這些年李霁看了太多人情冷暖,一個喪父喪母的孩子又該過的如何艱難。

雲微被李霁的話和他的眼神震住,好像他在李霁的眼裏看到了心疼。心裏感嘆,能與行安相識一場也是自己之福,搖搖頭道:“挺好的,鄉鄰都很照顧我,還有院長,宋叔叔。”說到後面,雲微笑裏透着一抹感激。

李霁動動嘴角,問:“江州城之後我就有疑惑,宋之安說伯父對他有恩,又待你十分親厚,為何會任你在這裏不把你接到宋家”這也是他對宋之安的疑心。

“是我不願意去的。”雲微點燃蠟燭和香,“阿爹阿娘是我至親,他們去後我應為他們守孝,時時打理墳前雜草。再說,我身上帶着孝,也怕沖撞了宋叔叔,畢竟宋叔叔常年在外經商。”

一張張紙錢投入火中,露出一截瘦骨嶙峋的手腕,李霁将視線移到雲父雲母的墓碑上,心道:伯父伯母,我一定會照顧好雲微。

“轟隆!”遠處幾聲悶雷,大概夜裏會有一場風雨。

守着香燭紙錢燃盡,雲微又磕了幾個頭才站起身,看向一旁的李霁:“謝謝行安。”

“回吧!起風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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