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朝長陵等人是在翌日午時進的城。

郡縣依舊熱鬧,只是不同以往,今日在城中支起了一個大擂臺,許多百姓都在底下圍觀。

朝長陵過去一問才知道,是修真界第一仙門的玄一宗在此廣招弟子。

“玄一宗?”元秋望着擂臺上金燦燦的牌匾問:“和長藤姑娘的宗門有什麽不一樣的?”

那可太不一樣了。

修真界有無數仙門,其中位居首位的便是玄一宗,不知養出多少修真大能,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仙門。

而靜心門,一個山野林間的小門小派,門中弟子約莫二三十人,要不是玄一宗自诩“和平第一正道門派”,估計動動手指就能滅了靜心門。

元秋卻笑:“真的?我倒覺得不會。”

朝長陵:“為什麽?”

“因為有長藤姑娘在啊。”答得很理所當然。

朝長陵:……

她有時覺得,元秋是否過于高看了她。

不過現在也的确到了各大仙門廣招弟子的時節。

擂臺旁邊放着一個被絨布蓋住的臺子,不出意外那就是測靈儀。

凡人不會知道自己的靈根如何,有些膽大的還好,自告奮勇前去仙門報名,是好是壞總有個說法,有些沒膽卻有可能錯失入仙途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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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才有了如今這種巡回式招納弟子的擂臺。

如今還沒到開始的時候,周圍已經簇擁了裏三層外三層的百姓,場面十分火爆。

胖鳥躲在元秋挎的包袱裏,壞心眼地用翅膀拍他:“嘎嘎。”

你不如等會兒也上去測測?萬一是什麽不得了的靈根,不就可以和本鳥尊平起平坐了嗎?

元秋似乎聽懂它的意思:“我是不行的。”

“你沒試過怎知不行?”朝長陵問。

“沒試過也知道呀。”元秋一笑,語氣平靜,見他擺明了不想說,朝長陵不再追問。

他們特意沒有靠得很近,就算上面的修士看過來也不會注意——朝長陵現在還不想和玄一宗的人打照面,起碼在渡劫成功之前,都不想有任何交集。

他們等了一會,大會沒有要開始的跡象,正打算離開,有人從旁叫住她:“尊者請留步。”

約莫十五六歲的姑娘,禮貌地沖她行了個禮道:“敢問尊者可是玄一宗的修士?”

朝長陵:“不是。”

“不、不是?”她騰地噎住:“我見你氣度不凡,還以為肯定是……”委頓地垂下眉道:“這可怎麽辦,如果沒有修士肯幫忙,夫人的病……”

她發上釵着的流蘇墜子一搖一晃,不像是尋常人家穿戴得起的。

“我雖不是玄一宗的,但确實是修士。”朝長陵又道。

“真的?!”姑娘眼睛一亮:“尊者,實不相瞞,其實……”

這姑娘說自己是縣令府的侍女,她家夫人從一個月前開始怪病纏身,四處尋醫問藥無果,懷疑是被什麽不幹淨的東西纏上,遂又請了好幾個道士來做法,沒一個有用。

恰好今日碰上仙門來此招收弟子,她便被縣令指派來請修士去他們府上除妖。

方才她也問過好幾個打扮像那麽回事的人,無一例外,全都回絕了她。

這也是當然的。

負責這片土地的是振山門,其他仙門不會輕易插手,這是有明文規定的。

更別說玄一宗是名門,這種替人跑腿除妖的雜活,他們看不上。

如此這般,侍女被拒絕了大半個上午,正要失望而歸時,發現了在圍觀擂臺的朝長陵一行人。

這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侍女無論如何也不想放跑這個機會:“咱們老爺極看重此事,他說了,尊者您想要什麽盡管提,酬勞都是小事。”

這也是玄一宗修士不願幫忙的緣由,畢竟凡人能給的好處,他們本來也不缺。

但朝長陵不一樣,她正想找那種權勢大點的凡人,好留在這裏調查上古妖獸。

完全是瞌睡有人遞枕頭。

“行。”

她答應得太輕松,侍女愣了愣才喜道:“當真?尊者快這邊請,還有……”

她望向元秋,沒等他開口,朝長陵先道:“我們是姊弟,他雖是凡人,但也是大夫,興許可以給你家夫人瞧瞧。”

“那豈不是更好了。”侍女不疑有他:“二位随我來吧。”

跟着侍女走在後面幾步,從旁投射過來的視線不躲不閃,似乎她不開口就打算一直這樣看下去。

她只好道:“你想說什麽?”

“我只是在想……為什麽是姊弟。”元秋問:“我不能是兄長?”

“可以是可以,但我不想管你叫兄。”

元秋噗嗤一笑,彎下上身湊過來與她平視:“那我現在能算是長藤姑娘的親近之人了?”

這話很輕,一字一句的,似乎含着認真的意味。

朝長陵目視前方:“這身份只是一種托詞。”

元秋明白了她的意思,笑容淡淡一斂,什麽也沒再說。

縣令就是郡縣裏最大的官,府邸當然也很氣派,門前有兩座石獅子,進去先是一條長廊,廊邊有池塘假山,圍牆邊種着一排青竹,看得出這宅子的主子很有閑情雅致。

侍女一路上将大致情況說了。

起初縣令夫人只是白日嗜睡,夜間噩夢不斷,後來動不動就暈倒,有時甚至會尖叫着失去理智,問她做了什麽夢也只一個勁搖頭。

等到最後,宅邸裏怪事頻出,有昨天還好好的侍女晚上突然跳井,第二日被人打撈上來,還有侍女一夜之間發瘋,拿着刀子見人就砍……諸如此類,奇怪的大事小事數不清地發生,夫人被搞得神智崩潰,全然沒有往日溫柔的面影。

“咱們老爺和夫人是青梅竹馬,對夫人情深義重,覺得是妖魔作祟的時候就立刻送信去了振山門,可至今沒有回音。”

所以迫不得已,到了現在見人就抓來幫忙的地步。

“所以這裏真有妖獸作祟?”元秋偏頭小聲問朝長陵,她皺眉:“我暫時感覺不出來,但有些妖獸并非獸型,擅長藏匿,也說不準。”

“原來如此。”他點頭。

跟着侍女,二人穿過一個又一個長廊。原本正藏在包袱裏睡大覺的胖鳥被撞了個激靈,是元秋突然停下腳步。

它伸出腦袋,便見他出神地望着遠處的假山池塘,那池塘上面有一間小閣樓,被大片青竹遮擋,非常隐蔽,不仔細看很難被發現。

“嘎?”你怎麽了?

“我只是在想……那裏還有沒有人在用。”

“嘎嘎?”你曾經來過這裏嗎?

元秋輕輕一笑,低下眉眼看着它道:“怎麽會呢,我沒有進入那個村子之前的記憶,你忘了?”

二人來到內院,先要去見過縣令,元秋走到門口卻不進去,只道:“我在外面等你。”

朝長陵點頭,叩門而入。

縣令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濃眉大眼,五官端正,足以見得年輕時大概是這一帶有名的美男子。

他請朝長陵入座,憂心忡忡地訴苦半天,稱只要能治好愛妻,什麽都可以給她。

“酬勞倒也不必,我只需要你凡事聽我安排。”朝長陵肅着張臉:“如若做不到……”

“當然沒問題。”縣令忙道,如今的情況已經到了病急亂投醫的地步,只要有一線希望他都不會放過:“一切都聽尊者的,只要尊者能除掉作怪的妖魔。”

“只是……”他嘆了口氣:“內人被噩夢纏身太久,時常……時常會變得瘋瘋癫癫,之前也是,她只說自己是生了病,怎麽也不肯見我請來的道士,恐怕尊者一會過去也會……”

“無妨,左右得去看看她的情況。”

朝長陵和縣令談妥,略一拱手便出了門。

聽說要去看夫人,侍女連忙千叮萬囑,讓她一定不要刺激夫人,這才領着他們來到另一間屋子。

門扉剛敞開一條縫隙,室內的濃香便飄了進來,像是安神用的。

屋內一片昏暗,侍女上前,将一個婦人從榻上攙扶起來,小聲附在她耳邊說話,當說到“修士”二字時,那婦人擡頭,看見朝長陵,爆出一聲尖叫:“不要,滾,滾出去!”

茶盅砸過來,砰地在朝長陵腳邊碎裂,滾燙的茶水濺起來沾到她的裙擺。

她視若無睹,抱拳道:“夫人,我是縣令請來為你做法除妖的。”

“沒有妖,沒有妖,我不要你,我只是生病了!”那婦人捂着臉,抓到什麽東西就往她身上扔:“出去,給我滾出去,我不要道士!”

看來縣令剛才是說得委婉了,這凡人根本不像能聽進去話的樣子。怪不得前面幾個道士都沒轍。

侍女安撫着發狂的婦人,用眼神示意他們暫且出去,朝長陵暗道沒法,正準備擡腳往外走,一旁的元秋忽然道:“既然如此,夫人需要大夫嗎?”

他的聲音清越,明晰又幹淨,穿透力很強,那婦人止住哭聲,好似現在才注意到屋裏還有一個人。

元秋迎着她怔愣的視線,沖她溫和有禮地笑了笑。

或許是那笑容太過漂亮,閃了她的眼睛,她張着嘴指着他:“你……你……不、不是……”

“夫人?”侍女怕她又要發作,安撫道:“夫人,這位公子是大夫,是來給夫人瞧病的。你別趕他走,好不好?”

婦人也不知聽沒聽見,愣愣搖頭,良久才沙啞着聲音說:“拿水來給我淨面。”

這就是同意了的意思。

侍女連忙叫人去打水,又給朝長陵使眼神,朝長陵點頭,靜靜往角落裏一站。

待幾個侍女給婦人梳妝打扮完,拉起的簾子放下,哪裏還有半點瘋癫的模樣,坐在上首的,俨然已是一個儀态優雅的貴婦人。

“你上前來。”她聲音還有些疲憊,擡手招呼元秋,待他走到近處才道:“你說,你是大夫?”

“是。”

“你是從哪兒來的,又是哪裏人?”

元秋笑道:“我是從很遠的地方游歷到了這裏,夫人興許沒有聽說過。”

朝長陵:……

怎麽感覺她以前敷衍他時也用來這個說法。

好在婦人沒有追問,點點頭,像是自我消解了什麽一般,讓侍女給元秋斟了杯茶,又讓他坐下,嘆道:“我剛才那麽說是因為,你長得……長得很像以前我中意的一個孩子。”

“是夫人的孩子?”

婦人搖頭:“我兒女早就成家立業,哪還有孩子?不過,我說的那孩子也早就不在人世,覺得和你相像,興許只是巧合。”

她雖然三十後半,但保養得很好,活像個二十好幾的大姑娘。

看着元秋,親善地道:“既然你說自己是大夫,那就留在府裏給我瞧病吧。放心,就算瞧不出名堂,我也不罰你。”

元秋點頭,彎腰沖她行禮:“多謝夫人厚愛,元秋定會盡心盡力。”

誰也沒有看見,那雙低垂下去的眼眸中,有細碎的寒光一劃而過。

等出了房門,胖鳥迫不及待從包袱裏探出腦袋嘲笑朝長陵:“嘎嘎嘎!”

沒想到咱們堂堂日持真君,也有被嫌棄的一天。

“确實沒想到。”朝長陵伸手狠狠彈了它的腦門,把胖鳥痛得鳥叫連連,這才不再理它,轉而去問元秋:“你想做什麽?”

“長藤姑娘指的什麽?”

“剛才那一出。”朝長陵看他:“你有幾分她只是生病的把握?”

元秋道:“以前在村裏也有過像她那樣突然發瘋的人,我治好過,所以……”

“現在的狀況和村裏可不一樣。”

聽出這語氣不對,他一愣,抿唇靜靜地問:“我做錯事了嗎?”

“現在還沒有,但下次要搞這出你最好提前跟我打聲招呼。”她面無表情。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元秋垂眼,從這個角度,只看得見他的黑睫輕輕顫了下:“我只是一直在想,究竟能為你做什麽。自從那日被你救出那個村子以後,我就一直在想這件事。”

“畢竟長藤姑娘那麽厲害,連那只大妖都要為你低頭,我能幫上你的事,恐怕很少很少吧。”

“所以你才會說要幫她治病?”

元秋點頭,眼皮掀起來偷偷看她一眼,試探性地揪住她的衣袖:“長藤姑娘不僅給我買新衣服,還把自己的許多事也告訴了我……從沒有人這樣對我,除了你。”

“所以我才想要幫上你的忙。”他有些為難地笑了:“不過好像惹你生氣了。”

朝長陵倒不至于生氣,只是不喜歡計劃外的事情突然發生。

那只揪住她袖角的手讨好般地扯了扯,元秋壓低的嗓音傳來:“別生我的氣了嘛,好不好?”

“……”她看着他的手,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以前做過的那個夢,蛇妖……勾引自己的夢。

要是拒絕,依元秋的脾性,搞不好他也能做出夢裏那種事,只好嘆氣:“好了,我沒生你的氣,撒手,想想接下來怎麽辦才是正事。”

如果那婦人怎麽也不願見她,可能還真得靠元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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