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姜暮聲聽到了想要聽到的, 手微微一用力,便将阿染拉回自己身邊,就像跳交際舞時的不停遠離又不斷靠近。

他低頭, 輕輕吻了一下她的手背。

“當然, 只要你想,随時都可以。”

雲染肩頭埋低到極限,她現在只覺後悔, 可後悔是沒有用的。

歸根結底,這次是她的理智沒能管住她那像所有少女一樣會正常悸動的心。

“在我的房間, 你沒有安全感,這次就去你的房間罷。”姜暮聲牽她手到她門前, 等着她開門。

“門未鎖。”雲染低着頭, 紅着臉, 聲音細弱蚊蠅。

姜暮聲卻仍舊聽清了,笑了一笑道:“阿染,你現在雖然是在我的房子,但我要你明白一點, 屬于你的安全所在, 我不會無端去侵占。”

雲染心頭一驚, “姜先生,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沒關系,怪我之前沒同你說明白。我知你一直都畏懼我,我想讓你知道, 你可以對我放心些,我不會不顧你意願, 做非禮之事,還有這間房, 我既然已經撥給你住,就是你的房間,你有處置它的自由,我不會随意打開,除非……”

“除非什麽?”雲染管不住自己的心跳,她的心跳仿佛不顧她死活地在玩喧騰的搖滾樂,快要将她震瘋。

然而,她還是慶幸,慶幸姜暮聲再神通廣大,也聽不到這些。

姜暮聲含笑看着她,并不着急回答,好一會兒才開口。

“阿染,你的臉又紅了,你如今……也對我有點心動了嗎?”

雲染那迅疾的心跳漏了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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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暮聲輕輕捏一捏她手心,也不迫着她回答,換了個更溫和的問題。

“你要我開門嗎?”

雲染擡手,搶着将門打開,無論如何,也要将主動權攥在手裏。

雖然姜暮聲也不會同她搶,姜暮聲給的好處與尊重,她是傻子才不要。

門開了,裏面漆黑一片,走廊的燈光射進去,照亮床的斜角一片。

雲染又繼續按亮了燈,接連兩個動作,她找回了對自己的掌控感。

進去後,雲染也沒有将門關死,而是虛掩着,姜暮聲默默看着,不幹涉。

雲染卻犯了難,她要看姜暮聲的傷口,是要讓姜暮聲坐到她的床上呢,還是讓他一直這樣站着?

她為難之際,姜暮聲已經自己在地毯上坐了下來,還自己褪了西裝。

雲染目瞪口呆,因為她看見姜暮聲西服之下的內襯已經換了,由長袖襯衫換成了灰色短袖上衣,袖子短而寬,這是雲染第一次看到姜暮聲的肌肉,手臂的肌肉,不大塊,但很漂亮。

而且,還出奇的白。

雲染見過很多白的人,有外國人也有中國人,但中國人的白大多帶着點不均,她自己就有點,覺得脖子不如臉白,臉不如身上白。

但姜暮聲暴露在她眼前的地方近乎一樣的白,白得耀眼,她忍不住心生豔羨。

姜暮聲見她還是不過來,便問:“阿染,你該不會是又後悔了吧?”

“不是。”雲染擡腳走過去,也在姜暮聲身邊坐下。

她擡起手,糾結半天,又不敢。

姜暮聲嘆了聲氣,再次自己動手,将袖子掀到肩上去。

雲染立刻就看見了他肩上槍傷的創口,确實有些猙獰,但還在她接受範圍,圍繞那創口,似乎開出了一朵結痂的紅褐色的花。

她不由得蹙起了眉。

“姜先生的肩膀,還受過別的傷嗎?”

“嗯。”姜暮聲輕描淡寫地應了一聲,又将袖子放了下去。

“疼嗎?”雲染問。

“舊傷不疼了,新傷還有一點。”

說着,拿起放在一旁的西裝,又重新穿好,站起身來,向雲染伸出手:“雪雨應當快回來了。”

雲染遲疑了一下,因為姜暮聲伸出的是右手,她怕又牽動他右肩傷口,沒敢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姜暮聲直接握住她手,将她帶起來。

“我方才都能抱你,不妨事。”

被姜暮聲看穿心思,雲染羞澀難當,“那也還是要小心些,畢竟有傷。”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卻被姜暮聲握得更緊。

算了,就讓他握着吧。

兩人一起下了樓,還沒聽見雪雨她們回來的動靜,雲染對姜暮聲道:“姜先生,我們去花園散散步,順道看看花好嗎?”

“好,我們去看看薔薇花。”

盛夏夜晚,他們一起攜手走進花園,空氣裏只有絲絲輕柔的風,配上蟬鳴蟲嚣,更讓人覺得燥熱。

雲染明顯感受到她和姜暮聲牽着的手都被汗打濕了,姜暮聲的手依舊是涼涼的,也許是被她的汗打濕的。

“姜先生,你不熱嗎?”雲染問出這個她好奇許久的問題。

姜暮聲道:“習慣了,心靜自然涼。”

雲染說:“我以為這話不會從姜先生口中說出。”

沒錢的人才不得不忍受炎熱,富人卻沒有什麽必要。

姜暮聲說:“阿染,你對可能對我有些誤解。”

“也許我壓根一點也不了解姜先生。”

姜暮聲愣了一下,随即拍拍她的手,“那我給你講講我小時候的故事。”

雲染眨眨眼睛,她無法裝作不感興趣。

姜暮聲接受到了她含蓄的信號,低沉的嗓音溫和響起。

“其實,我幼時并非在國內長大,自我記事起,就跟着母親輾轉于北美和歐洲各個國家,那邊的冬天很冷,會下很大的雪,我記得有一年,似乎是在挪威,我沒跟母親說就偷偷跑出屋子去玩,那時候我還沒有那麽怕冷,直到那天,我的半條腿都陷進雪裏,在風雪裏待了一個多小時,才獲救,眉毛和眼睫毛都被落雪凝結成冰,那天之後,我就很怕冷了,從此也很耐熱,因為我覺得天氣再熱也比不得那天陷在雪裏的一個多小時,腿慢慢凍到麻木、失去知覺來得痛。”

雲染低頭看了一眼姜暮聲的腿,問:“姜先生的腿是那個時候落下的毛病嗎?”

“不是,是回國後,被叔叔家的兒子從高處推下、摔的。”

只是聽着,雲染就覺得自己的腿也跟着隐隐發痛。

姜暮聲又是以怎樣的一種心情跟她講述這些呢。

“姜先生……”

“還有什麽想知道的嗎?”

兩人剛好走到薔薇花旁,心有靈犀般一起停了下來。

雲染沉默了好半晌,才終于憋不住說了一句:“姜先生走到今日,一定很辛苦吧。”

“能走到今日,便不算辛苦。”

能走到今日,便不算辛苦。雲染在心裏默默重複了一遍姜暮聲的話。

“阿染,你呢,你小時候過得辛苦嗎?”

“辛苦。”雲染想也不想地答,她覺得自己小時候很辛苦,撐到老豆收養她很辛苦,努力念書很辛苦,兼職也很辛苦,被人騷擾很辛苦,費盡心思跟男人們周旋也很辛苦。

她最不辛苦的時候,大概便是現在,有姜暮聲問她辛不辛苦的時刻。

姜暮聲沒有回話,不知是不是在思量她的脆弱人格,以及她只想攀緣附會、坐享其成的利己思想。

上位者不都是這樣的嗎?

他們不要求對方有多大的成就,多好的條件,但要求對方一定是善良堅韌如小草的,自由只有這樣的灰姑娘才會被喜歡。

小說書裏大多都是這麽寫的,雲染也在同學們互相傳閱的時候,看過一些。

所以,她也格外清楚自己不是那一類。

姜暮聲呢,會不會也跟她一樣不屬于大類?

良久,姜暮聲才出聲,“阿染,以後我不會再讓你像從前那般辛苦。”語氣極其真誠鄭重。

雲染愣住了。

夜色裏,她那難以被撼動的心弦,在這一刻終于被人撥動了。

汽車鳴笛聲響起,雲染驚醒,“雪雨和Alan回來了。”

“我們去門口。”

離開時,雲染擡手撥弄了一下離她最近的一簇薔薇。

他們來到門口時,雪雨和Alan已經下了車。

“又不是只能出去這一次,玩得這樣晚才歸家。”姜暮聲板着臉,端的嚴肅長輩面孔說妹妹。

雲染在一旁笑看着。

雪雨無辜地眨巴大眼睛,Alan幫忙解釋:“宴會很晚才散場。”

“玩得開心麽?”

“……宴會上不太開心,但宴會之外的時間很開心。”雪雨思忖着這一周還有一次出門機會,不跟同學聚,跟Alan單獨出去好了。

“宴會上有不喜歡的人嗎?”姜暮聲問。

雪雨想到兩張類似的臉,尤其是同學顧琪琪生日宴上想接近她的那個人,心情一瞬間就低落下來。

“不開心就不說了。”姜暮聲注意到Alan手上提的東西,轉移話題,“今天出去買了什麽?”

雪雨不想說話。

Alan不好意思開口。

“姜先生,雪雨她們一定累了,讓她們去休息吧。“雲染道。

姜暮聲點頭,讓雪雨和Alan先去休息。

自己同阿染牽着手慢慢走回花園。

雲染問:“姜先生,哥哥也不好當吧?”

姜暮聲笑了笑,“任何牽扯上責任的東西都不好承擔。”

“這是姜先生之前一直不交女友的原因嗎?”

“不是。”

“那是為什麽?”

“別人我都不喜歡。”

*

回到房間,雲染躺在浴缸裏泡澡,心裏十分懊悔,她只要再多問一句,就能解開姜暮聲是從什麽時候喜歡她的疑惑。

但是她不敢。

也許是今天,她對姜暮聲的了解一下子突然增多,讓她感到懼怕。

在花園,她聽姜暮聲講他小時候的經歷時,竟然心疼他了!

她心疼姜暮聲了!

這讓她感到害怕,她究竟在以什麽身份心疼姜暮聲?

姜暮聲那句“別人我都不喜歡”,是對她的隐晦表白嗎?還是只是說她的出現剛好讓姜暮聲有一點想要戀愛的感覺。

誠然姜暮聲對她很好,比顧鴻飛對她更好,且能給她的更多,但她心裏就不安。

跟姜暮聲每進一步,這種不安就更深一分。

然而,即便是這樣,她還是在糾糾結結、猶猶豫豫中不由自主地朝姜暮聲走近。

不管她願不願意承認,她已經對姜暮聲産生了感情。

這對她來說是無比陌生的。

從前,她在篩選值得托付的男人時,跟不少男人周旋,都進退有度,根本不會想這麽多,就算煩惱,也只會對沒有完美符合她标準的對象煩惱。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為控制不住的心與行動而煩惱。

*

回到姜家後,雲染的日子果然就過得舒坦了許多。

開學的時間越來越近,她也不用再為籌集學費的事而煩惱,姜暮聲還特地抽了半天在書房跟她商讨大學想要修習的專業。

雲染目标明确:“姜先生,我喜歡學了能賺很多錢的專業。”

姜暮聲有些不解:“如今跟着我,怎麽還為錢的事發愁?”

“姜先生給的,跟靠自己本事掙的,到底是不一樣的。”

“怎麽不一樣?”

“我沒有把握跟在姜先生身邊一輩子。”

“阿染,有時候你的誠實令我傷心。”

雲染直言不諱道:“姜先生早知道我是個現實主義者,我何必裝乖讨你嫌。”

“你是對自己沒信心,還是對我沒信心?”姜暮聲正色問。

“都沒信心。”

姜暮聲想了想道:“要想發大財,還是得從商,你可以去學商科。”

雲染說:“對英文要求高嗎?我英文不是很好。”

“要想出國深造,還是需要英文好。”

“好,我會努力補上的。”雲染想了想,又問:“姜先生,你幾時有空交我打槍?”

“不急,港督那邊先要打點好。”

“塞西亞故意為難嗎?”雲染問。

姜暮聲道:“塞西亞反對也不妨事,港督會說服她。”

“只是——”

“什麽?”

“阿染,你如今做的這些準備,都是為了日後有一天能徹底離開我嗎?”

雲染低下頭,她無法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也無法給出一個否定的答案。

她心裏根本不能确定。

“阿染?”姜暮聲難得地追問了。

雲染擡起頭,思緒混亂,她看着姜暮聲的眼睛,突然心生一計。

緊張地吞咽了一下,她閉眼吻上去。

她眼睛閉得太快,沒看見姜暮聲臉上如風雲變幻的神色。

不到兩秒,她心跳如鼓地後退,逃離現場,丢下姜暮聲一個人在書房。

雲染逃開後,姜暮聲将手指放在唇上,一個人在書房回味了那個吻許久。

他知道阿染忽然兩次主動吻她的用意,上次是為了讓她幫忙找老豆,這次是為了逃避對自己不利的問題。

盡管如此,她還是禁不住笑了。

*

很快就到了開學日,姜暮聲為家裏有兩位女士都要同一天報道的事犯了難。

雲染說:“我習慣一個人了,以前老豆在,也是我自己去學校報道,姜先生,你送雪雨吧,我一個人可以。”

雪雨說:“哥哥,我這次想試試一個人,嫂子從來都是一個人,你陪嫂子吧。”

最後,雲染想了個折中的方案,上午她跟姜暮聲一起陪着雪雨去高中報道,下午再一起去大學報道。

報道那天,雲染在校門口看見了站在圍牆樹蔭下的顧鴻飛,她不由得愣了一下,但無論在怎麽自信,她都聯想不到自己身上來。

畢竟顧鴻飛不可能未蔔先知她會來。

她遠遠看見一個背着書包的女學生跑到顧鴻飛身邊,顧鴻飛垂頭跟女學生低語什麽,她也收回目光。

左右現在顧鴻飛跟她沒什麽關系了。

收回目光後,她卻發現Alan也在看顧鴻飛,不,應該是警惕地盯着顧鴻飛,她覺得有些莫名。

排長隊報道時,姜暮聲親自撐了一把黑傘罩住她和雪雨兩個,雪雨把Alan也扯到傘下,Alan一開始別扭不肯進,雪雨要生氣,她才妥協,對姜暮聲道:“姜先生,我來撐傘吧。”

姜暮聲将傘遞給Alan,出言調侃了一句:“相較于我,Alan顯然更聽雪雨的話。”

雪雨将下巴一揚,得意地說:“那當然,Alan可是我的貼身保镖,天天同我待在一起,跟我更親近,自然聽我的,不像哥哥,只是給Alan發工資的人。”

雲染被雪雨逗樂了,笑得停不下來,她注意到Alan別扭得臉都紅了。

姜暮聲若有所思地看了Alan一眼。

雲染打岔道:“關于報道,姜先生沒有特權通道嗎?”

姜暮聲道:“若是有特權通道,那便失去了陪伴親人的意義。”

雲染詫異道:“莫非姜先生偶爾也想體會一下做普通人的感覺?”

姜暮聲笑看着她,“阿染,你有沒有發現,你時常将我神化,我也同樣只是一個血肉鑄就的普通人。”

雲染這時還不能理解,後來發生了一件大事,她才深刻地理解了姜暮聲所說的這句話。

他也不過是一個由血肉鑄就的普通人。

*

顧琪琪拖延着,過了許久才去排隊,她十分後悔上次找表哥借地方辦生日宴。

這次表哥非要送她來報道,她才推脫不了,她父母還以為表兄妹感情好,表哥照顧表妹呢。

表哥明明就是別有所圖!

偏偏今天雪雨的哥哥親自陪着雪雨報道,那位曾經跟表哥關系有些暧昧的雲小姐也來了。

她一會說有東西落在車上了,回去找,一會兒說肚子疼,硬生生拖着表哥,不讓表哥過去,她心裏十分害怕表哥做出什麽不理智的行為,到時全家都跟着遭殃。

顧鴻飛今天确定了自己心中猜測之事是對的,十分憤怒,可他不是莽夫,不會直接沖上去送死。

“琪琪,你跟我說實話,你阻止我跟那位姜小姐更進一步,是因為我跟阿染之前的事,你怕我這麽做是報複,對嗎?”

顧琪琪猶豫地點了一下頭。

“還有什麽別的原因嗎?”

顧琪琪遲疑地搖了搖頭。有是有,但她是絕對不能告訴表哥的,怕表哥利用這一點去引誘雪雨,到時候害了全家。

“他們出來了,表哥,我們先上車。”

顧鴻飛由表妹拉着上車。

姜暮聲和阿染親昵地牽着手,有說有笑從車邊經過,那位姜小姐也笑得很開心,唯有那個短發女保镖經過時,透過車窗狠狠瞪了他一眼,像是警告。

顧琪琪吓了一跳,等人都走遠,上車離開了,才一臉嚴肅地對表哥說:“表哥,你剛剛看見了吧,雪雨身邊那個保镖不是吃素的,你就是想接近,也接近不了。”

“難道還能24小時守着?”

“還真能,上課都是陪着一起的,去洗手間也形影不離。”顧琪琪說。

*

下午大家陪着雲染一起注冊報道完,一起去了鄭杭一那裏做客,順便看看陳虹。

鄭杭一應該是先囑咐過,沒看到他收容的那些女人們,只看到一個陳虹。

“你在鄭先生這裏還好嗎?”雲染問。

鄭杭一道:“雲小姐果真是不信任我。”

雲染道:“彼此彼此。”

陳虹道:“雲小姐放心,鄭先生對我很好,沒對我做任何出格的事。”

“那就好。”

鄭杭一敲敲茶幾,“暮聲,你管管你的人。”

姜暮聲擡手給鄭杭一斟了一杯熱茶,笑道:“可惜我從來都是讓着我的人,勞煩你也讓一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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