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朝長陵睜開眼,靈獸正叼着信往她手裏鑽。

她伸手接過來,便見信中寫:“算算日子,朝師妹已離開宗門半個月之久,師兄想來想去,覺得那只上古妖獸不會就這麽輕易現身,此行只怕極為兇險,若是發現古怪,速速差靈獸回信……”

後面便是不相幹的廢話一堆,朝長陵懶得再看。

半個月前,她發現自己渡劫天雷将至,托占蔔臺為自己蔔了一卦。

這一算就大事不妙,據占蔔臺預言,下次渡劫天雷沒有任何懸念,她必被劈成人灰。

只有一解,用一只上古妖獸的內丹來作抵消。

可如今仙道門派勢頭正盛,妖獸早就學會了躲躲藏藏,想揪出一只上古級別的妖獸,可謂強人所難。

但為了渡劫,為了終生目标大乘期,朝長陵沒得選。

她告辭師尊、師兄,以及門內一衆弟子,禦劍數十日,按照占蔔臺的指引,抵達了一座被群山環繞的凡人村落。

白的村煙,紅的夕陽,什麽都像,就是不像占蔔臺推算的那樣有妖獸作亂。

但她無疑已經進了上古妖獸的地盤,若是施展咒訣,只會打草驚蛇、暴露身份。

那麽,要如何才能混進眼前這個據說潛藏了上古妖獸的村子就成了一個大難題。

短暫思索後,她拔劍将衣服削了個破爛,往村口一倒,假裝落難乞丐。

就賭凡人們不想大過年的看見有人死在村門口。

事實佐證,她沒有賭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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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集回來的村民很快發現她,慌慌張張地商量一通後,決定先把她擡進村裏。

這村子的村長是個面目和善的老人,還有個熱心腸的孫女,聽着榻上的她訴說完自己一路以來的悲慘經歷後,決定收留這個可憐人暫住一晚。

朝長陵也沒料到這辦法真能有用,雙手一拱,說了聲厚顏叨擾,就這樣輕易混進了村子。

于是黃昏時,她收到了如上所示的師兄的來信。

師兄的擔憂情有可原,上古妖獸擅長躲藏,狡猾而修為深厚,與那些游蕩在外的低階妖獸不同。

所以朝長陵決定假扮一個不會咒訣的凡人,畢竟妖獸對修士的靈力尤其敏銳,自己如果暴露身份,真的能在被偷襲的情況下與之一戰嗎?

恐怕不好說吧。

将送信的靈獸打發走,她又坐在榻上等了一會,待外頭天色漸深,村民都進入夢鄉,才下榻穿上鞋,推開房門。

院內伸手不見五指,是巡視村落的好時機。

她正要轉身出去,村長屋裏的亮光突然自眼前一晃而過。

吃飯時,這老頭為了歡迎她喝醉了酒,離開時都是被人攙着的,怎麽可能特意起來點燈?

她決定調頭去看究竟,甫一轉彎,一道響聲突然從裏傳來。

那不是人聲,也不像東西掉落的聲音,是更加尖銳的、刺耳的,仿佛空氣都被劃破了一般的響聲。

她隐去氣息,沖屋子而去。

村長的房門并未完全合攏,像是巧合般地,還敞開了一條縫隙。光從裏漏出來,好像在邀請人上前窺視。

朝長陵心中異樣漸生,彎腰湊近門縫。

——村長正站在屋內。

右手持着一條細長的鞭子,眼睛因為睜得太大而充血外凸,有那麽一剎那,猙獰得不像是人。

“嗖”的一聲。

鞭子抽下去,地上那人雪白的後背瞬間就添上了一道血紅的鞭痕。

朝長陵這時才發現,那是一個青年。

跪爬在村長腳邊,身上不着寸縷,連鞋襪都沒穿,只能看見鬓發後露出的一截削痩的下巴尖。

無數新的舊的鞭痕交織在他的皮肉上,紅的白的染着血混作一團。

說不出的可怖。

饒是朝長陵也沒想到會撞見這樣一幕,她自覺看見了不該看的,擡腳要走,一雙黑得發亮的眸子在這時撞入她的瞳仁。

青年不知何時偏過了腦袋,透過那一條細小的門縫,毫無疑問,是在和她四目相對。

那是一雙仿佛蒙着雪霧的眼睛。

分明傷痕累累,眼眸垂淚,他卻在朝長陵做出反應之前,彎起眼尾,沖她露出個狡猾的笑容來。

朝長陵:……

她當即轉身就走。

屋內的案上還放着師兄的信,她幾步過去,抽出炭筆,在上邊添上四個大字:“——極其古怪!”

*

清晨,朝長陵是被村長那個熱心腸的孫女叫醒的。昨天是她先開口說要收留自己,所以她對她有些印象。

那張信紙依舊被擱在案上,炭筆的字跡格外鮮明。昨晚不是在做夢。

這村子不大對勁。

趁着眼下沒有旁人,她旁敲側擊地問了問,原來這姑娘父母早亡,只有她和村長兩個人在村裏相依為命。

“大夥都叫我小椿菊,你呢,你叫什麽?”

姑娘對她很好奇,一邊走一邊問。

朝長陵随口編了個名字:“長藤。”然後問重點:“所以這裏只有你和村長兩個人住?”

小椿菊一愣,支吾地答:“其實……”

二人走在廊下,是要往吃早飯的竈房去,好巧不巧卻在中途撞上村長,朝長陵沒能聽到她接下來的話。

村長身後跟着一個人。

青年的臉照在陽光下,沒有了昨晚昏暗的光線,這回就看得格外清楚,那是一副極其漂亮又清隽的樣貌,松松垮垮的麻布白袍套在颀長的身軀上,古怪地大了一圈。

吸引朝長陵注意的,是他寬敞袖口裏露出的一截瑩白的手脖子。

沒看見鞭傷。

她又朝後瞥了眼他們一起過來的方向,正巧和青年的目光相撞。

他的瞳孔平靜深邃,不躲不閃地看着她。

“這就是我方才要跟你說的,”小椿菊指着青年笑道,“我家其實有三個人住,這是我阿兄哩。”

“他向來身體不好,昨兒又躺了一日,這才沒跟你打招呼。”村長道。

青年的臉上早已沒了昨夜的痛苦神情,更顯得他天生笑唇,漂亮又溫和。

唯獨那雙眼睛勾勒出了冷淡的弧度。

也不知是沒認出她還是礙于村長,他禮貌點頭和她打了聲招呼,漠不關心地移開視線。

凡人的清晨通常要聚在一起吃早飯,小椿菊性子活潑,就算有朝長陵這個外人在,氣氛也還算融洽。

如果不是見過昨晚那一幕,她還真會這樣認為。

那不是家法。

就算朝長陵已經不太記得自己還是凡人時的事,但也明白,昨晚青年那遍布全身的鞭傷,對于家法而言,也太過了頭。

那更像是……

她思考着用什麽詞可以诠釋,一道視線輕飄飄地投射在她身上。

她擡頭,對面的青年毫不避諱地眯了眯眼睛。

“聽說長藤姑娘昨日受了傷?”

他這搭話的方式十分唐突,朝長陵反問:“你叫什麽?”

青年笑着說了句“失禮了”,道:“元秋。你可以叫我元秋。”

“我是受了傷,不過都是些輕傷。”

元秋點頭:“我懂些岐黃之術,長藤姑娘若不介意,可以讓我瞧瞧。”

他看着朝長陵,口吻溫和,措辭有禮,怎麽看怎麽真誠,就是不像昨晚看見的那樣眼中滿是冰冷和厭惡。

她對這股劇烈的反差來了點興趣。

“也可。”

飯後,等元秋回去拿藥匣的空隙,她掀開裙角用小腿去撞石壁,直到撞得高腫不止才停下。

境界高深的修士一般有真氣護體,輕易難以被攻破。

但現在的朝長陵沒有這個無敵神功,而且要想騙過這些村人,總得做點犧牲。

于是痛着腿,等到元秋去而複返,卻被他告知——藥草用盡,要治傷得重新上山去采。

“不如長藤姑娘和我同去吧?”

剛把腳砸腫了的朝長陵:“……”

也罷,反正都得找機會探探這凡人的底。

山路雜草遍布,對常人而言并不是條好走的道,據元秋所說,現在是冬日,妖獸一般不會下山作亂,否則他們也不敢像這樣單槍匹馬的上山。

“那這個冬天你一只妖獸也沒見過?”朝長陵問。

元秋以為她在害怕:“別擔心,就算碰上妖獸我也會讓你先跑的。”

真的遇上,她和妖獸誰先跑還不一定呢。

好在藥草就長在山崖邊上,他們沒往深處走太遠。元秋蹲下身,拿出石臼,頭也不回地問:“哪裏受了傷?”

朝長陵大喇喇把裙角一掀,露出紅腫的小腿。

元秋一愣,移開視線,耳尖微紅:“你早說是腿傷,就不必随我一起來了。”

朝長陵無所謂:“回去又不用爬山。”

“我倒覺得不是這個問題……”元秋啼笑皆非,擡頭看她:“長藤姑娘說話的調調……一直都是如此麽?”

“?”

上藥時,他跪在她腳邊,先把碾碎的藥草和藥粉一起慢慢在掌中抹開,低下頭握住她的小腿肚子,将藥塗抹在患處。

他似乎沒有意識到這個姿勢有多麽卑微,但正好,朝長陵可以肆無忌憚地盯着他看。

之前沒法确定,現在二人獨處,她總算可以下定論。

元秋是人,不是妖獸所變。

看來昨晚撞見的那一幕只是凡人間的私事,她白折騰了一趟。

“擦擦吧。”本着人情一筆勾銷的意思,她摸出一條手帕遞上去。

元秋這才發現自己兩手髒了,笑意溫柔地接過來道了聲謝。

回去的路上,朝長陵沒了耐心在不相幹的人身上浪費時間,先元秋一步進了村。

殊不知落在後頭的他早被人攔了下來。

小椿菊從山腳陰影裏走出來,一掃之前飯桌上的活潑開朗,她望着元秋,顫抖着嘴唇問:“元秋…你昨天吃飯時不在,我才想來問你,昨晚,爺爺是不是又把你……”

“你特意跑出村子就是為了來和我說這個?”

“求你……求求你!”小椿菊泫然欲泣,撲上去抓住他的手臂:“元秋……元秋你和我一起走吧,我帶你逃出這裏好不好?不要再……”

元秋搡開她,漂亮的臉上顯出自嘲的笑意:“憑你可沒法帶我出去。”

“我——”

“少來管我的事,我就算一輩子只能爛在這裏又和你有什麽關系?”

冰冷的嗓音掐斷了她所有的下文,那方手帕也不知何時掉落在地。

元秋從上踩過去,雪白的布料瞬間污穢不堪,他淡淡一瞥,眼中哪有溫柔,只剩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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