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二更]
034[二更]
腳腕傳來的劇痛令郁時南的額頭剎那便沁滿細汗。
他疼得嘴唇泛白, 難耐地緊抓小腿,絲毫不敢觸碰傷處。
“你沒事吧?”宋回似乎也有點慌,“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郁時南突然發現人真的是一種很複雜的生物。
譬如霍周, 總是一副兇巴巴的模樣,帶給人的關心卻總是細致入微;
譬如宋回, 總會不厭其煩地一遍遍教他, 卻又在他将信任全盤交付之後故意失手。
“……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宋回難堪地低下頭。
“只是一個劇目的立意。”郁時南疼得說話都帶上點氣音, 但還是堅持着把話說完了,“你沒有必要這樣的, 直接問我也會告訴你。”
宋回嘴巴張了張, 似乎有什麽話想說, 但最終還是欲言又止。
“你等會找你朋友送你去醫院吧。”宋回說,“真的非常對不起。”
郁時南平靜地看着他:“宋回。”
宋回身子一愣。
印象裏,他還從來沒有在這張嘴裏聽到自己的大名, 一直都是嗓音溫.軟的“學長”“學長”。
“你不就是想看到我受傷嗎?”郁時南問,“為什麽還要道歉?”
被戳中心思的宋回登時變成個啞巴。
“因為什麽?”郁時南目光誠懇, “花滿杯的比賽?”
“吱嘎——”
空蕩的體育館內傳來開門聲。
郁時南微微撐起身體,循着聲音望過去。
“嗨。”
那是一張熟悉到早已镌刻入靈魂的面容
——精致、漂亮、目光中帶着點盛氣淩人。
一個和他一起在專業的舞蹈論壇并稱為“桦大雙子星”的現代舞專業第一,也是他的舊相識——林白淩。
“好久不見啊。”林白淩沖他笑笑, “最近過得還好嗎?小胖。”
郁時南的瞳孔在聽到最後的戲稱後微微放大些許。
他撐在身體兩側的雙手不自覺握緊成拳, 指尖因為過于用力而泛起微微的白。
腳腕上的傷痛在此刻歸于虛無,被壓縮在腦海深處的記憶驟然膨脹開來。
[雖然挺可惜的, 但還是建議別走藝考這條路了]
[之前形體不是很好嗎,怎麽現在體脂率這麽高?]
[舞蹈生舞蹈生, 身材比例合規是最基本的,你這樣還怎麽考試?]
……
郁時南的情緒一下低迷到極點, 他胸脯小幅度起伏着,呼吸逐漸變得急促。
“走了宋回。”林白淩招招手,“還呆在這邊幹什麽。”
宋回猶豫一瞬,最終還是起了身:“對不起,你等會打電話叫你朋友過來吧。”
不能想了。
不能再想了。
集中精力郁時南。
他用力拍拍自己的臉。
可眼前依舊是不停交錯相映的過去。
體重秤居高不下的數字、老師們失望的臉、林白淩悠然的笑容……
郁時南平躺在那層薄得可憐的海綿墊上,微微喘息着看向天花板。
果然就不應該放任自己沉浸在低迷的情緒超過一分鐘。
這種消極的狀态只會越陷越深,徒增無意義的時間浪費。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郁時南才從情緒的泥潭中拔出腳。
他撐着身子坐起來,先是試探性地活動下腳腕——左腳應該骨折了,動一下就疼得厲害;右腳只是扭傷,不算太嚴重,休息兩天就能好。
郁時南撩起寬松的褲管去看腳腕。
果然身體能承受的損傷程度都是一定的……要是之前他右腳腕沒骨折過,估計這次也不會扭傷。
郁時南輕聲嘆口氣。
他打起精神,轉而一點一點挪到海綿墊邊緣,從背包裏翻出手機。
[Y.]:今天晚上有事嗎?
那邊隔了幾分鐘後才回複。
[社會你琦哥]:我們音樂劇社搞聚餐呢哈哈哈哈哈!
[社會你琦哥]:咋啦郁郁,要不要一起來吃點?
[Y.]:不用了,你們玩吧~
郁時南将下巴抵在雙膝上,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聯系誰。
他跟班上同學的關系還沒好到可以麻煩的程度。
但霍周跟青礬又在忙省隊集訓的事情。
郁時南再三思忖過後,直接開始撥打120。
“這麽晚還不回去。”
一道熟悉的聲線阻攔了他按下撥通建的手指。
郁時南怔楞一下,接着擡起頭,神色驚訝:“霍同學,你怎麽在這?”
“今天休假。”霍周緩緩走近,語氣帶着點不悅,“我本來想回宿舍拿點東西,結果發現裏面沒人,又去了舞蹈教室和青禾游泳館,郁時南你是兔子嗎?擱這狡兔三窟啊?”
“怎麽會找到這裏?”郁時南有些好奇。
“小小年紀還有健忘症。”霍周蹲下來和他平視,“那次你信誓旦旦和我說一起練舞的男生裏沒gay,還說我不信可以過來看看,不是告訴過我地點嗎?得虧我腦子好用。”
郁時南笑笑:“青礬呢?”
“……他?”霍周不自在別過視線。
問什麽問問什麽問。
多解釋一句都要露餡。
省隊集訓哪有什麽休假啊,這話也就郁時南信。
他就是知道今晚沒人在宿舍才特意請假回來看一眼郁時南。
“老陳找他女朋友去了。”霍周說。
“小谷不是在澳大利亞比賽嗎?”郁時南茫然。
“昂。”霍周無恥地回答,“今天飛過去明天飛回來。”
“……聽起來好辛苦。”郁時南沒有絲毫懷疑這話的真實性。
“這也叫辛苦?跟我比起來他算什麽。”霍周嗤了一聲。
他轉身把郁時南的書包收拾好,然後背在肩上:“還走不走,打算在這裏坐到幾點?”
郁時南的臉色浮現出一絲尴尬的紅。
霍周察覺到不對勁,接着将包丢在一側,重新蹲下。
郁時南心虛地把雙腿回縮一下。
霍周皺眉,一把鉗住他的小腿用力扯到自己跟前。
所有的聲音在這一瞬間消失殆盡。
沉默的空氣帶着千斤重量,壓得人透不上氣。
“霍同學……?”郁時南小聲開口。
“誰幹的。”霍周說。
“你別生氣……”郁時南趕忙安撫。
“你最好直接告訴我。”霍周壓着火,字裏行間都帶着即将爆發的怒氣,“我現在沒心情在這裏跟你聊閑天。”
郁時南沉默地低下頭:“我自己摔的。”
“行。”霍周氣笑了,一下子撇過郁時南的腿,“我才一天沒回學校,你進步倒是挺大啊,都學會撒謊了?”
郁時南咬了咬下唇,生生把那個名字咽回肚子裏。
他不能告訴霍周,至少在霍周還處在氣頭上的時候不能告訴……
霍周之前打架的風波才過去不久。
他不能因為他再讓霍周陷入被動的狀态。
“真他媽當我樂意管你這些閑事。”霍周現在氣得骨頭縫裏都在冒火,“怎麽着你自己爬樓摔下來的是嗎?愛說不說,我怎麽這麽喜歡上趕着呢?得得得,您留在這裏自生自滅吧,我沒閑工夫跟你耗,不奉陪了,再回來我就是狗,我就你孫子!”
郁時南被訓得心裏泛起一陣陣委屈。
霍周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郁時南的情緒陷入前所未有的消沉。
兩分鐘後。
霍周面無表情地扛着一箱冰激淩回來了。
他一言不發地抓過郁時南的小腿。
霍周給他脫掉鞋子和襪子,然後把褲子卷到腿彎處。
最後用手掌托起他的腳心,小心翼翼地把泛着寒氣的冰棍覆蓋在腫脹的腳腕處,最後用紗布纏住。
郁時南心中的酸澀泛濫到極點,他啞着嗓子開口:“我沒有護着那個人的意思,我是害怕你去打架,霍周,我不想你再因為打架失去回到國家隊的機會了……”
霍周的動作一頓,幾秒的凝滞後,又繼續纏裹起來。
“你還生氣嗎?”郁時南眼巴巴地看着他。
霍周擡起頭來,眉眼間盡顯無奈。
郁時南笑:“我剛才還以為你真的不回來了。”
霍周輕聲嘆口氣,轉而繼續給他纏繃帶。
“這雪糕看着好貴啊……”郁時南心情一好就開始散漫,“用來冰敷好浪費。”
霍周給紗布系個蝴蝶結,有些無奈地從箱子裏掏出個新的遞給他。
“我不吃我不吃。”郁時南趕忙拒絕,“我要減脂。”
霍周聽完眉頭一蹙,剛要開口,又緊抿住嘴巴,半天後,憋出句:“汪。”
郁時南于是笑起來:“真的變成小狗了嗎?”
霍周理所當然地看着他。
“可以揉一下小狗腦袋嗎?”郁時南提出訴求。
霍周聽話地微微低下頭。
就在郁時南要摸上去的剎那,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了。
“別太得寸進尺啊。”霍周看着他。
“哦。”郁時南乖乖縮回手。
“先送你去醫院。”霍周重新背上書包,然後将人打橫抱起,“傷好之後怎麽摸都随你,這個沒時間耽擱。”
“這個雪糕……”郁時南眼巴巴地探出顆腦袋去看。
“從游泳館的冰箱拿的。”霍周說,“這時候還有心情勤儉持家啊?或者說你想讓我懷裏抱着你,後邊背着個書包,腦袋上頂箱冰棍,你饒了我吧小祖宗。”
郁時南洩口氣:“其實我還是蠻想吃的。”
“那我給你你又不要。”霍周說。
“我要減脂。”郁時南重複道。
“減個球。”霍周皺眉,“我好不容易才給你養起來的二兩肉。”
“……那我都胖了。”郁時南舉起手腕來回打量。
“誰說的,我把他嘴撕碎。”霍周說。
郁時南沒忍住笑起來:“你這樣兇巴巴的還真有點像小狗呲牙。”
要是早點遇到霍周該多好,他無可避免地想到這一點。
可惜過往的近二十年裏,他得到的反饋都是負面且消極的。
“有多像。”霍周語氣平靜,“我又不是在每個人面前都這樣,要不要以後我刻個銘牌挂身上,就叫郁時南的專屬小狗。”
“我開玩笑的。”郁時南趕忙擺手。
是嗎。
可我不是。
霍周目光驀地鋒利起來。
宋回,狗東西。
遲早扒了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