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道,再是不敢與王對視。王的眼睛似漩渦,會吸住她所有的目光抽盡她的思想,令她片刻間便腦中空白。
“钰兒說接受,孤才将禮送出去,如何此刻來怨孤?”盛絕當即氣道。
适才下旨,他沒問麽?他問過,钰兒應了他才下旨,以此讨她歡心。豈不知,她此時又再惱這些個?他怎麽不是了?他一代君王,如此來将就她,還不夠麽?
盛夕钰悲憤磕頭,道,“請王賜臣死罪,臣這條賤命偷得三載餘生已經足夠,臣請王賜死罪,讓臣與泉下父王母妃相聚,臣、叩謝聖恩!”
此言一出,盛絕當即勃然大怒,拂袖一揮,強大的氣勢如風卷雲湧般推出,殿內物事當即毀掉一半,頃刻間碎成粉末。盛絕轉身大怒,道:
“孤王待你不薄,你竟時刻想着死?你既如此思念你父王母妃,孤只恨當年帶你入朝,而未将你遺棄任你自生自滅!孤王多般縱容你,你未曾感激竟還以死相逼,孤養你這些個年頭有何用?不如養頭畜生來得親近!”
盛夕钰已然心死,擡眼望向君王,大膽問道,“九叔後悔了嗎?九叔是後悔當年取父王母妃性命卻讓钰兒活命,可如何要留下钰兒卻又時時提防钰兒?九叔應該讓钰兒随父王母妃同去,便可不用擔憂钰兒是否忠心。”
盛絕盛怒于心,正面對她,眸間火焰翻滾,怒火中燒,怒手指她,急喝:
“你竟以為你父王母妃之死是孤王造成?原來你這些個年頭你都将孤王當做殺父仇人,枉孤對你百般縱容,你竟是如此想的。哈哈……是,孤王真後悔當年未将你一并除了,當年若不是一時心軟帶你入朝,如今又豈會令孤如此憤怒?”
“王是承認了嗎?”盛夕钰瞬間面如死灰,失望的望向盛絕,眼眶中蓋滿厚厚一層淚光。
盛絕冷聲道,“钰兒這些年來可是提心吊膽的活着?日日都怕孤王取你性命是嗎?哈哈……”
盛絕有幾分捐狂的大笑起來,笑聲裏盡顯蒼白和無力。
這些年來,竟是他在自作多情。他竟還可笑的等着她去參透,等她參透?她将他視作殺父仇人,怎可真心待他?他總算明白她如何面見他時,總是那般誠惶誠恐。
哈哈……甚好,甚好!如此他便也無須多顧忌,她若這般想,那便随了她。
盛夕钰不言,話已挑明,她死期将至了吧。
“九叔,钰兒是真心敬您,钰兒也是真心把九叔當成钰兒唯一的親人。钰兒沖撞聖顏,最該處斬,钰兒求九叔看在钰兒三年來盡忠職守、為九叔分憂朝政的份上,放了府中男兒,賜他們一條生路!九叔,钰兒求您!”盛夕钰聲聚淚下,沉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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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夕钰不斷磕頭請旨,盛絕卻無動于衷,背對她立着,渾身被罩上了一層寒冰似地,他周圍三步內的空氣都被凍結。
良久,大殿之上再無任何聲音傳出,盛絕方才轉身看她,緩步走近,蹲在她身前道:
“當真不喜歡孤王今天賜你的大禮?你告訴孤王,你可喜歡長袖善舞的舞伶?”
王的性情無人能猜透,盛夕钰終究跟不上王的節奏,少時,才認真應道:“王,臣乃男兒,如何不愛紅妝喜藍顏?王,臣并非分桃之好,臣愛女子,臣也想如尋常男子一般娶妻生子,享盡天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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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的性情無人能猜透,盛夕钰終究跟不上王的節奏,少時,才認真應道:
“王,臣乃男兒,如何不愛紅妝喜藍顏?王,臣并非分桃之好,臣愛女子,臣也想如尋常男子一般娶妻生子,享盡天倫。”
“胡說!”盛絕墓地怒斥起來,她如何不愛男兒?如何不愛?
“孤賜你美人無數,你都甚為欣喜受之,如何此刻告訴孤王,你不愛男兒?”盛絕沒察覺,他竟有幾分氣急敗壞。
盛夕钰苦笑,道,“王不記得了麽,當日……是王一言将臣的喜好定奪,自那後便無法扭轉事實,臣初入朝堂,膽小甚微,王說什麽,臣便是什麽。臣想護住這項上人頭,想在朝中站穩腳步。待臣有幾個地位時,這胡亂應下之事已經無法更改。臣是欺君,更欺了天下百姓,對不起府中上百于人……臣,願以死謝罪!”
盛絕忽如狂風驟雨襲來,将他襲擊了個徹底。
原來一切都錯了,她視他為殺父仇人,她不愛男兒,她一直都想着下去陪她父王母妃……
“孤王何時想過殺你?孤若真想要你性命,當年便不會會将你從涼州北地帶回來?女子……钰兒真愛女子麽?既然如此,那孤……孤便賜你美人……”
“九叔!”盛夕钰出聲急呼,大膽打斷盛絕斷續而不穩的話,道,“九叔,請賜钰兒自己找尋中意女子的權利!”
盛絕有幾分失魂,早不知該如何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她若愛女子,他便是強求于她也不可能……
盛絕不願說及此事,不願世間之事不在他的掌控中,對他的請求視而不見,道:
“钰兒,你且告訴孤,你那臉上為何要以濁物将原本容顏遮蓋?”
盛夕钰大驚,卻當下思忖大片,“王,臣乃堂堂男兒,如是這面白如玉,那必會招人看輕。王可知史上有位男生女相的王爺,因為太過俊美,上陣殺敵時都戴面具出征之事麽?臣不敢與那蘭陵王相提并論,臣此番亦是效仿,不想被朝臣太過看輕,請王明鑒!”
盛絕眸中閃過一絲疑惑,“男生女相的王爺?哪國的史事?”
“呃……臣亦不太清楚,”盛夕钰冷汗即刻而下,她如何脫口而出了這個時空根本不存在的人物?當即解釋道,“臣自小便聽涼州城中百姓說起,這蘭陵王男生女相,俊美非凡,上戰殺敵神勇無比。但其因一副絕世容貌而被将士看清,被敵軍嘲笑,遂,在行兵出征之時,都面帶兇神惡煞的面具,一遮蓋原本傾城容貌。臣将臉塗成此般,便是效仿這位傳說中的戰神。”
“原來如此。”盛絕微微點頭之際并未接話,想是已經有幾分相信。
“起來吧。”盛絕忽然道。
盛夕钰跪着不動,雖然此刻已經不再想請旨賜死,可她自覺沖撞聖顏,不該站起來。
“又如何了?”盛絕看着她道。
盛夕钰不動,亦不開口。盛絕壓低了冷戾的聲音道,“钰兒,可否将真心交予孤?你我不可坦誠麽?你口裏念着孤是你的親皇叔,可你有真心将孤當做你的皇叔麽?你可曾對孤敞開過心思?”
“九叔,钰兒……”盛夕钰垂頭,心底頓起愧疚,“钰兒不敢造次。”
“适才如何又敢了?钰兒,孤是你親叔叔,你不肯給孤王一點信任麽?”盛絕這話說得好生讨好,他一代帝君,曾經叱詫六國的戰神,如今果斷狠戾的君王,竟然對她如此讨好,這叫盛夕钰壓力何其大。
“钰兒當竭盡全力。”盛夕钰道。
“罷,”她這話,應得甚是敷衍,再道,“起身吧。”
“臣莽撞,沖撞聖顏,該罰!王,不可因血親而縱容,臣請罰!”盛夕钰當即铿锵出聲道。
盛絕眸光微微閃爍,他不與她計較,她倒使上小性子了?此刻卻偏又惱不得她,無奈道,“跪安吧,孤也罰了。”
“臣,叩謝聖上,臣告退!”盛夕钰磕頭離開。
盛絕自她身影消失時,眸間神色暗滅。
盛夕钰還在回府的路上,徐将軍便帶着了一隊人馬在王府外候着,徐将軍與副統領高賢手持聖旨進府,将王欽賜的一十二位燕國伶人押走。
盛夕钰回府時人已經走了,府裏人上上下下都在議論此事。福伯幾次欲言又止,卻不敢發問,盛夕钰無奈,她也不知王究竟何意,聖旨都下了,如何又将人帶了出去?
難道,是因她适才的肺腑之言?王不再勉強她了?
盛夕钰還未理出一個頭緒來,福伯派出去的家丁就來回話說,徐将軍與高統領把人押去了城外的樹林——射殺了!
一個不留。
盛夕钰震驚得掉了手上茶杯,半天沒回過神來。
九叔,您如此,究竟又為何?非要钰兒背上這麽多的罪孽嗎?王說,他是她的親叔叔,要她于他坦誠相待,可她能嗎?她若稍有差池,便得今天燕國令人的局面,她這在刀口上煎熬的日子,還有多久?
“福伯,你速去将王府中有可換銀兩的東西和財務在這兩日內清算出來。”盛夕钰低低的吩咐,面色冷靜得可怕。
“是,老奴這就去辦。”福伯恭敬應下,卻又不放心,走了幾步再折回來,問道,“王爺,是王爺最近急需銀兩周轉還是……為何要清算王府中的所有財務?是清算王府的,還是各苑主子的也一起?”
“不,萬不可打擾到各苑主子,将王府的財務一一清算便可。其他的事,莫要多問。”盛夕钰依然那副死灰複然的神情,冰冷的眸子冷靜得令人生畏,待得片刻再道:
“福伯,書一份府中人物的名冊給我,即刻去辦。”
福伯覺得此次事态嚴重,再次開口詢問,道,“王爺,您又要點算財務,又要看名冊,王爺莫非想,送各位主子離開?王爺,是王有所動作了還是朝中局勢将您牽制了?”
福伯是她當年從涼州帶來的,當初是涼王身邊的精衛統領,念及涼王對其的恩惠,所以對涼王一家忠心耿耿。如今盛夕钰是涼王唯一的後人,他誓死也要保護好。而盛夕钰如今的局面,他當然知曉幾分,所以有此一問。
兩情才相憶 一
福伯再問,盛夕钰無心解釋揮手令其退下,晚間福伯便書好一份王府名冊與盛夕钰。
盛夕钰拿着名冊看了半柱香的功夫,在名冊上圈了一批名字,讓福伯一一記下她圈畫的名字,然後依據進府的時間長短,分發多少銀兩。也是将這全府上下名單呈現在眼前時,她知道察覺,原來後院中當中有這麽多她辜負了的男兒,有些甚至都未曾會過面。
福伯看了看記下的五十餘伶人,欲言又止,實在忍不住了,道,“王爺,為何遣散秋苑的公子們?”
盛夕钰緩了一緩,才道,“我罪孽深重,因我而死之人太多,能救一個是一個……”
福伯聽盛夕钰此言便以想到王有動作了,再者王爺許是因日裏之事受了打擊,那十二名燕國伶人雖不是大遂子民,可也是人命,王爺是耿耿于懷此事啊。
“可,惱怒擔心,既王已有動作,我們在府內有如此大的動作,怎可能不會驚動王?萬一王盛怒之下,即刻下旨該如何是好?今日燕國伶人被射殺之事傳回府中,後院中人心惶惶,若王爺在這時候将秋苑的公子遣散,怕是會令大家慌亂。”福伯謹言慎言道。
盛夕钰微微斂下情緒,嚴肅道,“所以此事需福伯你親自去辦,将秋苑中暗中遣散,不要驚動任何人,最好是全服大家自願出府。你且道王府并非安樂之地,本王自顧不暇,為保他們性命,只能出此下策,相信他們都會理解。”
福伯面色有些僵硬和為難,此事要辦起來,何其難?王這幾年在府中安插的線人不少,連續遣送這麽多公子出府,怎可不引起注意?
“你莫為難,王并未為難與我,只是,此事遲早要處理,不想再拖。他們早一天離開王府,便早一天安全,你盡管去做吧,王如今并未扣住我任何大罪,即便扣住,也不會一兩日就下旨。”盛夕钰思忖幾分後,便寬慰福伯道。
“是,老奴這就去。”福伯稍稍放下心來。
無論如何,他誓死也要跟随王爺,當年踏入這帝都起,便料到今日之日,他是涼王的家臣,即便終老也要随了涼王一族才是他的去處。
後院中人确實都怕了,王這半刻鐘不到,先後兩道截然不同的聖旨,還下狠手…此事乃府中人不敢多想的。蠱王在朝中是什麽地位,又處在什麽樣的特殊位置,這府中之人多少都知道幾分。如今,王聖意下達,是否是蠱王即将失勢的征兆?
福伯才離開,便有人來了。
盛夕钰走出去,院中一襲白色錦袍的臨江站在桂花樹下,長身玉立,飄逸如仙。這秋色已近,晚間偶爾也會掃來些許清風,臨江發絲被風帶着輕輕飄動,與衣擺在空中舞出絢麗的弧線。
“如何來了?”盛夕钰先開口。
臨江在她心中一直是仙人一般一塵不染,是四公子中第一個入府的,盛夕钰當初看他性子平穩,便派了他與福伯一同管理府中大小事務,所以臨江是王府的第一公子。
他甚少令她煩心,不論他先前是誰家的人,這是她信得過的男子。
臨江淡淡欠了安,直言問道,“王爺,是王要動王爺了麽?王爺已經沒有回旋的餘地?”
此事瞞不住他,他協助福管家打理府中之事,管家下午找他書名冊,又讓他欽點王府的財務時,他便已經猜到了。
“本王以為大事将近,卻終究猜不透王的心思。然,府中男兒是本王最擔憂的一處,早送走一日,他們便早一日安全,本王也早一日安心。”盛夕钰坦言道,臨江聰穎,此事瞞不了他,實言相告最好。
“臨江知道王爺宅心仁厚,但此舉恐怕會令王多了顧忌,提前下旨……”臨江擔憂道。
“不會這麽快吧,王若要殺,早殺了。只是,我始終不明,王是何意。本王此舉,亦是旁敲側擊,若王因此有顧忌,那本王便大限已到,若王無視此舉,本王便有機會将你們都送出去。”盛夕钰道。
臨江面上忽然換了顏色,急道,“王爺連臨江也要送出去?”
盛夕钰嚴肅道,“你知道本王的處境,你應該明白,只有與王府沒有關系,聖旨下來才不會禍及你們。”
“王爺可曾想過,我們出了這王府,何以為生?”臨江反問,盛夕钰濃眉輕蹙,此事也是她遲遲未定之處。臨江再道,“王爺,臨江與四公子、秋苑的公子們大都為伶人出身,王爺不曾想過,讓我們出府,性命是保住了,可還讓大家再色、藝示人?”
“本王會力所能及的幫你們,只要本王在一日,便不會令你們受委屈。”盛夕钰堅定道。
臨江忽然輕聲笑道,“所以王爺令管家點清王府的財務,将之分給大家,讓大家出府後好各謀生路?王爺給了養活我們的銀兩,能不能走下去便是靠我們自己了?王爺真是想得很周到啊。可王爺有沒有想過,會有人不願意離開王府?”
“不離開王府那邊是願意跟着本王同赴刑場了?”盛夕钰怒聲道。
臨江當即伸手緊緊握住盛夕钰的手,道,“我願意跟随王爺,同生共死!”
盛夕钰當下被堵得無言以對,甩開他的手怒道,“糊塗!蝼蟻尚且貪生,你大好年華,如何就想着那個死?”
“梅生也偏想着那個'死'!”盛夕钰話未落,梅生未進通報邊從院外而來,一襲紅衣與面上的痛苦悲憤相輝映,在夜色中顯得甚是鬼魅,他近身,擡眼目光灼灼的與盛夕钰對視。
盛夕钰頭疼,一個已經夠她亂了,又來一個?她是那種走黃泉路非得拽幾個搭伴兒的人嗎?很是無奈道,“你身子弱,這天冷了,何苦這大晚上的跑過來?”
梅生避開她的話,接着再道,“梅生只願追随王爺,王爺生,梅生便活。王爺死,梅生便亡。王爺,此生別想讓梅生離開你。”
臨江與梅生從來沒有意見相和的時候,此刻竟顯盛夕钰不夠招架,當即也出言:“臨江也只願與王爺左右!”
“你們……你、罷,此事以後再議,都回了吧。”盛夕钰怒氣積壓于胸口,憤懑而不得發,當場拂袖而去。
“王爺……”
“王爺……”
梅生與臨江同時出口。
兩情才相憶 二
今日是首次家宴外的日子,四公子同坐一桌用飯。飯桌上氣氛很是壓抑,盛夕钰輕咳,掖着笑打趣道,“今兒日子趕了巧,四位都齊了。既然齊了,不妨,大家喝上一壺,今朝有酒今朝醉如何?”
幾個大男人還需她一介女子來哄麽?
都不語,端坐着,一臉的苦瓜色。盛夕钰有幾分微惱了,擱下筷子道,“怎麽一個個都跟人欠了你們銀子似地,本王這還好端端坐着吶,你們這……是不是都盼着本王大難臨頭啊?”
喜也無言,怒也無言,盛夕钰無語了,行吧,你們想如何便如何,不管了總成吧。
幾位坐得依然端正,面色凝重,如同冷霜蓋面一樣,無半絲顏笑。良久,蘭君顏終于道:“王爺說得甚是,管他明日如何,今朝有酒今朝醉!”
話落,執起一盅酒向各位一一敬向各位,盛夕钰同時執起酒樽道,“切莫緊張,王定也不舍得我這項上之物,既然大家都不願離開,那我們還有些個把酒言歡的日子。都起了杯,大家喝上一壺。”
梅生、臨江一同執起杯與二人相碰,夜千痕面色依然是那剛從冰窖起出來的僵硬肘子一樣,又冷又硬,卻也在此時将杯執起,未與人碰杯,卻道,“你曾就我一命,我便還你一命,定不會叫你魂斷于此!”
盛夕钰心裏直嘆,她以為他是要自刎将性命還之,聽他此言,難不成待她行刑之日,他飛刀上期,要劫法場?
“今日都別再說這些個喪氣話了,此事還遠遠不到如此緊迫的時候,都寬些心,适才本王那些混話,也僅是說說而已,切莫當真。”盛夕钰率先将酒喝了個見底。
成為男子後,唯一練就的本事便是這酒量,也極愛這香唇甘甜,卻入口微辣的味道,就如她的人生一般,時時刻刻都陷在水深火熱中,卻時時又能體味這日子的樂趣。
幾位公子皆不再言語,舉杯飲盡。秋苑中百餘名伶人妓子這兩日都被遣送了出去,璇玑本不願走,盛夕钰以知己相交,将東江之上樓外樓的房契交與他,囑咐道:“本王的幾處産業,便只這一處與皇家無關,你且于本王好生打理。倘若,日後本王有脫身重生之日,便最需這裏,若命到此處,你只管将此當做你自己産業經營下去。璇玑切莫再推遲,本王需要你的相助。”
璇玑聽及此便不再多言,拿着房契于秋苑中餘下的十幾名男兒一同去了樓外樓。
盛夕钰将府中打點好後,便覺一聲輕松。
以往人氣鼎盛的王府,今日,竟清靜如此了。雖極少走動,卻也與衆人相處兩年甚至更久,這一時全走了,還真是靜得不習慣了。四苑的四公子定也是要送走的,她不願再背負多餘的性命,人命太沉重,她擔不起。
游湖。
以往這等雅致之事萬輪不到盛夕钰這等忙人行樂的,然,盛夕钰近日心情頗好,又想通了些事情。既然這一劫避不了,那不如泰然處之,及時行樂,也不枉來這世間走一遭。
她入朝上對得起君主,下對得起百姓,對不起的便是自己與那府中男兒,既然這一世即将走完,在這段時間裏,為何不能寬待自己?
盛夕钰是豁出去了,所以她既想之事便開始着手做。為平西将軍一族翻案,舉薦清原公子與橫濱公子入朝,南方水患,她以身作則,率先捐出一年俸祿…事無大小,只要與她有關,或是有人登門求她,若為正義之事,她義不容辭。
所以,這短短一月間,蠱王在民間再得'賢王'之名。
盛夕钰因舉薦橫濱與清原入朝,遂與二人走得極近。這不,今日這游湖便是應橫濱、清原二人相邀。
這入朝為官也講個官齡,再者橫濱與清原是出自盛夕钰名下,這廂對盛夕钰更是恭敬,因着都是朝廷中人,這安排與之前助興的樂子也雅致了許多。
倒是盛夕钰嫌之不過瘾,愣是讓和碩上岸,去那十裏飄香提了兩壇子酒上船,使大碗飲之。
“王爺,好性格!”清原贊嘆一聲。
江湖兩岸,酒樓藝館林立,盛夕钰等人的畫舫在湖濱中間緩緩游走,盛夕钰依然大叫不過瘾,拉着三人出了船艙,将矮桌擺在船頭,青天白日下,對着朗朗乾坤舉碗豪飲。
和碩很是不明盛夕钰今日如何如此失常,何時見過她此般灑脫?
“王兄,可是需要幾個唱曲兒的上船來助助興?”和碩挑眉道。
盛夕钰咽下舌尖攢動的甘醇美酒,轉頭看他,眼神已有幾分恍惚,原來放開來活,當真此般快活。卸了那一身女兒身,化身男子着實潇灑肆意得緊。手拍向和碩額頭道:
“然、然也,去,上岸再去端幾壇酒來,切記,還要這霜凝露。本王、就愛此酒。”
“不如,讓小厮去将酒取來,小王爺還需得留下與我三人酗酒呢。”橫濱公子當即道,話落,便喚了船上待命的小侍劃小船上岸去取酒。
蠱王俊美無雙之名因她賢能之名而掩蓋,百姓記得她的賢能,可湖濱兩岸立的藝館苑樓中藝子卻是記下了蠱王的俊美無雙。此刻間,濱湖岸邊,閣樓中朝湖心大膽揮動絹子的姑娘可謂不少,甚至還起歌引之。
盛夕钰朗聲大笑,提酒壺立于船頭向兩岸敬酒,明朗少年迎風而立,意氣風發,豪情而灑脫,對兩岸念道:
“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已聞清比聖,複道濁如賢。
賢聖既已飲,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鬥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為醒者傳。”
頓時湖江兩岸掌聲雷動,好些個半遮半掩的美嬌娘推窗露出面容來,酒肆中也不少喝聲鼓掌之人。
“王爺,此番揚名天下了,哈哈……”橫濱公子笑道。
“然也,”盛夕钰轉身坐下,道,“橫濱兄,放開來喝,才堪'飲酒作樂'四字,切莫讓那些個俗物鎖了心。”
勿等橫濱、清原、和碩三人接話,盛夕钰便大聲說道:“瘋子請客請了風子,風子醉酒成了瘋子,瘋子買酒花光了銀子,風子借酒卻壯了膽子……”
“大俗既大雅,清原今日再次領略到王爺的豪情,清原願與王爺同醉。”清原本是儒雅公子,話落之時竟是一甩青衫袖袍,抓着酒壺效仿盛夕钰,大口将酒吞下。
“好,橫濱今日也舍命陪君子,今生有幸結交王爺是我一生之榮,來,幹!”
“怎可少了我?”
和碩在橫濱之前搶了酒壺四人起壺對飲,與兩岸酒肆藝館中人舉杯之人同飲。
盛況空前!
兩情才相憶 三
百人歡呼,千人舉杯,兩岸佳人撥弦相迎,一派盛況中,盛夕钰卻獨獨對上了百千矚目中那一眼。
冰冷的寒光,從萬年寒冰中透析出來,與她的目光隔空相交,交織在一起。深邃如海嘯翻騰中的漩渦一般,盛夕钰目光交織停留在空中,帶收回來之時面色駭白。
怎麽會是他?他怎會來了此?
兩岸人歡呼依然,盛夕钰卻似霜打的近冬茄子,焉了。不忘向兩岸人恭手以禮還之,轉身便吩咐道:“上岸!”此後便領着酒壇子入了船艙。
正是酒興正濃時,卻聽得盛夕钰此言,立在船頭的三人皆不明所以,相互對望,緊跟着進了艙內,和碩與盛夕钰并坐,問及,“王兄,這酒興剛起,便要上岸麽?王兄難得卸下朝中事務,若不盡興而歸,豈不辜負了這難得的好時光?”
盛夕钰伸手拿着矮桌上的酒壺,聞了聞,一股馨香灌鼻,令人聞之神清氣爽,可惜了,嘆道,“沒了這好興致,便嘗不出這美酒的味美來。想來一醉方休,但看今日是不行了。”
“為何?”三人一同問道。
盛夕钰前傾了些身軀,向三位擺手道,“附耳過來。”
“王兄作何如此神秘?”和碩雖是口上疑問,卻毫不遲疑的附耳前去,橫濱與清原同時欺身而去,同問:“王爺請講。”
盛夕钰低聲了三個字,三人一聽,微愣,而後便面色微變。天子出?可是在這兩岸之上?橫濱公子當即對外面吩咐道,“即刻上岸。”
盛夕钰嘆道,“君上對我嚴苛,怕是各位日後都需謹慎,放肆不得了。”
“王爺嚴重了,我們都是仰慕王爺才萬般請願入王爺門下,自也是願随王爺一同規範以往那些個放肆不羁的性子,為國為民……”清原那話為落,盛夕钰急急打斷道:
“切莫諸事都與國、民牽扯,百姓與國如何要時時為我等擔此罪。無論何時,真性情都比裝腔作勢來得重要,只是今日……尚需收斂則個。”
“是,王爺說的極是。”清原當即道。
盛夕钰上了岸,幾人便往那間酒肆尋了去。
而與此同時,那臨湖而立的一間茶樓兼酒肆的樓中,一間別致的雅間內有一站一立二人。乍一看,那坐着的男子氣質容貌俱佳,眉目間寒氣凝聚,唇若含丹,眸若星,明明姣姣容貌,卻因那一生強大的氣息無形間襲了先機,逼得人遮了眼,閉了目,不敢直視。
立在身邊沏茶之人卻面白如塗了女子脂粉,雙目細小如線,然而那上下眼縫中露出的眼睛卻光亮犀利得不似常人。此間二人,正是天子盛絕與随身內侍高仁。
“高仁,”獨坐的男子微微啓目,眸間洩露一絲潋滟之光,聲音如他眸光一樣清冷孤絕,“钰兒平日便是如此縱情放肆的?”
真真兒好潇灑,于他面前那邊噤若寒蟬,哪知她本性竟是如此灑脫肆意,是可是他将她束縛了?她如何,他可以不插手,可與男子拼酒,這……
“主子是擔心钰公子吃了虧去?主子多慮了,那和碩小王、橫濱、清原三人皆是公子提拔,引薦入朝,就因此三位也必不會對钰公子有任何越矩。況且,老奴看來,他們僅僅與公子是君子之交,主子盡可寬心。”高仁如何不明主子那欲言又止的下文?遂即出聲勸道。
盛絕不言,高仁鬥膽再道,“主子可還懷疑钰公子的身份?”
钰公子都表明了一生願娶妻生子,過尋常男子生活,主子為何還懷疑钰公子的身份?再者,钰公子可是将府中的男兒一一都送了出去,還有疑處?
“钰兒此舉,那是此地無銀。”她越是将這身份撇得幹淨,越表明她在心虛。
高仁略微一想,主子雖說得不無道理,可終究找不到任何證據證明钰公子是女子,就連派兵在北地涼州城內去打聽的探子回報,涼王膝下緊一世子,并無郡主,主子為何還有懷疑?
主仆二人談話間,樓下便有人上來,高仁耳力極佳,想來也是會幾手的練家子,道,“主子,公子來了。”
這說話間,房外便起了盛夕钰清潤的聲音:“爺,蠱王、和碩郡王、橫濱公子與清原公子今日過茶間酒肆,路遇爺也在此,望與爺一敘。”
盛絕眸光微微斂了斂,少時,令高仁開門。
“幾位公子請進。”高仁待人都入內後退出房間,再将門合上,高仁則守在門外。
“參見爺,爺金安!”盛夕钰跪地請安,後面三人一同跪地,卻不見聲音傳出。盛夕钰難得有心回頭掃了眼身後三位。
盛夕钰是久經盛絕的強大氣場熏染,如今這一身便服的君王她倒覺得甚為親切,可哪知身後三位卻依然驚恐無度。她哪知,當他們入內時,便感覺一股強大的氣流迎面襲來,如排山倒海之勢,壓抑得人連呼吸都呼吸不過來。哪還能如盛夕钰那般磊落?
盛絕曾經嫌盛夕钰在他面前太過拘謹,不想今日與此等幾人相比,那便是可愛多了。他很可怕?他這已經夠和氣了。
“起吧。”
盛絕清冷之聲自丹唇吐出,二字即出,如金玉砸地一般清脆響亮,聽得和碩等三人一身寒栗,心窩子都被涼了些許。
盛夕钰應聲而起,目光裏三人還跪着,頓了頓,往和碩身邊緩緩移去,随後用腳踢了踢和碩,示意他們起身。盛夕钰出腳,和碩幾人才起身。
盛夕钰竟覺得好笑,适才三人的豪情此刻給藏在了哪個心窩子底下了?面聖确實需要勇氣,她面聖哪次不是冒了一身汗?想想,實在汗顏,她也沒底氣笑他們啊。
盛絕擡眼看向盛夕钰,朝她招手,示意她近身。盛夕钰這是因着有三人在場,她得有個好表率,又因今日的王确實比如以往金殿上的霸氣。所以盛絕一招手,她便當真前去了。
“爺?”盛夕钰欺近身,在盛絕前三步打住,低低詢問道。
兩情才相憶 四
“爺?”
盛夕钰欺近身,在盛絕前三步打住,低低詢問道。
“坐。”盛絕輕吐一字。
盛夕钰心下一抖,果然言簡意赅啊,可她敢與君王同坐嗎?盛絕這話一出,後頭跟木樁子一般立着的三人同時朝盛夕钰看去,皆有幾分緊張,也都瞧着盛夕钰會有何反應。
盛夕钰果然背上冷汗下來了,半響道,“臣、我……”
“來,于我身邊坐。”盛絕哪裏聽她那些個字不成詞,詞不成句的話來,當即執起她的手往身邊的圓凳拉。
他的掌,厚實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