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這酒是免不了的。所以,回到王府,入了自己便合衣睡下了,整整一個下午未曾醒來。
梅生知道王爺回府,這後腳便從梅園過來,可剛進屋便聞得那一股濃郁的酒味:“爺并不擅喝酒,怎的喝了這許多?”
梅生入得裏屋,穿過屏風,看盛夕钰合衣而卧,心裏心疼又擔心。遂命人取了水與毛巾來,就着盛夕钰此刻的姿勢與她淨面。
梅生輕輕擦拭盛夕钰如玉的面頰,毛巾所擦拭過的地方竟然白了很多,梅生當即詫異。遂将她整張面龐都擦拭幹淨,一張嫩白瑩潤的絕美臉頰出現在眼前。梅生震驚不小,目光看向手中已被黃漬浸染的白色毛巾,為何爺要掩蓋傾城容貌?将臉塗黑,雖是掩不住她絕色清秀的面容,可那面容和現在這剔透水靈的容貌相比,自是相差甚遠。
梅生手指無意滑過那柔嫩的肌膚,令梅生心底頓生蕩漾。一過,眸底神色閃爍,溫軟的指腹又似留戀一般再次輕輕滑動那嬌嫩的臉頰上。
“此般膚如凝脂,那便是女兒家也不可比的。”梅生目光深幽起來,“為何爺不是女兒身?”
盛夕钰晚間才起,可這剛起,便得了個令她頭疼欲裂的消息。
誘君顏 八
福伯傳話進來,橫濱公子送了份大禮于她,此廂這份厚禮已經安置在了秋苑。
何物會被安置于秋苑?
當然是美人!
盛夕钰乍聽吃驚不小,當即便覺此事不對,前後想來,原來早入了橫濱、清原二人的套。橫濱公子為璇玑贖身,後又虐待璇玑,本是說不通。這廂想來事情已經明了了,恐是橫濱公子當日便設下這局子,等着她鑽呢。
橫濱公子是早算好盛夕钰會出手相救,這便又是賣了人情給盛夕钰,又大張旗鼓把璇玑送進王府。瞧着吧,事情還沒完呢,這套子也下了,禮也送了,目的該就來了吧。
盛夕钰連嘆三聲,竟遭了橫濱與清原的道,是她太愚蠢還是怎的?
本與各家公子甚少往來,橫濱公子當日相邀便已疑,偏生那正是與太師政見不和之時。倘若她在那時候不應邀,便是應了輿論傳言,她與太師已反目成仇。事後坊間傳聞她并未深究與橫濱公子,只當是橫濱公子為父親出氣所謂,哪知,此事竟還有後續。
罷,事已至此,便等着橫濱公子與那清原公子的最終目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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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生并未離去,待福伯離去便走向盛夕钰,眸光生怨,道,“爺昨日才金口玉言,答應了四位公子,然,今日就……”
盛夕钰撫額,竟忽然覺得頭疼,須臾,道,“這并不是本王的意思,是那橫濱公子……唉,想來,定是橫濱公子有求與本王。”
梅生斂下目光道,“梅生知此事并非王爺本意,送禮之人居心叵測,爺當是要小心。不如,爺将那‘大禮’遣送回去,免得落人口舌,說王爺徇私枉法,收受賄賂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梅生這話也在情理中,盛夕钰确實怕麻煩得緊,她這顆頭顱随時都有搬家的可能,朝上之上君主面前,她時時提心吊膽,句句謹慎,就怕觸怒聖顏,惹了大罪。
可今日此事,卻是推脫不得。
橫濱公子在璇玑一事上早斷了盛夕钰的後路,表面看來,橫濱公子是看在盛夕钰的面子饒璇玑一死,然後順水推舟又将璇玑以‘大禮’贈于盛夕钰。倘若盛夕钰将璇玑送還太師府,璇玑必死無疑。
她本是救人,卻還是在害人。
此事也怨她,若不是她當日一時興起,賣弄文采作那些個詩詞,讓橫濱與清原誤以為她對那璇玑別有情意,又如何會陷璇玑于危難中?
橫濱居心叵測,別有用心,可璇玑被牽扯進來卻是因她,如今她當然不可為了撇清麻煩而置璇玑不顧。
“此事,已經沒有回轉的餘地了……”盛夕钰道。
梅生看盛夕钰的神色,便知王爺被人牽制,不能自已,當即道,“爺,橫濱公子乃太師獨子,怎會有求王爺之事?”
“你如何看?”盛夕钰知道他有話說,當即問道。
“太師多次針對爺,梅生恐橫濱公子另有陰謀,而此事一切都是太師在操縱,為的就是要将王爺推下朝堂。”
盛夕钰點頭,道,“自然也不無此種可能,可如今,不可退。”
梅生不言,須臾,竟低聲道:“那藝子先得王爺賞識,親賦詩詞。後再得王爺相救,爺為他寧願自己招人牽制也不願将他遣送回去,爺對他……”
“梅生!”盛夕钰冷聲而出,梅生有些幽怨的住口,盛夕钰再道,“本王已經再三否認的事此廂還要質疑,本王不說也罷。”
“爺,梅生不敢。”梅生自知僭越了,當即緩下眼眸不敢再多言。
盛夕钰拂袖而去,梅生慌了,追出幾步急問,“爺要去何處?”
“秋苑!”
盛夕钰此話倒不是氣話,既然人已經送來了,她當然不能避而不見。再者,撇開別的不談,璇玑的絕技确實令她心生敬佩。身懷絕技之人都該受人尊敬,她自不會怠慢。
梅生當即面色駭白,秋苑?爺要去秋苑?那邊是去見那藝子了?
梅生有些失魂落魄的離開,而盛夕钰确實往秋苑去了,秋苑裏有上百名伶人,全是各家大臣和王上欽賜的伶人,也不少身懷真本事的男兒。
然,盛夕钰并未到秋苑,便被夜千痕攔住去路。盛夕钰身形一頓,待識得身前這挺拔健碩的男子時再次薄怒:
“夜君如何還在府中?”
盛夕钰與夜千痕的對話從來不是從屬間的尊與卑,頗有幾分冤家、仇家的劍拔弩張。夜千痕想要盛夕钰的性命,這是在夜千痕入府時盛夕钰就知道的,可夜千痕的命她還是救了,她也不明白當年是腦子鏽逗還是如何,竟給自己按了顆不定時炸彈在身邊。
夜千痕極少在王府停留,兩年來即便回王府,那也是重傷之後,将王府當做避難之所。而此次,完好無損的回來已是稀奇,還在府裏住了下來。
是想她性命了?等不及了?
“拿你性命!”
夜千痕戾氣一出,鷹爪急如閃電般向盛夕钰身前突襲,盛夕钰聞勁風起時急中生智抽身後退,盛夕钰一退,夜千痕變換招式緊跟而上,腿下勁風而起,掃向盛夕钰下盤。盛夕钰當即腳點地面身體縱身躍起兩丈至高,落地後穩住身形面對夜千痕大喝道:
“放肆!想逼本王以三千精衛對你麽?”
“你也就這點本事!”夜千痕冷眼譏諷,話落一起一落再次向盛夕钰出手。
盛夕钰當真怒了,真是反了,這王府裏竟是人人都能将她牽制,她今日便出手在這王府中重立聲威。當即大喝一聲,斷樹枝當劍,氣運手臂左右兩招後樹枝便光落,外形極似利劍。右手提劍,長劍指向夜千痕。
夜千痕見盛夕钰淩厲的劍氣傳出便知她此時已然大怒,同樣赤手空拳迎向盛夕钰,兩人即刻打鬥在一起,瞬間招式密不透風,外人僅見快速移動的二人,只見其形未見其身,跟是看不清他二人的招式。盛夕钰、夜千痕二人出手都快疾如風,招招狠戾,都誓把對方拿下才罷休。
盛夕钰咬牙,大喝一聲猶如蛟龍破冰,沖出二人僵持不下的陣勢,再如鳳凰萬丈高空沖刺一般擊向夜千痕,期間所帶氣勢洪大冷戾,盛夕钰劍鋒一過,夜千痕不得不後退數丈方方才穩住。
盛夕钰落地,随即将樹枝棄于一旁,對着夜千痕冷聲道:
“日後再敢如此狂妄,本王便賜你萬箭穿心!”
盛夕钰轉身離去,各苑探消息的婢子們全被吓得顫抖不斷,待盛夕钰一走,個個兒吓得屁滾尿流的回了各苑。
王爺從未如今天這般發火,南苑的夜公子有難了!
所以人離開後,強作鎮定的夜千痕突然口吐鮮血,身形踉跄。适才那一招‘鳳唳九霄’是九霄山的武功招數,蠱王竟是九霄山楊公之徒?
可據他所知,鳳唳九霄傳女不傳男,蠱王如何學會的?
女嬌娥 一
盛夕钰那‘鳳唳九霄’絕非浪得虛名,劍氣洪大,內力深厚,出招之時本是将內力凝集于劍端,夜千痕雖在第一時間做出應對,卻還是被劍氣所震懾受了內傷。所以,這廂是名正言順在王府內住了下來。
夜千痕與盛夕钰兵戎相見之事極快傳遍各苑,王爺武功高強,這是早有耳聞,今日夜千痕冒犯王爺,王爺未取他性命已是幸事。各主子雖唏噓不已,卻不得不重新審視南苑的‘病秧子’。那般冷戾的氣勢,有深藏功夫,怕不只是伶人那般簡單。
一時間各苑對夜千痕的身份皆起了疑心,敢對王爺出手,難道是刺客?
盛夕钰經夜千痕這麽一鬧,當即也沒了去秋苑的心情。去秋苑,當然要與各位男兒見面,只是他長時間未去,這廂過去,便更是不好,微頓之際,這又回了蠱風居。
她這王府本是個不安穩的避難之處,府裏的男兒她自會一個一個遣送出去,當然不是讓他們再入奴籍,賣笑為生,府中成百男兒,她當然知道大多并非男風之人,只是被迫入了蠱王府,在她大難之前,她會為每一個男兒打點好一切,給他們銀兩,還他們自由,讓他們娶妻生子重獲新生。
盛夕钰是想,既然璇玑是因她受牽連,她自然會第一個把他送出府去,以璇玑的才能,去民間樂坊或教坊做個舞藝授業之師還是綽綽有餘的。只是進府時人人都看着,她需好生合計再将璇玑送出府的理由。
晚間,膳後,盛夕钰在堂後洗浴,溫水浸泡後身子才緩釋過來。她并不知道夜千痕功力如此深厚,她的鳳唳九霄天下間能應對之人寥寥無幾,而夜千痕在毫發無傷之下竟還将劍氣反彈回來,令她被功力反噬而受傷。
她受傷之事當然不能聲張,一是這面子上過不去,再來又會落人口實。
盛夕钰洗浴時從來不用人伺候,所有婢子一應在外守候,另有精衛把關。她這蠱王府兩處有重兵,一處當然是書房,另一處便是她這蠱風居偏廳的洗浴之地。
夜千痕是行走江湖的人,療養之事再是精通不過,不過半個時辰便已恢複了個七八層。夜千痕收功之時忽然想起盛夕钰收手時那一閃而過的停頓時才發現原來受傷的不止他一個,王爺怕也被自己的內力反噬。
思及此,夜千痕立馬起身往蠱風居去,他非得拿下這個假仁假義的夠王爺性命不可!即便拿不下,也要殺了她的威風。
夜千痕直奔蠱風居書房,王府中精衛把守的書房,可他卻來去自如。平日他進不去,那是因為盛夕钰常在裏面批閱奏章,甚少離開。而她又是個謹慎之人,他若進去便會令盛夕钰有所察覺。
而今日夜千痕去時盛夕钰并未在裏面,上了屋頂往下一躍,進了書房。
盛夕钰之父嘉靖王當年收複北地之時,将遷徙于涼州內的寮國百姓全部斬殺,而他便是當初被斬殺的寮國人中的幸存者。此事他本後聽涼州人說起,卻并沒有證據下令屠殺者就是嘉靖王,兩年來他一直未出手,一是惦記盛夕钰是救他性命之人,再者是他本無證據。如今,大遂将嘉靖王此舉看成大捷,便定有記載。
倘若此事為真,父仇子報,父債子償,他便定要拿下蠱王性命,以告五百餘寮國百姓在天之靈!
夜千痕快速翻過書籍,當真找到了史冊,當即快速翻閱,史冊載:大遂二一一年冬,親王嘉靖帶兵北征,一月後大捷,收複之地北境。于二一二年夏,北境易名涼州,劃地嘉靖王駐守。二二八年,嘉靖殁,涼州歸于大遂,同年嘉靖獨子盛夕钰世襲親王,入朝為官。
史冊并未記載當年屠殺寮國百姓之事……夜千痕眸光生寒,當年究竟是嘉靖王爺下令還是朝廷?
夜千痕再翻,涼州五百多百姓被屠殺,不是小事,定有記載。
再翻,終于找到一本涼州記事,當即翻閱:……北境淪陷,百姓不看寮國奴役,四處逃亡,被殺無數……大遂二一一年,大遂親王嘉靖王爺帶兵收複北境,百姓安樂,二一二年改名涼州……大遂二一四年,涼州郡主身帶祥瑞降世……二一四年東,涼王下令斬殺寮國百姓……
夜千痕即刻合上書頁,面目猙獰。
涼王下令斬殺寮國百姓,涼王便是曾經的嘉靖王,亦是蠱王盛夕钰父親。
該他報仇雪恨的時候到了!
夜千痕身形一閃出了書房,鬼魅的身影在整個蠱風居搜索盛夕钰。行至纓泉池外時微微詫異,他竟不知,王府除了書房還有一處同樣守衛森嚴之地,書房重地着精兵守衛,這在情理,然此地?
夜千痕閃身進了閣內,屏風後煙霧袅繞,如夢如幻,纓泉池——原來是洗浴之地。
以往盛夕钰洗浴之時是非常警惕的,可此次是因心中有事思慮,一是夜千痕的身份,再是璇玑之事,夜千痕入內之事竟沒察覺半點。
夜千痕站在屏風處,透過淺薄的紙看向裏面,偌大池水中,氤氲霧氣裏隐約可見女子嬌容,冰肌玉骨浸泡在水中,容顏如嬌花照水,輕言脫俗,夜千痕竟有一刻慌神。
女子?!
何來女子?蠱王府中皆是男兒,何來的女子?
瞬間,那一行篆體古字浮現:大遂二一四年,涼州郡主身帶祥瑞降世……
涼州郡主!
史冊記載嘉靖王即涼王一身僅得一子盛夕钰,當今王賜封號‘蠱’,即這王府的主人。若是郡主,那盛夕钰這世子又是如何來的?推算盛夕钰的年紀,未及弱冠,一十又七,大遂二一四年,今年正好是大遂建國二三一年……
盛夕钰是——女子!?
夜千痕頓時驚訝後退一步,因此失态而将忘了收斂氣息,令裏面的盛夕钰立時有所覺察。
“誰?”盛夕钰喝聲而出,‘嗖’地一聲自池水中飛身而起,落地之時已将衣物披上,提劍而出。
“夜君!”盛夕钰冷冷出聲,利劍指向夜千痕,眸間寒氣氤氲,一片嗜血殺氣。
既已發現她的身份,他必死!
女嬌娥 二
夜千痕面色無異,同樣目光森冷的看着面前怒氣騰騰的絕美女子,如此絕色,扮作男子竟無人懷疑,是她太會僞裝,還是世人皆愚鈍?
擡手握着指在胸口的利劍,冷聲而出,“王爺?郡主?”
盛夕钰殺氣立現,全身真氣集于手上,夜千痕合上掌心,'哌'地铿锵一聲将利劍震斷。斷落的劍端掉落地面,撞擊出清脆的聲響。盛夕钰斷劍在手猛地朝夜千痕刺去,夜千痕快速後退,連連閃過她的劍鋒。
比起下午時她的劍風更加淩厲,下午竟是給他一個教訓,而此時,她是要拿下他性命。招招致命,夜千痕卻恰好相反,此時已然沒有下午那股怒氣,而是招招避讓。
一側身,身後的屏風砸向地面,再一個轉身,盛夕钰緊跟而上,夜千痕連連後退閃躲,撞到了一拍家具。
守在纓泉池外的精衛聽得裏面的打鬥,當即全部現身,圍在閣樓外待命:
“王爺……”王爺曾下令,沒有她的親令,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得入內。
盛夕钰微微一頓,屋外精衛的身影出現,而她此時半點僞裝也沒有,必不能讓精衛入內。
夜千痕知道身形微頓,掃了眼屋外整裝待命的精衛道,“你若再打,我便令你多年的努力付諸白費!”
盛夕钰收了斷劍,對外一喝,“下去!”
“是!”訓練有素的精衛瞬間隐入暗處。
盛夕钰目光如炬,冷冷看向夜千痕,厲聲道,“你想如何?”
夜千痕被問住,他想取她性命,然,此時卻遲疑了,道不明為何這樣,卻道:“待你內傷全愈後,再取你性命。現在就算我贏你,也勝之不武。”活落,轉身離去。
盛夕钰知今日放過夜千痕,終究是個禍患,而此時卻如他所說,她被內力反噬,受了內傷,不一定就能降得了他。并且再打鬥,勢必會引來各苑的人,到時候麻煩就大了。
盛夕钰快速将自己整理,然後離開纓泉池。
翌日,朝會後
“王兄,你面色為何如此差?”和碩今晨一見她時就發現了,卻未來得及詢問。
“無礙,昨夜睡了半個時辰而已。”盛夕钰敷衍道。
“哦——”和碩小王頓時眼尾一勾,心底起了無數個旖旎思緒,瞅着盛夕钰左右轉着,嘻嘻樂道,“王兄,房中也不可太放肆,傷身吶……”
盛夕钰側目橫他,和碩當即一本正經下來,佯裝那話不是出自他口。和碩這剛噤聲便見高公公,小王這已經是見高公公如見大敵,當即轉身提着正二等官袍溜之大吉。
“和碩……”盛夕钰微愣,出聲時和碩人已走遠,這小子……
盛夕钰這還嘆聲呢,高公公便至她身後,毫無預兆的出聲,“王爺,王上召見。”
這陰測測的聲音一出,盛夕钰當下一陣雞栗子起一身,兩道眉上調,總算知道和碩那小子如何開溜了。
“好。”盛夕钰嘆息,最近王召見頻繁,是已經到最後期限了吧。
盛夕钰随高公公入了帝王殿,依然是那份壓抑和嚴肅,盛夕钰一入殿,殿內宮婢全數退下,王已瞬間移形居高臨下的立于她身前,起手捏着她下颚擡起她的臉,冷聲道:
“讓孤王好生瞧瞧。”
盛絕的指腹輕輕婆娑在她柔嫩的下巴上,指腹下的觸感滑膩溫軟,盛絕當即眸底起了一絲暗紅。
“王……”盛夕钰低呼,卻不敢動半點。
盛絕幽暗眸子如同暗藏了千年玄冰一般冷戾,目光灼灼的将她注視,“孤問昨夜你與院中男兒一同入浴,是真是假?”
“王……”連精衛都不曾知道夜千痕進了纓泉池,王又是如何得知?此事如此隐秘,除她與夜千痕外并無他人知曉,王究竟按插多少線人在府中?
“昨夜侍寝之人,可是那橫濱贈予你的民間藝子?”盛絕聲色俱厲,語調不變,可氣勢卻在瞬間冷戾。
“王,昨夜、并沒有侍寝男兒,臣……”盛夕钰面色微窘,此等細枝末葉的鎖事,王當真想聽?王到底想知道什麽?又在試探她什麽?就算懷疑她的忠心,又與此事有何關系?
盛絕眸底閃過一絲亮光,瞬間消失,快得令人覺察不到。微頓之際,卻忽然再問:“那、是誰傷的你?”
“王上,是臣自己急功近利,以至被內力反噬,受了些許輕傷。”盛夕钰心裏膽戰心驚,若是王連昨夜有人入了纓泉池都知道,又豈會不知昨日下午與夜千痕打鬥一事。此一頓,才驚覺她這是其君大罪,其罪當誅啊!
瞬間額間冷汗直冒。
盛絕孤美的嘴角噙着幾分笑意,她平日不是對她這顆項上人頭珍惜得緊嗎?今日如何這般大意,不知道欺君是死罪,真想腦袋搬家?
“钰兒,孤王贈你份大禮,收是不收?”盛絕跳開話題道。
“……收!臣謝聖恩!”盛夕钰已然看到她人頭搬家的景象了,此次怕是在劫難逃,可惜,府中男兒都還未送離出府,若是牽連他們,她當是死也不瞑目。
盛絕手撫上她額間,凝眉,“钰兒總是這麽害怕孤王,孤王對钰兒不好嗎?”
他修長纖白的手指輕輕拭去她額上的密集的細汗,一擦,眸色當即暗了。卻也僅在瞬間,眸色又恢複過來,情緒變幻間快得令盛夕钰豪無所覺。盛絕不動聲色的繼續輕拭她玉潤的額間,頓了下,收回手來,背身道:
“回吧,孤乏了。”
“臣告退!”盛夕钰有些恍惚起身,看來聖旨很快就要下了,她是該感謝王在處決她之前向她只會,讓她還有時間處理府中之事。
盛夕钰剛出殿門,高公公便進殿。盛絕道:
“将那南苑之人,殺之!”他這钰兒啊,有時聰明得不是常人,有時又犯糊塗,他連何人出入禁地都知,難道不知道那大庭廣衆下傷她之事嗎?
“是,王上。”高公公頓了下,再大膽詢問,“王,還要下聖旨嗎?”
盛絕眸光凝視指尖,道,“下!”
“奴才遵命!”高公公當即轉身退出大殿。
而盛絕目光凝聚之處,便是适才輕拭盛夕钰額間的指腹,白皙的指腹上赫然出現一小塊暗沉的黃漬。
女嬌娥 三
盛夕钰渾噩片刻便強壓心中忐忑,馬不停蹄趕回到府中,即刻準備遣送府中上下出府,可這才将福伯傳來,外頭聖旨已到。
盛夕钰聽得通報,面色瞬間駭白,血色全無,當即跌坐于紅木雕花椅上。
來了,當真還是來了。前腳剛入府門,聖旨即刻就到了。
王啊王,臣對您的衷心天地可表,您當真不願再信任?當真連這最後一次機會也不給?王,臣即便血濺三尺也要向您表明,臣非謀逆之心,涼州北地再強也萬萬抵不過大遂一處邊角啊,您當真不能容忍麽?
九叔啊九叔,钰兒喚您一聲九叔,那是因為您是钰兒的至親。您手刃血親,殘害手足,親王一一離世。您的地位是穩了,可您卻失去了一個又一個親人,您、心疼嗎?钰兒願意忘記父親的死因而入朝為官,钰兒是真心想助您。您有太多的不得已和別無選擇,钰兒都能理解,可九叔,您卻終要懷疑钰兒是帶着為父報仇的目的入朝,而以先除之而後快,為何?
盛夕钰面如死灰,手腳都在抖動,如今,可還有退路?若是即刻令各苑逃離出府,必會引起動亂,興許,王的軍隊已經包圍了王府,他們是插翅也難飛啊!
“王爺,您面色似乎……”福伯擔憂道,王爺神色太不尋常,難道王上下旨,是降罪于蠱王府的?
福伯連喚兩聲,盛夕钰都沒聽到,福伯大膽上前再道,“王爺,請去前廳接旨吧!”待見得盛夕钰眸中神色複燃了些許後,福伯再道,“高公公親自宣旨,遲疑不得啊。”
“本王、知道。”盛夕钰竟是全身猶如脫力一般,手腳癱軟,還止不住的顫抖。撐着紅木雕花扶手站起來,卻在站立時踉跄不穩。
“王爺,可是請冷蕭大俠為王爺瞧瞧?王爺氣色很差啊。”福伯顧不得尊卑,趕緊上前攙扶。
盛夕钰伸手止住,穩了穩身形道,“無礙,切勿大驚小怪。”
該來的始終都要來,怎麽躲都躲不過的。
盛夕钰緩步步入前廳,高公公依然是那副和善的笑,陰測細尖的嗓音,“王爺,接旨吧。”
盛夕钰還是有些個恍惚,卻撩開官袍跪地,低聲應道:“臣接旨!”
屋內及早就等候的四苑四公子及身邊婢子,所有人一應下跪,高呼萬歲,聽宣。
“……孤,今念吾兒日夜辛勞,特,賜燕國伶人一十二名。欽此!”
什麽?
什麽?
所有人同時反問,賜燕國伶人一十二名?
“恭喜王爺,賀喜王爺!王爺,此等豔福,可是萬人都羨慕不來的,領旨謝恩吧!”高公公尾端音量往長裏拉,別有深意的笑着看盛夕钰道。
高公公一出聲,四苑再不服氣也必須一同出聲,“恭喜王爺,賀喜王爺!”
無一人擡頭,依然跪拜着。盛夕钰聽着這聲聲恭喜,猶如被劍刃剜耳。前後落差與心想的差距甚大,令盛夕钰無措起來。
能不接嗎?這旨一接,又讓十二個男兒陷入府中,她如何救得到?王是要拿人命牽制她麽?
“臣,領旨謝恩!”盛夕钰接過聖旨,跪地謝恩。一衆人再叩首,跟着起身。
“王爺,王上知王爺您對舞伶尤為偏愛,這不,一十二名伶人便是王王燕國精挑細選回來,賜予王爺王爺,他們個個身懷絕技。王爺,可不要辜負王的一片心吶!”高公公再次道。
“是!”盛夕钰有些搖搖欲墜,誰來告訴她,王究竟是何意?這是逼她如絕境啊,令她如何面對信任她的百姓,如何于府中男兒交代?
王是要一步一步将她毀滅,可憐了這些無辜兒郎。王,何苦令她罪孽深重?
“既然如此,王爺就請入宮謝恩吧?”高公公依然是一臉喜色相看,可盛夕钰此時卻面如土灰。
進宮?是,應該進宮謝恩,皇叔,您如何要如此對钰兒?
“王爺請!”高公公俯身做出請的姿态,盛夕钰點頭。
出走時轉身看着身後四苑中個性不一的男兒,梅生早已白了顏色,蘭君顏與臨江雖還保持了那分飄逸之資,可眸中卻是不見底的不明情緒,唯有夜千痕一如既往的面色僵冷。盛夕钰伸手擺了下,道:
“都回去。”
“是,王爺!”盛夕钰轉身,身後傳來整齊的聲音。
适才才馬不停蹄的從宮中出來,這又要進宮。她這面聖的次數是否過于頻繁?這再踏入大殿才想起,王适才說那份大禮。她以為是要她項上人頭,原來是這些燕國男兒。
從她入朝這三年來,王往她府裏送的伶人不下百了。令她一次再一次落了個驕奢淫逸的罵名,百姓如此信任她,然,她的作風卻令大遂上上下下所不恥。王的目的,是令她受盡千夫指嗎?
“王!”盛夕钰跪地,卻只字不提恩。
盛絕仰躺于王榻,手裏把了個精致的物事。這是香爐,內焚有淡淡清香,是平日裏常見女子把玩的玩物。然,此時君王手裏握了此等物事,竟也出奇的和諧。
“钰兒,上前來,瞧瞧這小東西,倒是精致得很。”盛絕似什麽事都不曾發生,和顏悅色的出聲。
盛夕钰跪地不起,王此般折磨,何不給她個痛快,令她不再終日惶惶不安。
盛夕钰無動于衷,好半晌,盛絕才微微擡起眸光,精銳之光投在盛夕钰身上,面色已有不悅,卻神色不動,雙目如寒冬飓風行動,掃向她。
“钰兒,氣焰不小,為何?”盛絕開口道。
他自問對她百般忍讓,對她用盡心思,她卻連一絲親近都不給他,他當真該做孤家寡人?他對她,她當真沒有所察?她既愛嬌美男兒,他的天人之姿天下間誰人抵得過?為何她不肯認真看一眼?
他一代君王,卻為她彌足深陷。
他愛的是誰?他不知,不問,他只知,面前這孩子無關性別,他早已經将其影子揉入骨血。
她愛什麽,他哪樣不是大度的賜予她?就連男兒,他都大度的往她府裏送,他做的還不夠?為何還要這般對他?
女嬌娥 四
盛夕钰跪地,她知道王已然發怒,卻不肯開口求饒。這一刻,她或許是真起了一死的決心,勢要惹王上一怒,于她降罪賜死。
“钰兒,擡起頭來!”盛絕聲若磬竹,清冷孤寒,字字吐出,聲輕卻音冷。
盛夕钰微頓,緩緩擡起頭,螓首蛾眉,雙目如寒星晶亮,眼裏載滿的是不屈和倔強。面頰也微微覆蓋了一層薄怒,只是隐藏得極好。
盛絕精銳目光即刻投向她,她此般絕強烈性,他卻心中頗為高興。她幾時如這般對他放開過她的情緒?從來都噤若寒蟬,口裏念的都是些個尊卑禮數。她的反應令他欣喜,她的遺世獨立令他成癡。
領如蝤蛴、齒如瓠犀,明眸善睐、靥輔承權,只嘆息她終究是男生女相,如此男兒是他的臣,亦是他的親侄。
盛絕緩緩擡手伸向她,他是這大地皇者,是真龍在世,世間一切美好事物都該屬于他。她,此般美好的男兒,也該屬于他!
盛夕钰不明王向她探出手是何意,微微動了下,依然筆直的跪着,唇抿得緊緊的,目光堅定而絕強。極不出言,也不作出任何反應。
她這般如同木雕般神态,令盛絕有些惱怒,心底墓地騰升了幾個不快,他竟不知她在鬧個什麽?平日裏不是憂心她那顆腦袋得緊嗎?如何此時又這般任性?
盛絕放下手,将另一手中的香爐置于榻上,走向她,強大的氣勢猶如山洪滾滾排山倒海而來,逼迫得人無處遁形。
當盛絕帶着強大的氣流接近她時,盛夕钰突然間慌亂了,漆黑的瞳孔中懼意閃動。仿佛有聲音從腦中傳來,讓她即刻快逃。她知王并非無血性,并非濫殺無辜,可每每如他如此相對時,她都覺得如同面對洪泉猛獸一般,她若不先出擊他便會要她性命。
“王……”
盛夕钰嗫嚅出聲,唇間顫抖,跪得筆直的身板兒因王的接近,而後仰,以致無力支撐而跌坐在地。
盛絕起手擡起她的臉,即刻将她扯進身前,眸裏暗潮湧動,他當真不明,她究竟怕他什麽!盛絕心底怒氣升騰,扼住她臉的手掌使了力。
“不是絕強麽?為何又怕了?”盛絕冷冷出聲。
盛夕钰閉口不言,瞳孔裏依然是脆弱的倔強。雙目大撐,直視聖顏。
盛絕胸腔盛怒抨擊,猶如擂鼓。漠視一切的君王,也有她,才能牽動他的情緒,令他即刻歡喜即刻大怒。
少時,盛絕松手,盛夕钰再次跌在地上,須臾,她從地上爬起再跪下。盛絕壓了怒氣問:“蠱王的大禮,不喜歡?”
“是,臣、不喜歡!”盛夕钰垂首鼓足了一口氣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