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農歷七月十五,據說是鬼門大開的日子。
天還沒有黑,路上就已經沒什麽人了。
謝瀾拎着從街角那家小鋪買的煎餅馃子往回走。一路上都是四處游蕩的孤魂野鬼。
幾分鐘後,他推開一扇斑駁掉漆的大門,走了進去。
門內的情況也沒比外面好多少,幾只小鬼挂在院子中間的姻緣樹上蕩秋千;
幾只年輕女鬼坐在一邊聊着八卦,謝瀾被迫聽了一耳朵,哦原來是有個鬼丈夫外面有了鬼,被鬼妻子打了一頓;
還有幾只老的,正趴在危牆下面停着的姥爺車上欣賞,仿佛下一刻就能将這輛不知道壞了多少年的破車開走一樣。
聽到推門的動靜,所有鬼魂的視線都不自覺向他移來。
謝瀾呵呵一笑,倍感壓力山大。
他想裝作沒有看到,奈何視線已經跟其中一只女鬼對上,對方還朝他笑了一下,就是笑容有點滲人。
謝瀾點了點頭,回以微笑,然後目不斜視地走到自己的小屋裏,掩耳盜鈴地插上了門栓,主打一個眼不見為淨。
爬上床,謝瀾打開手機,一邊啃着煎餅馃子,一邊翻看自己在社交軟件上發布的租借場地的信息。
評論裏已經有人問價格,謝瀾趕緊将餅放下,直接在評論區回複了自己計算好的價格。
價格不高,但是對方卻還想還個價。見此,謝瀾直接将價格置頂,不再回複。
文迩街是一個比較老舊的街道,住宅密度大,街道狹窄,随着這些年城市的發展,房價也節節攀高,正式如此,一直沒有開發商有勇氣買下這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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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小區還保持着落後的發展設施,也沒有太多休息鍛煉的公共區域。
于是謝瀾便抓住了這個機會,以比較低廉的價格,将月老廟的院子租給了早上的晨練隊伍和晚上的廣場舞隊伍。
沒錯,作為一個外派到花市新區文迩街的外派月老,謝瀾一不努力為廣大信徒謀福音,拉紅線;二不為月老廟的發展努力奮鬥,頑強拼搏。
而是選擇直接躺平擺爛,甚至妄想試圖通過收租實現財富自由。
謝瀾不是一個正規月老,在遙遠的兩個月前,他還只是一介凡人,因為過度加班猝死在了辦公室裏。
可能上天對于他這個拼命加班還掙不到錢的可憐社畜于心不忍。
在他死後,出現了一個白胡子的老爺爺,老爺爺拿着兩個命格讓他挑選。
一個是政界大佬,叱嚓風雲,一個是金融新貴,財源不斷。
在拼搏努力中已經死過一次的謝瀾,設想了一下這兩個命格的完成難度,決定還是躺平保命。
于是他十分誠心的為自己求了一個更好的命格:有車有房,一生躺平。
可能是老爺爺覺得他的願望沒什麽難度,大手一揮,直接加倍。
再次醒來後,謝瀾實現了願望:
有了房子——一座即将倒塌的月老廟;
有了車子——一輛産自于上世紀的報廢老爺車;
以及一個沒有後代可傳的鐵飯碗——外派到這間月老廟的小月老。
很好,這樣生活他很滿意。
但就是問,這個月老廟為什麽沒有一丁點兒積蓄?
他雖然餓不死,但也是會餓的好嘛!
謝瀾将手機放在床上,打了個哈欠,昨晚上兼職游戲陪玩,也不知道對方那來那麽多精力,拉着他熬了個通宵。
謝瀾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半夢半醒之間,卧室門外傳來了急促的拍門聲,以及着急的呼喊。
“小謝,小謝,你在不在屋裏?”
謝瀾:……
他剛才回來的時候是不是忘記關院門了?
謝瀾一拍腦袋,都是被那幾只小鬼吓得,連大門都忘記關。
他打了個哈欠,汲着雙粉色拖鞋,睡眼朦胧的将房門打開。
謝瀾面容俊朗,眉眼冷峻,但是柔和的面部輪廓和微微上翹的嘴角很好的中和了這種冷峻,看起來顯得溫和如玉。
再加上一副睡不醒的模樣,讓溫潤卻有些疏離的氣質增添上一份懵懂和可愛。
都說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饒是見過了他俊朗模樣的大爺大媽們都不禁為之一動。
這個小謝呀,雖然掙不到錢,也沒什麽本事,但長得是真不錯。
來人正是廣場舞隊伍中的成員,幾位住在附近的大爺大媽。
舞蹈隊的負責人早早就跟謝瀾打了招呼,說鬼節不出門,今天晚上就不過來跳舞了。
為此,謝瀾還貼心地退了今天的費用。
可說好了不出門的人現在卻站在了他的門前。
謝瀾看着他們着急忙慌的神色,困意都被吓掉了大半,問道:“怎麽了?”
一個剛喘勻了氣的大爺連忙說:“小謝,你快去看看,老趙他撞鬼了!”
話音剛落,謝瀾就看到院子裏玩得開心的幾只鬼停下的動作,紛紛看向這邊。
甚至還有一只頑皮的小鬼直接擠了過來,就站在他們中間。
面對着他們的謝瀾:“……”
老趙有沒有撞鬼他還不能确定,但你肯定是撞了。
而且撞鬼了不去找道士,不去找神婆,反而跑到月老廟,這是希望月老能轉行幫忙捉個鬼?
謝瀾:“你們是不是走錯門了,王神婆住後面那個巷子。”
“沒走錯,就是找你的。”
說話的是廣場舞隊伍裏的領舞之一,熱衷于給人說媒的劉姨。
她拉住謝瀾的手,激動地說:“王神婆已經去過了,但是沒什麽用,所以我們才來找你,你看看有沒有什麽方法救救老趙。”
謝瀾垂下眼睫,看向這個前兩天還是堅定的無神論者,甚至多次勸說自己不要在這裏當個廟祝虛耗光陰,而是去找份正經工作。
是了,不甘于天天坐在神像下方的謝瀾一直都是以廟祝自居。
沒上過天也沒捉過鬼的半吊子廟祝:“……”
謝瀾:“但是我沒捉過鬼。”
“沒讓你抓它,那只鬼好像是想嫁人了,看上了老趙,老趙和老趙媳婦死活不同意,我們商量着讓你去給它配個鬼姻緣,這樣它就不用再纏着老趙了。”
謝瀾沒想到,他這就要拓展業務了?
要不還是抓了算了……
***
天已經完全黑了,街上黑漆漆的,見不到一個人影,鬼影子倒是有很多,在街上游蕩。
有些鬼魂甚至推了自己的小攤子出來擺攤,不放過任何一個掙冥幣的機會。
謝瀾被目不斜視坐上了車,将身後的背包放在懷中。
文迩街不只是一條街,而是附近整片區域的統稱,文迩街由來已久,據說比那座姻緣廟的時間還長。
後來建設小區的時候,當地居民紛紛以文迩街為界限,月老廟為中心,向外擴展。
所以從月老廟到附近小區的距離都不算遠。居民往來的基本上都是步行,或者騎着電瓶車。
但是今天晚上沒有人想體會一下人在前面走,身後傳來一串腳步聲的感覺,所以一致決定開車。
可車子轉了幾個彎,遲遲沒有到達目的地,原本只要幾分鐘的路程,這次花了十幾分鐘還在路上。
車上的其他幾個人已經開始冒汗了。
開車的是趙叔的小兒子趙池,二十來歲的年紀,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臉都吓白了,雙手緊緊握住方向盤上,不住的發抖。
與此同時,車子行駛的速度也逐漸慢了下來,看起來就像負重太多跑不動了一樣。
趙池這會兒都要哭了還故作鎮定,側臉看向後座上的謝瀾,顫抖着嗓子說:“車子可能出了問題,走不了了。”
他這麽一說,其他人更加緊張,要是真走不了了,他們是在車裏湊合一晚,還是硬着頭皮步行走回去?
“我們怎麽辦?要不要下車?”
“下車?我不下車,我害怕,要是半路上被那啥拖走了怎麽辦?”
謝瀾看了眼趴在車上不撒手的小鬼,再看看路上來來往往拿着鎖鏈的鬼差。
把人拖走到不至于,但會不會把車子拖走就不一定了。
謝瀾麻木的看着它們,搭順風車就算了,把舌頭伸出來吓人是怎麽回事?而且實在太醜了。
眼看着車子即将要四過家門而不入,謝瀾終于耐不住性子,從背包側邊的口袋裏摸出一張符紙,貼在車後座上。
符紙的效果可謂立竿見影,原本趴在車上的鬼魂們紛紛撤退,跑的無影無蹤。
剛才還負重難行的車子猛的一下竄了出去。
車子再次發動的時候,謝瀾恍然間看到昏黃的路燈下站着一個人。
那個人披着一件黑色連帽鬥篷,帽檐寬大,将臉遮擋了大半。
謝瀾只能隐約看到從鬥篷下漏出半張臉。
高挺的鼻梁和俊朗的臉頰,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被衣領半遮半掩的嘴唇,紅豔、邪魅,像是山裏出來的精怪。
謝瀾注意到,周邊的鬼魂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都流露出驚恐的神色,就好像他們才是夜路撞鬼的普通人。
就連邊上游走的鬼差都唯恐避之不及。
他就那麽站着,仿佛正在注視着自己所在的方向。
謝瀾的神經都緊繃起來,如果這個東西來者不善的話,他們一個都跑不了。
他将手指放進背包裏,以防萬一還是要先做好準備。
那個人像是察覺到了自己的想法,嘴角微微勾起。
随後,他看到那個人緩緩将帽子拉下,露出完整的一張臉來。
謝瀾不知道該怎麽去形容這種感覺,這個“人”周身充滿了陰冷和寒意,夾帶着讓人不寒而栗的嗜血。
但是随着嘴角彎起的笑意,那股冷漠和駭懼仿佛一下就消失地無影無蹤,鋒利的眉眼中具是說不出的溫柔和深情。
他就那麽站着、看着,突兀而又孤獨,似在等待歸人,似在送別離人。
昏黃的燈光落下一身寂寥,穿過身體,落在平整幹淨的路面上。
沒有人注意到,燈光投射之下,這個“人”沒有影子。
幾分鐘後,車子停了下來,推開車門,遠遠就聽見屬于趙叔的慘叫聲。
謝瀾眼皮子一跳,心想難道不僅是逼婚,這鬼魂還要把趙叔帶走?
趙池剛經歷了一場來自異世界的考驗,還沒回過魂,又聽到自家老父親的慘叫,不禁腿下一軟,跪了下去。
謝瀾眼疾手快,将人拖了起來,晃眼間,他才發現這棟樓下花壇裏蹲着的都是大大小小的鬼魂,眼巴巴的看着樓上。
順着它們的視線看過去,好家夥,正是趙叔家裏。
引得這麽多鬼魂虎視眈眈、垂涎欲滴,趙叔這身子到底是有多誘人啊!
低層小區沒有電梯,進入樓梯間的時候,一陣陰冷的感覺襲來,身邊幾人都不自覺打了個哆嗦。
“好冷呀。”
可不冷嗎?畢竟整個樓道裏飄滿了鬼魂,見他們過來,還禮貌的讓了路。
謝瀾聽到兩個年紀大的鬼魂相互探讨。
一個說:“你說狐貍精這次能成功嗎?”
另一個說:“我倒是希望狐貍精這次能成功,不然他又要哭到下元節,我實在受不了他了。”
先前說話的那只鬼聞言十分贊同:“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麽心願沒了,天天哭,一年三百六十天都不帶重樣的。”
兩只鬼裝模作樣的感慨一番,突然其中一個驚訝的說道:
“唉唉唉,那個人好像看了我們一眼。”
另一只鬼聽到同伴這麽說,腦袋在脖子上旋轉180度,看向謝瀾,打量片刻後反駁說:“這人看着沒有一點法術,一定是你老得眼花了。”
謝瀾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狐貍精,不是撞鬼嗎,還有狐貍精的事兒?
屋子的門沒有鎖,大喇喇的敞開着,裏面的人此時也都擠在玄關處,估計是為了能夠及時逃跑。
趙池從人群中擠出一條縫,将謝瀾拉了進去。
看到又有人進來,門邊上的人紛紛七嘴八舌地跟兩人科普現在的情況。
謝瀾胡亂地聽了一耳朵,什麽有用的信息都沒聽到,只知道已經進去幾個人了。
趙家的客廳和玄關處被一座連接房頂的木質博古架分開。
站在玄關處幾乎看不見客廳裏的情況。
謝瀾撥開人群,走到博古架前,通過縫隙,他看到了客廳裏面的情況。
偌大的客廳裏分坐着幾個人。
神婆、神父、和一位方才科普中提到的據說可以通靈的小姑娘。
謝瀾麻木地想,要是再搭上道士跟和尚就齊全了。
博古架和客廳的連接處像是有一個無形的分界線,謝瀾能感覺的一陣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再看看圍坐在客廳裏的那幾位,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走吧,他們還在等着。”
謝瀾還沒來得及思索,就被愣頭青趙池拉着一腳踩入分界線。
謝瀾:“……”
呵呵,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