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朝長陵目力不錯,在光線照不到的井底,勉強還能看得清腳下的路。
她摸着牆往前走了一陣,确認這是一條筆直的暗道。沒有岔路是不幸中的萬幸。
唯一的水源只有地上的一條小溝渠,可惜也已經幹了。
妖獸會藏在這口井下嗎?
她隐隐有幾分期待。
“你不是村長的孫子?不知道這底下是做什麽用的?”她頭也不回地問元秋。
“那也不代表什麽都得知道啊。”元秋抓着她的手,嗓音很平常:“我從沒離開過村子。”
能想到原因有好幾個,就是不知道哪個是對的。
朝長陵索性不再接話。
二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直到她摸到了一根根細長的鐵柱,生了鏽,似乎有些年月了。
鐵牢的門沒有鎖,朝長陵推門進去,一股濃烈的腐臭撲面而來。她心中攀升出不詳的感覺。
“那裏有火把。”她看見牆上挂着兩根:“你身上有沒有什麽能點火的東西?什麽都行。”
元秋在懷中摸索了一下:“你等等。”
火折子是那種一吹就燃的,兩根火把好險還沒完全報廢,元秋點上火,地牢內霎時間被照亮。
朝長陵想說你既然有幹嘛不早拿出來,可眼前的畫面讓她聲音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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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着實沒有想到,一個小小村落旁的枯井底下,竟然會有這種地方。
牆上挂滿了刑具,皮鞭手铐腳鏈……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她看不懂用途的道具,安靜地、觸目驚心地陳列在架子上。
地牢中央,只有破爛的床榻和一張長凳。
仔細一看,這長凳竟然也不尋常。
足足到她腰那麽高,中間本應可以坐人的橫木上多出一條粗長凸起的圓形硬木,根本不像能坐下去。
“這是幹什麽用的?”她問元秋。
“你不知道?”他竟笑着反問回來。
…她怎麽可能知道啊?
“既然是牢房,想來是某種刑具。”
“你想知道它具體怎麽用嗎?”
“想……”朝長陵看了眼元秋的表情,不知為何,那微彎的眉眼給她一種要是她回答“想”,他就會親自給她演示一遍的感覺。
她當即改口:“不必。”
抛去這一牆的刑具不談,這地牢就是普通地牢該有的模樣,沒什麽古怪。
那剛才自己嗅到的腐臭味到底從何而來?
朝長陵沿着牆根轉了一圈,最後在那張破爛的床榻下找到端倪。
她把那袋“東西”費力拽出來,很重,不揭開布料就已經能猜到裏邊是什麽。
是個成年男子的屍體,腐化得比較嚴重,已經完全看不出原本的膚色,只有一簇簇的蛆蟲在皮肉裏若隐若現。
這種慘狀,少說也死了一年以上。
“原來這就是那股腐臭的源頭。”元秋在她身旁蹲下,是恍然大悟的口吻:“是妖獸幹的?”
“不是。”朝長陵在屍體身上掃視一圈:“是被刃器所傷,你看他的喉頭,筆直裂成了兩半。”
好在勉強還能辨別腐肉上的傷口,但除了喉頭挨的那一刀,其他地方并沒有被嚴刑拷打過的痕跡。
“那他是曾經被囚禁在這的人?”
“也不是。”朝長陵道:“也許,他才是把人囚禁起來的那一個。”她虛空撫了撫屍體斷裂的喉嚨:“然後大意輕敵被反殺……這樣想,比較合理。”
元秋輕輕笑了。
這一次,他沒有回答。
“你見了屍體倒是一點不驚訝。”朝長陵瞥他。
“長藤姑娘不也是?”元秋把問題抛回來:“莫非你殺過人?所以早就看習慣了?”
“……”朝長陵對他的聯想能力深感無語:“我只是習過武,又不是劊子手。”
“但我殺過。”元秋忽然湊近她,他的睫毛很長,黑曜石般的眼睛半眯,明明含着笑意,但在昏暗的室內,又像根本沒有在笑。
剛才松開了的手再次伸過來,輕輕勾絡着她的手指,他的體溫很低,有一種随時會死去般的錯覺。
“殺人比我想象中簡單,也快活。那些話本子裏寫的,殺人後徹夜難寐,心驚膽戰,原來都是騙人的啊。”
朝長陵盯着他冷白的手指,一時不知作何反應,在她開口之前,元秋噗嗤一笑。
“我說笑的,你倒也不用露出這麽嚴肅的表情吧?”他松開手站起來。
“說笑?”
元秋點頭,一瞥地上那具屍體,似乎現在才知道害怕,皺皺眉道:“我哪兒敢殺人啊?”
朝長陵:……
師兄曾經抱怨過她不懂玩笑,看來還真是。元秋的笑話,她就沒聽懂。
地牢旁邊還有一座竈臺和一間小屋,早已落滿灰塵。
看來的确有人在這生活過,而且十有八九,是牢裏那個已經變成屍體的男人。
她突然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那屍體不是你們村子的人?”
“他腐爛得太厲害了。”元秋搖頭:“我分辨不出來。”
“那被他囚禁的人跑哪兒去了?”
“這個嘛……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吧?”
他笑了笑,朝長陵知道自己這問了跟沒問一樣。
再往前走,就只剩下黑暗了。
朝長陵心裏那點期待在見到屍體時就散了大半,如今果不其然連根妖毛也沒見着,她略有遺憾,也有慶幸。
這裏視野不佳,空間狹小,真的打起來,自己能有幾分勝算?
恐怕不好說吧。
比起進來的時候,出去就簡單多了,朝長陵感覺到風聲,借着火折子上律動的火苗,發現頭頂有一道暗門。
在她打算用劍柄将其破開時,暗門先一步被從外打開,村長那張驚愕的臉探出來道:
“長、長藤姑娘!?”
朝長陵出來後才發現,這裏是村長的屋子。
似乎是出了什麽事,屋內擠滿了躁動不安的人群,有午飯時就沒出現過的小椿菊,還有其他一大夥村人。
她只說自己和元秋掉進枯井,又找到出口,唯獨隐去了地牢裏的事。
如果出口只是連接着村內某處,朝長陵還不會想得太多,可偏偏通往村長的屋子,她就不得不多想想。
畢竟自己只是來找妖獸的,還不想被卷進凡人的麻煩事裏。
“那地下的确是烏漆嘛黑的,長藤姑娘豈不是什麽都沒看見就出來了?”
“對。”她答。
“真的?”村長湊近,一雙因為衰老而下垂的鷹眼顯得有些銳利:“你真的,什麽都沒看見?”
“沒有。黑成那樣,路都很難看清。怎麽了?”
“沒事,什麽都沒看見的話便罷了。”村長笑着搖頭,關切地去握元秋的手:“你呢,有沒有受傷?”
小椿菊也撲上來,看得出她是着急壞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元秋,還好你回來了,我還以為你……”
她的手被他不着痕跡地拂開,元秋淡道:“我什麽?”
小椿菊如夢初醒,趕緊搖頭,再不說話了。
“大夥聚在這是怎麽了?”看着焦急的衆人,朝長陵明知故問。
村長猶豫道:“你們上山時,撞沒撞見妖獸群?”
“妖獸從沒在冬天的時候下過山,今年怎麽偏偏成了這樣!”後面有人插話。
“鎮守這地方的修士離我們遠得很,這冬日大雪的,就算趕過來除妖也來不及了啊!”
似乎是朝長陵和元秋走後,獵戶去向村長求證朝長陵說附近有妖獸是不是真的,結果顯而易見,村長壓根兒沒說過那句話。
獵戶氣急,可人都走了,還能怎麽辦,便說要去山上接元秋回來,然後就倒黴催地撞見了妖獸。
好在只有一只,他折了身上所有的刀和弓,連滾帶爬,總算死裏逃生。現在都還在榻上躺着。
“你和董老二說,你在附近發現了妖獸,被一路追趕才逃到這裏……結果是真的嗎?”
朝長陵扯謊的時候确實沒想到還能再見到這幫人,現在要她找補,着實有點難,索性點頭承認了。
“你看,果然是她!我就說妖獸冬天不可能下山,是她把妖獸引到咱們村來的!”
後面響起驚呼聲。
“村長,怎麽辦,怎麽辦啊?就算妖獸現在還沒闖進來,但也是早晚的事。”
凡人面對妖獸是無力的,他們驚慌失措再正常不過。
村長得為這一村人考慮,猶豫片刻,為難地看她:“長藤姑娘,你也別怪我,但既然是你把妖獸引來,那我作為一村之長,就不能輕易讓你走了。”
一屋子人都是憤怒而忐忑的,就算村長說要她負責,可他們又不是瞎子,他們都看得見朝長陵腰上的那柄長劍!
鋒利筆直,泛着寒光。
這人來路不明,但能從妖獸手底下逃脫,肯定有兩把刷子。
要是她不願意,反而向他們動起手來可怎麽辦?董老二還躺在床上,現在誰能攔得住她?
早知如此,當初,當初就不該救她!
“你說,不讓我走……?”
村長硬着頭皮颔首:“所謂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這事因你而起,你不該留下來和我們共渡難關?”
朝長陵卻在想,原來世上真有這種誤打誤撞的好事。
“可以。”
她答應得太過輕松,村人紛紛呆在原地。
“真、真的?你不騙人?”
“當然。”她拍拍劍柄道:“你們提供食宿,凡事聽我安排,只要答應這兩個要求,妖獸我可以想辦法。”
聽她安排?哪些事得聽她安排啊?萬一她不靠譜怎麽辦?
村人們又猶豫道:“村長……你看……”
村長點頭嘆氣:“好罷,也只能這樣了。”
除了寄希望于這個長藤姑娘,他們也別無選擇。
正待說話,朝長陵的衣角被從人後拽了下,元秋低頭湊在她耳邊問:“那我也要凡事聽你安排?”
自己的村子明明正面臨危機,他卻仿佛事不關己,朝長陵沒聽懂他笑吟吟的話裏有另一種含義:“你可以随意。”
元秋垂眸,眼中冷淡,揪着人衣角的手卻沒撒開。
“好,這可是你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