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之後,很快有人給他們收拾出了兩間廂房,都在回廊下,左右挨着的那種。

到底是這裏最大的官,整個宅子都很新,廂房也寬敞,比之前在村裏的床榻不知大了幾倍。

元秋伸手摸了摸褥子,有點小心翼翼,朝長陵問:“怎麽?”

他道:“是軟的。”

“……”那不然呢?

他又摸了摸榻上的棉被,微訝道:“這個更軟。”

大概是在村子時只能睡木板床和薄被的緣故,這裏的一切于元秋而言似乎都是稀奇的。

那些擺放在角落的香爐、炭盆、屏風更不必說,他都上去看了看,摸了摸,朝長陵在一旁等他盡興了才道:“這間屋子就給你吧,我睡隔壁。”

“但是真的可以嗎?”

“什麽?”

元秋垂眉,語氣有些不确定:“我這種人……真的有資格住這麽好的屋子嗎?”

“……”朝長陵道:“你不是給縣令夫人治病的大夫?當然有資格。”

他卻搖頭:“都是因為有長藤姑娘在。沒有你的話,根本不會有人看我一眼。”

這話朝長陵就不知道怎麽答了,好在元秋也沒想多聊,轉而道:“不過這樣的話,夜裏就得和長藤姑娘分開了。”

之前在村裏,他們好像也沒整天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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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你還會怕寂寞?”

“如果我說是呢?”元秋轉頭望向她,眼睛直勾勾的:“如果我說是,你會連夜裏也過來陪着我嗎?”

朝長陵把胖鳥從包袱裏提溜出來扔給他:“它可以。”

胖鳥猝不及防,猛地摔進元秋懷裏,擡頭,如玉一般的面容近在咫尺,可它只覺得毛骨悚然,別說它是只實打實的公鳥,就這個表裏不一的凡人,它夜裏要是陪着他,還不知道要被他怎麽欺負!

胖鳥哭着撲去找朝長陵,被元秋揪住翅膀:“那我就把它當作是長藤姑娘好了。”

朝長陵:…那也多少有點不対勁。

如今還是冬日,窗棂半掩,冷風吹進來,有些涼飕飕的。

朝長陵看元秋哈出的氣都是白的,幹脆過去将窗戶阖上,這才開始說起正事。

“雖然不确定,但我有個猜測。”

她道:“縣令夫人的那些發瘋征兆,很像患有心魔。心魔也是一種妖獸,生于人心中的負面情緒,這種情緒越是脹大,就越容易産生,等到心魔完全恢複力量,她大概連神智都會被占據。修仙者走火入魔,凡人便會成為活死人。”

“那意思是,她眼下還有救?”

朝長陵點頭:“但心魔潛藏于人心,就算還有救,它不現身也無法剔除。”

只有一個辦法可行。

“從外界施加壓力,在它吸食情緒前,把它引出來。”

“我明白了。”元秋道:“可具體要怎麽做?”

“做法不難,關鍵是我們如今并不知道造成她心魔的原因。”朝長陵皺眉沉思:“我貿然去試探,以她剛才的樣子,只怕會加劇心魔的成長速度。”

“那讓我去試試吧。”元秋道。

“你?”朝長陵挑眉:“你知道她的心魔是什麽?”

元秋搖頭:“但如今也只有我可以了吧?”

如果能知道她産生心魔的原因,讓她持續対這件事加深印象,雖然會因此加速心魔的成長,但更多的,心魔也會被這飛快膨大的情緒刺激,等到那時候,它極有可能被擠出心神,自己現身。

之後,朝長陵自有辦法。

看她撫着下颌沉默不語,元秋往旁一挪,靠近了些:“你考慮得如何了?”

朝長陵沒說話。

他又微彎上身,以一種仰視的姿态看着她:“你不相信我嗎?”

“這和相不相信沒關系。”

“那你要和我打賭嗎?”他忽然笑道:“就賭,我到底能不能勾出她的心魔。”

朝長陵有時真不知道這人是自卑還是自信,剛才還不确定地問她“我有沒有資格住這樣的屋子”,現在卻要和她打賭。

她道:“賭注呢?”

“如果我輸了,長藤姑娘想対我做什麽都可以。”

似乎就是故意要用這種會惹人誤會的說法,他直勾勾地看着她:“但如果我贏了,你得答應我一個要求。”

“無論是什麽?”

“無論是什麽。”元秋點頭,又笑:“但我不會提會傷害長藤姑娘的要求的。”

朝長陵修煉到這個份上,小心謹慎少不了,但更多的是因為底氣,這世上,她不能滿足的要求其實才是少數。

“行。”她答應了。

元秋笑起來:“那就這麽說定了,我會贏的。”

朝長陵道:“奇怪了,我也沒有自己會輸的預感。”

*

縣令夫人姓鄭,也是書香門第的千金,和縣令老爺青梅竹馬,門當戶対。二人成婚至今,一直伉俪情深。

在郡縣,縣令愛妻如命,人盡皆知,不然他也不可能病急亂投醫到這個地步。

元秋約好下午時去給鄭夫人瞧病,來迎他的侍女說,鄭夫人午時睡了一覺,現在精神不錯,應該是能和人好好說話的狀态。

意思就是讓朝長陵也一起。

看來侍女早就篤定這是妖魔作祟,根本沒覺得他這個大夫能瞧出什麽名堂。

“長……我阿姐說不急着去見夫人,她要先把府裏先查看一遍。”元秋這不是說謊,朝長陵的确早就離開屋子去巡視府邸。

她說鄭夫人有可能是患有心魔,可那些有關侍女發瘋意外去世的事情卻沒法用心魔來解釋,反正疑點重重,不排除這個宅邸裏有第二只妖獸存在的可能。

“原來是這樣,”侍女點頭道,“那好吧,你随我來。”

她原本還有些怨言,擡頭時,看見元秋禮貌地沖自己笑了下,她胸口驀地一跳,結巴道:“公、公子,這邊請……”

鄭夫人的确精神不錯,傅了脂粉,紅豔豔的口脂,正端坐貴妃椅上看書,哪裏還有半點清晨的狼狽模樣。

元秋行禮喚了聲“夫人”,她颔首,招手讓他上前:“你怎麽連家夥也沒帶?”

有侍女端來蒲團給他,元秋坐下才道:“出門時覺得帶上藥匣太不方便,早知要給夫人治病,就應該帶上。”

鄭夫人開玩笑:“你這是忘記大夫的本職了。”

“夫人教訓得是,元秋下次不敢了。”他也輕輕笑了,是那種柔軟而無害的笑容:“雖說沒帶藥匣,但給夫人把脈卻是不耽誤的。”

鄭夫人點頭,放下書冊,伸手到他面前。

元秋低聲道了句“失禮”,搭上她的皓腕。

他跪在貴妃椅旁,低頭,是一副全神貫注的模樣,鄭夫人看着他有些出神,那黑發只用一根發帶束了個不高的馬尾,一些碎發從裏跑出來,微微卷翹,在光線照耀下,反射着橙黃的光。

她下意識想要伸手觸碰,在那之前元秋像是受驚了一樣往後一退。

“……夫人?”

她反應過來,咳嗽兩聲:“你把好脈了?”

元秋點頭,微微颦眉道:“我之前看夫人就感覺你形體消瘦,顴骨潮紅。如今一看,果然脈象紊亂,肝腎陰虧。所以夫人才會夜間多夢,情緒躁急。”

鄭夫人倒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懂醫:“唉,你說得対,之前那幾個大夫也是這麽說,可開了藥,不止喝了多少回也沒見效。”

“那夫人願意相信我嗎?”元秋擡頭望着她,黑眸輕輕一眯,彎出個月牙的形狀,語氣很慢,一字一句的:“我一定會治好你的。”

“……”也不知是被他的笑恍了神,還是想起什麽來,鄭夫人生生一愣,直到元秋又喚了聲“夫人”,她才回神,勉強揚起嘴角:“好,你既然有信心,我便相信你。”

她情不自禁想要伸手,這次元秋沒有躲開,所以她的手落在他發上,輕輕摸了摸:“…好孩子,明日午時也來吧。”

元秋一笑,平靜地說了聲“好”。

他剛起身,縣令就推門而入,看來他是早早休沐回了府,一進來就擔憂地問:“夫人如何了?”

侍女在一旁答,聽見她今日精神甚好,這才放心舒了口氣。可甫一走進內室,首先就看見立在門邊的元秋。

“這、這是誰?”

元秋也聽見聲響,回首朝這邊瞥了一眼,他眼尾狹長微翹,用餘光掃人時會顯得格外冷淡又勾人,縣令的眉頭剛要皺起來,侍女解釋道:“老爺,這是那位尊者的阿弟,他是大夫,是來給夫人瞧病的。”

縣令這才想起,尊者昨日是和他說過自己還有個同行的伴,原來就是這人。

元秋已經轉身拱手沖他行了禮,縣令只好摸摸下巴點頭:“夫人這多半不是病,你應該也瞧不出什麽名堂。”

“你說誰不是病?”鄭夫人的聲音立時擡起來。

如今在府裏,說鄭夫人不是生病已然是種禁忌,誰敢說一句她都要發作。

縣令一下子觸了黴頭,趕緊到她身邊哄道:“怪我怪我,我說錯了,你這的确只是生了病,是得找大夫來看。”他一頓:“不過也不必找這種大夫,他年紀太輕,能懂些什麽……”

“之前那幾個大夫哪個不是頭發花白,你看他們有用?”

“這話不能這麽說……”

縣令一邊說,一邊擡頭瞥了眼元秋,元秋垂首行禮,轉身離去。

到達陽光底下之前的這段路格外昏暗,室內沒有點燈,他擡手摸了摸剛才被撫摸過的地方,一股反胃感幾乎要湧出胸腔。

“不急。”他五指攥緊,在發上狠狠扯了一把,可惜只拽掉幾根細碎的黑發,他視若無睹,嘴裏輕輕重複:“不要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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