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光線昏暗的平房中, 一盞燭燈搖曳燭火,幾乎快見底的燈油正宣告着它即将燃盡的生命。

柳娘一路上都未平息的怒火,在一進屋後, 一股腦朝着李征發洩大半:“我白日就讓你給燭燈添燈油,你都記哪去了,我說什麽你那腦子從來都記不住半點, 和你爹一個破樣!”

兇惡的語氣, 猙獰的面容, 看起來甚是駭人。

但李征不知是已經習慣了, 還是本也沒有能力反抗, 只接下柳娘所有咒罵,轉而沉默地前去燭臺前為燭燈重新添上燈油。

添滿燈油的燭火總算燃得熱烈了些, 将這間不大的小屋全數照亮。

張媒婆幾乎是被李啓生架着進的屋。

燈火明亮後,她臉上緊張慌亂的神情一覽無遺,看起來就不像是能順利将此事解決好的樣子。

柳娘也不多和她廢話,坐下後直截了當道:“說吧, 你是還錢還是交人?”

張媒婆顫顫巍巍道:“柳娘, 你這話說得,我是正經說媒的媒人, 你說我此前誇大其詞也好,為了錢財硬牽紅線也好, 可我從不幹拿了錢不辦事的勾當啊, 我往後還得繼續做生意,何需為了貪圖一時的銀兩砸了自己的招牌呢,這盛瑤我是真給她送到城裏來了, 她爹這回也本是要同道,可不慎摔傷了腿, 算着日子他也該快要啓程進城了,你說這事哪能做得了假。”

柳娘不聽她廢話,一拍桌,氣勢洶洶道:“那人呢?離我們算好的日子已是過了兩個月了,我連個人影都沒見着!”

張媒婆一臉苦相,将事情在腦海裏過了一遍,不由低喃:“難不成是盛瑤走丢了……”

李啓生上前道:“你不是說你親自把人送來的,何來走丢一說?”

眼看沒法再推脫下去了,張媒婆只得硬着頭皮将自己因私心只送了盛瑤到城門前就和她分開了一事坦白道出。

聽完張媒婆的敘述,李家三人神色各異,表情逐漸生了變化。

張媒婆連忙又道:“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盛瑤,活生生一個丫頭,怎會說丢就丢了呢,你們家其實也是滿意盛瑤的吧,就算我把錢還給你們,你們就這些銀兩也找不到比盛家更好的親家,比盛瑤更合适的媳婦了,若是盛瑤真在城裏走丢了,我也沒法和她爹交代,咱們的目标是一樣的,你們相信我,我不會跑的,我們得趕緊把盛瑤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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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完,柳娘和李啓生的神色緩和了些。

張媒婆說得沒錯,以他們家的條件,若非盛瑤自身原因和盛家的顧慮,這樣的婚事怎也輪不到他們家的。

所以他們才願意花大價錢定下這樁婚事。

比起找回錢財,他們當然更想找回媳婦。

李啓生凝重道:“可是這麽大座城,我們要上哪去找,若盛瑤真和你一起進城,這都過了兩個月時間了,她一個小丫頭無處可去如何生存下去,別是遇到了……”

“呸呸呸!”柳娘毫不留情一巴掌拍在李啓生背後,那架勢顯然平時也沒少動手,熟練得很,瞬間把男人打得咽了聲面露痛苦之色。

柳娘很快道:“連你我都能找着,找個小丫頭能有什麽難的,明日天亮我們就去找,她既是來了柳陽城,就定是會留下蹤跡的。”

別無它法,其餘兩人聞言也沉重地點頭應了下來。

*

出發南下這日,天氣晴朗陽光明媚,僅有秋日的微風帶來絲絲涼意,一切都是恰到好處的舒适。

承钊趕車,厲峥和盛瑤坐于馬車內。

馬車駛出竹林,一路搖搖晃晃朝着南邊的方向而去。

時過巳時。

馬車內啪嗒一聲脆響,好似硬殼裂開的聲音。

很快下一聲響起。

厲峥粗粝的指腹碾出硬殼中的松仁,撚起果實順手就放進了一旁被盛瑤端着的小碟中。

盛瑤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小嘴不停地咀嚼,咽下口中松仁後,便伸手繼續往碟裏拿起一顆已經剝好的松仁放進嘴裏。

小蝶裏堆了一小堆松仁後,厲峥側頭看來,淡聲問:“你什麽時候偷偷摸摸買的松子?”

盛瑤眼神飄忽一瞬,好似心虛,但又坦然道:“那日進城時買的,也不是偷偷摸摸,只是你沒瞧見罷了。”

厲峥哼笑着:“但前兩日也不見你拿出來。”

盛瑤又往嘴裏放進一顆松仁:“因為本就是打算在路上一邊剝一邊吃打發時間用的嘛。”

厲峥挑了挑眉,手上動作一頓,而後放下那顆新的松子:“一邊剝,一邊吃?”

她剝了嗎,一小碟松子全是他一個人剝的。

盛瑤一怔,臉上霎時露出讨好羞赧的笑:“因為我買的時候沒注意這批松子未開殼,我剝不開嘛。”

天地良心,盛瑤原本瞧見幹貨店賣的松子時,她便想象一路上和厲峥剝着松子談天說地悠閑自在。

可哪知當她把松子拿出來時,才發現這竟是沒開殼的,她費了好大勁也弄不開一顆,剝松子的事就只得交給厲峥包攬了。

厲峥輕哼一聲,不知是逗她還是真有了氣惱,放下所有松子收了手,一副不打算繼續往小碟裏添松仁了的樣子。

盛瑤見狀,撇了撇嘴,放下小碟,朝厲峥的手伸手去。

她包住他的手掌,手指在他指腹上揉了揉:“松子殼硬,你手剝疼了吧?”

厲峥手上覆着一層薄繭,他骨骼分明,手掌寬大,手勁也大。

但松子未開殼的确是不易破開的,手酸是自然的,指腹也被硌得有輕微的痛感。

不過這對厲峥來說還不至于嬌氣到要抱怨的程度。

所以,他面色淡然道:“嗯,有點疼。”

盛瑤聞言頓時生了擔憂,忙捧起他的手湊近自己跟前,又揉又呼的,嗓音也溫溫軟軟的:“辛苦你了。”

說罷,盛瑤沒注意看厲峥唇角揚起的一抹笑,轉而又看向小碟:“你要不要吃幾顆,我已經吃得夠多了,這個松子雖然沒開殼,但味道是極好的。”

盛瑤只留一手牽着厲峥,另一手便拿起了一顆松仁往厲峥跟前遞去:“你嘗一顆吧?”

厲峥沒有猶豫,微微偏頭,壓根不伸手,傾身就着盛瑤的的手便張嘴去接。

他的雙唇好似輕吻一般落在盛瑤手指上,但僅此一瞬,吃進松仁後便毫無停頓地退開了。

盛瑤臉上一熱,相牽的手下意識收緊,待反應過來後,就聞厲峥心情不錯地評價:“嗯,是挺好吃。”

“那、那還要嗎?”

“要。”

遞到嘴邊的松仁被厲峥全數照收。

這副模樣,看起來倒當真有了幾分丫鬟伺候主子的樣子。

不過很快,一小碟松仁快見底了。

盛瑤忽的想到什麽,投喂的動作一停,道:“哎呀,忘記問承钊了,他趕車也累了,我問問他是否要吃松仁。”

盛瑤正要起身,驀地就被厲峥一把拉了回來。

拉回的力道讓盛瑤瞬間失衡,身子往後倒去,就這麽跌進了厲峥的懷裏。

厲峥倒是伸臂将她接了個結實,順勢圈住她,道:“他不吃。”

盛瑤愣了愣:“他不喜歡吃松子嗎?”

“他不吃我剝的松子。”

盛瑤一臉迷茫不明所以。

厲峥好笑地看着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蛋,問:“還吃嗎?”

盛瑤在厲峥懷裏調整了一下坐姿後,搖了搖頭:“承钊既是不吃,那剩下的都給你吧,我不吃了。”

按着計算的時辰,大抵要午時過後才能抵達第一個驿站暫且歇息一會。

時辰還早,盛瑤吃過松子沒多會就變得百無聊賴起來。

盛瑤閑不住,可在馬車內狹窄的空間裏也并無太多事可做。

在她不知第幾次撩開馬車窗簾往外看去後。

她忽的想到了什麽,驀地往前探去身子,撩開車簾:“承钊,你趕車一路了,不若進去休息一會,換我來吧?”

承钊一愣,這一路疲憊自然是有的,但也不至于累得不休息就堅持不下去了。

更何況身為下人,哪有不做事就休息的道理。

他下意識道:“這怎麽行,你可是……”

話未說完,他又陡然止住話。

不對,盛瑤不也是下人嗎!

承钊下意識回頭朝馬車內看去一眼,但盛瑤的身子遮擋內裏大半,叫他沒能瞧見厲峥的臉龐。

盛瑤以為承钊不信任她,忙道:“我以往在家裏也替家中趕過馬車的,我趕得挺好的,你不必擔心。”

承钊嘴角抽了抽,他倒不是擔心這個問題。

不給承钊回答的機會,盛瑤已躬着身子就要往外走,順帶拍了拍承钊的肩頭:“你就放心吧,進去休息一會,馬車我來就好。”

至此,承钊也只得猶豫地起身,和盛瑤交換了身位,待盛瑤在馬車前坐下,他才緩慢地撩開馬車簾入了馬車裏。

承钊剛一走進馬車身子就頓住了。

厲峥坐在正中,一雙黑眸淡淡地朝他看來。

封閉的空間內,就他和主子二人,叫他都不知要坐在何處。

承钊張了張嘴,生澀道:“盛瑤說想試試趕馬車。”

厲峥意味不明地嘆息一瞬,好似無奈。

承钊見狀,便也坐在了一側座椅上。

馬車內不似方才那般輕松随意,一時間沒了人說話,氣氛有些尴尬凝滞。

厲峥微蹙了下眉,倒不是介意承钊坐進馬車內休息,他不是那般嚴厲專制的主子,這一路上路途遙遠,總歸是沒打算讓承钊一直在外風吹日曬的。

可是這會盛瑤不在身邊了。

厲峥視線朝馬車簾的方向看去一眼,隔着簾子他瞧不見盛瑤的身影,更不知她一個人坐在馬車前是怎樣的神情。

馬車倒是穩穩當當地繼續向前,正如盛瑤所說,她趕馬車不是頭一回,全然不會出什麽問題。

可是厲峥有些坐不住了。

承钊在一陣緊繃不适應後倒是逐漸放松了下來。

他剛打算伸伸腿靠上椅背,厲峥忽的清了清嗓,叫他霎時又坐直。

承钊一副時刻待命的模樣看向厲峥。

厲峥卻是不自然地移開視線,視線落到一旁袋子裏還剩的不少松子上,緩聲道:“承钊,可要吃松子?”

承钊愣了愣:“……啊?”

“松子。”厲峥拿起袋子展露承钊眼前。

“是!謝主子!”承钊心頭一喜,連忙雙手恭敬伸出,接下了這大半袋還未開殼的松子。

袋子放入承钊手中,厲峥便當即起了身:“自己剝,慢慢吃。”

“是,主……”

承钊話音未落,竟見厲峥躬身撩開了馬車簾,沒有片刻停頓便走了出去。

馬車微微颠簸了一下,似是厲峥在馬車前坐下的動靜。

馬車內

突然僅剩承钊一人,空空蕩蕩的,

所以這是,他拿着松子獨坐馬車內要開始悠閑享樂了。

而他家主子,他家未來夫人,竟在外頭替他趕車。

這這這……

是他能享的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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