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心魔痛苦嚎叫,瘴氣從被朝長陵劈開的口子裏傾斜露出,那是它的靈力本源,等到徹底漏幹淨,它的生命也會迎來終結。

“不可能!”

常年以鄭夫人的執念為食,心魔的一部分俨然已經帶上鄭夫人的情感,如今一見元秋,就宛如看見那些要将她拽入深淵地獄的男孩。

“老爺明明說,他毒死了那些孩子,還會親手去處理掉你……”

“可是,老爺沒有回來……那天晚上,我出去找他,發現他死在庭樓的外邊,有人從三樓把他推下來,又掐死了他……”

“是你,是你幹的!”

從心魔體內爆發出混沌兇猛的吼叫,可朝長陵的劍氣已将它的內核劈出數道龜裂,連動彈一下都是奢望。

“是我,當然是我了。”元秋半靠在榻邊,譏諷意味很重:“他摔斷骨頭的時候還在咒罵我呢,後來被我掐住脖子,卻開始說自己還沒當上過縣令,哭求着讓我饒他一命。”

他明明快活極了,卻紅着眼圈流下眼淚:“但我怎麽可能真的放過他呢?”

這話宛如在心魔,不,也許該說是在鄭夫人的心病上又重重刺了一刀,宿主的憤怒影響着它的心神,心魔嘶吼一聲,拼着最後一口氣,釋出一道瘴氣直指元秋胸腔,那勢頭猛得似要掏出他的心肺。

“唰”

成功了,那回光返照的瘴氣刺穿了他的胸口,元秋不躲不閃,悶哼一聲又輕輕發笑。

因為下一秒,心魔體內閃爍出強烈的白光,那團膨大的身軀瞬間四分五裂,朝長陵執劍從裏躍出,心魔破碎成一灘瘴氣消散在空氣中。

元秋終于撐不住身子倒在地上,嘴角溢着血,短促的氣音震得胸膛一顫一顫的,朝長陵走近,聽見他在說:“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的。”

“我看見了你的過去,雖然只有一部分。”

Advertisement

“那……你會後悔嗎?”元秋緩慢地擡起眼睑看她:“後悔,把我從那個村子裏救出來。”

朝長陵想說,她從來不後悔已經做過的事,可這個“不後悔”和元秋嘴裏的問題,似乎并不是同一個意思,所以她沒有答話。

鄭夫人在一旁哀嚎,心魔的死去,也代表她長久以來的執念被斬斷,現實再也不允許她繼續癡癡傻傻,丈夫早已死去多年這個血淋淋的真相幾乎要将她的心碾碎。

“是你殺了他……”她怨恨的矛頭指向元秋,爬也爬過來揪住他的頭發:“當初我就該一把火把你燒死在那座樓裏!”

元秋雪白的衣袍早就被自己的血染濕,顯然沒有能揮開她的力氣,可鄭夫人怎麽會就這麽解氣,她一顆心都被怨恨灼燒,抓起地上的花瓶碎片,發狂似地回頭要捅穿元秋的胸腔,手剛一擡,朝長陵就踢了她一腳,那塊碎片應聲落地。

元秋看向她,眼睛暗得沒有光,只有她。

“我……好恨,好恨她……”

他聲音細弱地說。

“可是……為什麽我就是下不了手呢?你幫我……殺了她,好不好?”

朝長陵瞥了眼鄭夫人,這個優雅的貴婦此刻哪裏還有半點幻境裏的模樣,只剩歇斯底裏。

元秋拿她當過真正的母親,那她有愛過元秋嗎?明明給了他一個那樣美的名字。

也許是常年修煉靜心訣的緣故,朝長陵對凡人的情感是陌生的,她既無法猜測鄭夫人到底愛沒愛過元秋,也不能明白元秋明知她就是一切的罪魁禍首卻依舊無法下手的這份感情。

“長藤姑娘……”

她的衣角輕輕被拽住,霧蒙蒙的水氣籠罩在元秋的瞳仁中,顯得脆弱又無助。

朝長陵再次一腳踢開猛撲上來的鄭夫人,卻道:“我是修士,修士有修士的規矩,我能殺心魔,但不能下手殺凡人。”

她感覺到元秋的手一頓,詫異很快被他掩在眼底,他顫着鼻息說:“可是……我好痛……”

“施展咒訣會被藏在郡縣裏的上古妖獸感知,但城裏不缺大夫,我會讓人治好你的。你死不了。”朝長陵道:“但,我不能殺凡人。”

她眼中有深沉,有複雜的思緒,但元秋看見了,其中沒有動搖,沒有一點因為他的眼淚而心軟的跡象。

她說“不殺凡人”,就是真的不殺,堅定不移,不容更改。

他不相信她真的沒有心軟,所以眨眨長睫,将眸中水霧擠散,那張漂亮得不似人的臉顯得有些亂七八糟。

“就算我求你……求你……也不行嗎?”

“不行,我不能。”

朝長陵毫無猶豫,用劍柄摁住發狂的鄭夫人,摁得她再不能靠近元秋一步。

“你的傷不能就這麽放着,走吧,我帶你去找大夫。”

元秋的确出了很多血,心魔那一縷瘴氣雖然細小但十分尖銳,可他想要的是治傷嗎?

趁着朝長陵往這邊走近了一點,他攥緊五指抓住她的裙角,不再是小心翼翼的祈求,是用力的孤注一擲。

擡頭時,微翹的眼尾還墜着淚,唇瓣紅得分不清原本就是這樣,還是被血染紅的。

“……姐姐。”

朝長陵腳步頓住,因為元秋突然顫抖着氣音這樣喚道。

那只抓住她裙角的手一點點收緊,元秋眸中閃爍着痛苦的情緒,似乎下一秒就會凋謝死去,能救他的,只有她。

“……姐姐,幫我殺了她……求你,求你了……”

哀求聲太過可憐,朝長陵不禁垂下眼睛看他。

她從來都這麽平靜,也許可以稱之為冷漠,少有什麽事能讓她動搖,連剛才在幻境中目睹的一切也不過是讓她驚訝。

驚訝離動搖,還有一段很遠的距離。

“元秋。”她很罕見地叫了他的名字,元秋的心止不住顫動了一下,就感覺她那白皙纖細的食指擦過他眼下,輕輕替他拭去一滴淚:“為什麽到了這個關頭,你的眼淚還是假的呢?”

元秋的瞳仁一縮,竟一時沒能理解她話中的意思。

“他從來不會叫我姐姐,我們甚至沒有血脈的聯系,所以你叫錯了。”

擦幹淨他的眼淚,又将他唇珠上的血抹去,朝長陵的語氣分不清是在怪責還是譏諷。也許哪邊都不是,只是在陳述事實。

他所期待着能在朝長陵眼中看到的心軟,自始自終都沒有出現過。

為什麽……

“為什麽,你要說這眼淚是假的?”他勉強翹了下唇角,又擰着眉道:“我真的很痛……”

“我一直都知道是假的,你的笑還有你的眼淚,很多時候都是假的,但沒有拆穿你的必要。”

“那你救我是為了什麽?不是因為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嗎?”他不願相信,抖着聲音追問。

朝長陵道:“不算是,我從來不覺得你是他,救你,只是自我滿足,甚至不是因為同情。”

這話字字清晰,像帶着倒刺的刃器捅入元秋的胸腔,将他那些自以為是的僞裝攪了個七零八落。

她救他,不是因為對弟弟的心軟?

那天在閣樓裏為他擦淚,也不是因為自己哭泣的樣子像她的弟弟?

他自以為的假笑、假哭,裝出來的脆弱和可憐,在她眼中從來都是一張一捅就破的窗紙嗎?

他那麽自信自己善于僞裝,可卻從來沒有真正騙到過她嗎……?

“……”

那只緊緊抓住她裙角的手忽然松開,像所有力氣都被抽離了一般,元秋垂下頭,整張臉都掩埋進深色的陰影中。

朝長陵沖他伸手:“行了吧,我帶你……”

“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從元秋體內爆發出的笑聲打斷她的話。

那笑聲驟然擡高,尖銳又沙啞,明明在笑,卻又像在哭,震得一旁的鄭夫人都呆在原地。

元秋忽然扶住一旁的床榻晃晃悠悠地站起來,那張從陰影裏擡起來看向朝長陵的眼睛裏,哪裏還有淚,哪裏還有一點可憐和脆弱?

“是嗎,是嗎……原來是這樣啊……原來我從頭到尾都是在演一場沒有看客的獨角戲,我還不知道,還演得那麽賣力,那麽讓人動容,差點以為已經讓你徹底為我心軟了呢。”

“原來這全都是我的自以為是……”

旁邊就有一根牆柱,他步伐微晃地攙住那根柱子,剛才還挂着笑,現在卻只剩下冰冷。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突然拿腦袋在柱上撞了一下,像感覺不到痛似的,又撞了第二下,第三下,顫抖的氣音從喉嚨深處溢出來,癫狂得像是失去神智。

朝長陵皺眉,伸手想阻止他這類似于自毀的行為,元秋卻啪地一下将她打開。

“別碰我!”

怒吼。

但眼神和那日在閣樓裏的不同,厭惡又滿帶敵意,還有幾縷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幹什麽?”額角破皮滲出了血,他毫不在意,沖朝長陵冷笑:“你以為我還會像條狗一樣跪在你腳邊求你救我嗎?”

“還以為我會裝出那種惡心得要死的笑容讨好你嗎?”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你看着我讨好你,肯定不止一次在心裏嘲笑我是個跳梁小醜吧?我這麽谄媚,你是不是很受用?是不是想看看我還能為了你卑賤到什麽地步?”

“可惜,實在是可惜。我是很賤,生來就注定要賤到泥裏去的那種人,所以我也不會妄想自己能感化一塊石頭!”

“……”朝長陵并沒有這麽想過,但無論此刻說什麽,想必都解決不了問題。

她一言不發,看着元秋發洩似地說完,喘了口氣,似乎因為呼吸間牽動了傷口,他擰着眉,沖她嘲弄地扯起嘴角:“朝長陵,你是朝長陵,不是什麽‘長藤’。這才是你真正的名字。我雖然騙了你,但你也騙了我。”

“對,所以你沒什麽好虧欠我的。”朝長陵道。

這回答無法讓元秋滿意,他咬住唇,一雙眼睛幽幽盯着她,好像在說“你只有這些話要對我說了嗎?”

朝長陵想了想,沒什麽可說的。

“你如果做這些戲只是為了讓我救你,我可以救,但如果你企圖更進一步,讓我幫你殺人,那我還是那句話:‘我不能’。”

“我知道。”元秋的語氣突然變得平靜:“你當然不可能為我下手了,畢竟……我憑什麽呢?但沒事,我不在乎了。”

平淡的嗓音突然加深,他語帶厭惡:“光是想想我讨好了這麽久你這個榆木腦袋就已經夠讓我想吐了。所以不需要了,我不會再奢求你的可憐。”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好像是一瞬間,朝長陵感覺到元秋身周的氣息突然變了。

異樣的、古怪的,黑紫色的霧氣自他體內傾斜而出,剎那間将他團團包裹,那顯然不是凡人會擁有的東西,那是……瘴氣。

“你是……”妖獸?

不對,哪裏不太一樣。

朝長陵想要上前确認,在那之前,元秋捂住嘴,痛苦地嘶吼着往後一退,那濃重而異常的瘴氣像有自我意識一般,襲過來攔住朝長陵的腳步,她若不施展咒訣竟然難以攻破。

瘴氣中的元秋似乎在深深喘息,汗珠一滴一滴滾落下來,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想來十分痛苦。看來這股瘴氣并不受他操控。

在朝長陵短暫的思索間,他突然極快地扭頭,翻過身後的窗子,剎那間消失不見。

朝長陵最終沒有去追,望着外頭空無一物的風景,想着原來那才是元秋的本性。

沒有任何僞裝的元秋,雖然口吐惡言,但聽起來更像是在哭訴什麽,所以她竟不覺得有被冒犯。

“嘎……”

一切躁動平息後,胖鳥從門後探出腦袋,剛才目睹一切的它已經完全不知道眼下到底什麽狀況。

朝長陵招手讓它過來,蹲下身像是自言自語地對它道:“我下山時原本想着,在找到上古妖獸的蹤跡前都不會送信回宗門,現在看來是不行了。”

元秋那身古怪的瘴氣……得盡快告知師兄。

“嘎嘎?”我回去送信,那你呢?

“我去找他。”朝長陵收劍入鞘站起來:“他那副樣子,要是進了城,撞上玄一宗的人就麻煩了。”

--------------------

作者有話要說:

寫多了點,稍微晚了那麽一丢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