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盛瑤帶着三人入了院中後, 方才擰在心頭的那股繁雜情緒便暫且消散了去。

因着她對這裏太熟悉了,且本也自在親近。

就好像是帶着家中長輩來做客她如今自己的小家一般。

盛瑤有些羞澀,但又很是熱情。

她邀請三人在院中坐下,

便匆匆前去準備茶水點心。

盛豐滿臉不悅地打量着小院。

所見之處皆是幹淨整潔,平凡溫馨的裝扮,讓這間宅子和他所知的那個京城狗官顯得格格不入。

楊大娘和許大叔倒是平和不少。

他們也好奇地張望着, 夫妻倆不時低聲交談:“看着好像還不錯。”

“是啊, 在這兒住着肯定很舒服啊。”

盛豐輕哼一聲收回了視線, 也不知是聽見這兩人談話了還是沒聽見。

盛瑤這時也端着茶具和茶點回到了小院中。

盛豐沉着臉色問:“他何時回來?”

“……唔。”盛瑤想了想, 如實道, “我也不知,不過他離開時說的便是今日回來, 他一向說話算話的,說不定再過會便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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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豐聞言,霎時胸口一悶。

他就聽不得自家女兒毫無保留地說那人的好話。

還不待他緩和,盛瑤又熱情道:“今日午時便在這裏吃飯吧, 爹爹你也好久沒有嘗過我的手藝了吧, 楊大娘和許大叔也賞臉嘗嘗看,好嗎?”

楊大娘和許大叔倒是驚喜。

盛瑤這孩子打小就乖巧, 模樣還長得水靈,如今還要招待他們留下吃飯, 他們自是樂呵地應下:“那就麻煩你了, 瑤瑤。”

盛瑤微微搖頭:“不麻煩,反正平日在家中我也是要下廚的。”

“什麽?!都是你在下廚做飯?!他真把你當丫鬟使了?!”盛豐當即就要氣得跳腳,聲音拔高, 眉頭緊蹙,一副撸起袖子就要和這狗官拼命的模樣。

盛瑤嘴角一抽, 忙按住她爹:“爹,你在說什麽呀,我打小便喜歡做菜,你又不是頭一天知曉,我在家中時也時常下廚呀,難不成你和娘親也是把我當丫鬟了?”

“那怎能一樣!”

他們那是瞧着女兒喜歡,便讓女兒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而女兒不喜歡的,他們絕不會強迫女兒分毫。

盛瑤小聲嘀咕着:“怎不一樣了……”

她在這裏也是只用做自己喜歡的事呀。

盛豐哪能知曉這些,只覺當真要氣得背過氣去了。

不管合理與否,總歸提起這個狗官,他就氣不打一處來,說什麽也是扭轉不了半分他對他的敵意的。

好端端的小姑娘不小心找錯門了,真正正直的青天大老爺是該幫助百姓造福百姓,送小姑娘回家才對。

哪會像這等狗官一般,将錯就錯,硬把人留下了,還不知給他的女兒灌了什麽迷魂湯。

可憐他的女兒,本就單純呆愣,不谙世事,哪能是這等精明的狗官的對手。

盛豐越想越痛心,越想越氣惱。

他積攢着情緒,正要再度發飙。

一轉頭,盛瑤這邊已是禮貌又乖巧地詢問楊大娘和許大叔兩位客人:“嗯嗯,這個菜我會,還有什麽想吃的嗎,家裏正好還有些別的食材,嗯嗯,楊大娘口味也偏辣?那真是太好了,哦哦,許大叔喜得清淡,我知曉了。”

盛豐:“……”

盛瑤這頭問完,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盛豐。

本是想也順勢問一嘴,但見她爹那副陰沉沉的模樣,到底還是閉了嘴,轉身朝着廚房去了。

盛瑤走後,石桌前三人陷入短暫的沉默。

片刻後,楊大娘打破沉默,開口道:“盛豐,你好不容易見着女兒,老板着個臉幹什麽?”

“我不板着臉還要樂呵呵笑嗎?你看我笑得出來嗎?”

許大叔也開口道:“我瞧着瑤瑤在這過得不錯啊,短短幾個月,她氣色也變好了,模樣也更俏了,我們雖是還沒見着那位大人,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位大人肯定也未曾虧待瑤瑤啊。”

“還沒虧待?!”盛豐怒極拍桌,“你瞧瞧這住的是什麽地方,還沒我家農場一半大,一個屋子,還沒我家門前空地大,若是李征便罷了,人家中本就清貧,但這個狗……這個厲大人,堂堂京城官員,住在這般偏僻簡陋的宅子裏,是為什麽?!”

“為……”楊大娘話不過腦,下意識道,“為金屋藏嬌,掩人耳目?”

“咳咳咳!”盛豐氣得險些嗆到喘不上氣來。

許大叔驚得橫了楊大娘一眼,忙上前替盛豐拍背順氣:“盛兄,別聽這傻婆娘胡說八道,哪有的事,無憑無據,咱們可別胡亂猜測,自己氣自己。”

盛豐重重嘆息一瞬,搖了搖頭卻沒再說話。

無論是何緣由,無法否認的是,厲峥怎也不是适合盛瑤的男子。

他本為京城人士,早晚會離開柳陽城。

他并非普通百姓,與盛瑤有着天差地別。

外面的傳言是真也好,是假也罷,總歸他這樣的人,是不可能對盛瑤當真有多少真心存在的。

盛豐當時費盡心思,千挑萬選,就是不想讓他家盛瑤嫁到複雜人家受了委屈。

李家清貧,他可以補貼。

李家遙遠,他可以自己進城來見女兒。

可這個厲峥,這個厲家……

盛豐兩眼發昏,越想越是心頭焦慮。

該不會,他的女兒已經被吃得連渣都不剩,完全無法挽回了吧。

盛瑤一人掌勺,動作麻利地做出了五菜一湯,将小院的石桌擺得滿滿當當的,好不豐盛。

如此模樣,頗有當家主母熱情招待客人的模樣。

若真是一樁好的姻緣,任誰瞧了都會為此感到欣慰。

但眼下。

欣慰的只有楊大娘和許大叔,盛豐滿心只有焦慮。

這頓飯盛豐吃得味如嚼蠟,不時朝盛瑤飄去視線,一觸及女兒仍舊澄澈單純的目光,又只得移開眼斂下眉目,無聲地嘆息。

飯後,幾人先是随着盛瑤參觀了一下小宅,又坐在院中閑聊了一會。

時間流逝着,院外卻一直沒有任何動靜。

直至黃昏将近。

期間已是發怒過好幾次的盛豐再次憋不住氣,怒聲道:“已經等了夠久了,人沒回來,咱們就該走了!”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而他本也不想見到那狗官,他只要帶走他的女兒即可。

原本前幾回還拉着勸着盛豐的楊大娘許大叔,這會也說不上話了。

他們的确等了許久了。

他們不像盛瑤那般了解和信任厲峥,他們也不知厲峥外出是去了何處去幹什麽,饒是說今日回來,也不定什麽時候能回來。

更有可能,不回來了。

若是厲峥當真不回來了,倒也是好事一樁。

此事便可輕而易舉解決了,盛豐也不至于焦慮至此了。

但盛瑤仍是不願離開。

即使她已不似最初那般底氣十足,但也堅持道:“或許他在路上有什麽事耽擱了吧,不過晚了些時辰,再多等一會就能見到他了。”

若是只有盛瑤一人在家中,如此時這般一直沒能等到厲峥歸來,她也同樣會胡思亂想。

就像最初厲峥也離開三日時一樣。

只是想歸想,沒有旁人影響,沒有情緒宣洩口,這種胡思亂想只會被憋在心裏,不會延伸出更多的想法和改變。

但現在,盛瑤的憂心被聚在家中的另外三人不斷放大。

她急于想向他們證實,厲峥不是壞人,他也沒有欺騙她,無論她是否認錯人,她這三個月在此過得很好。

而且,他們是真心相愛的。

然而直至黃昏之後,天色漸暗,厲峥仍是沒有歸來。

盛豐已是憋着氣不說話許久了。

楊大娘為難地看了看這對父女,小心翼翼地出聲道:“若是天完全黑了就不便趕路了,不管是先進城,還是啓程回村,再晚可就不方便了。”

盛瑤咬着下唇,貝齒将唇色咬得泛白。

她微垂着頭,心下不知在想什麽,只是一直攪着手指。

楊大娘的提議沒有人應聲,但也沒人反駁。

盛瑤自己應當清楚,無論如何,是她找錯了地

方,找錯了人。

她原本是有婚約在身的,這樁婚事是否要繼續,往後又要如何抉擇,她也沒法不管不顧只留在這裏什麽也不做。

眼下留在這,只是為了先等回厲峥,将此事道清楚。

可是厲峥,沒有回來。

盛瑤思緒又開始雜亂起來。

她想不明白自己應該怎麽做,又該如何面對這件事。

好像一切都和她原本所知曉的産生了偏差。

她甚至開始胡思亂想起來,開始變得不确定起來。

一陣長久的沉默。

楊大娘和許大叔識趣地沒有再說話,把決定權交給父女倆。

盛豐則是繃着唇角,但神色松緩不少。

好似越發有信心盛瑤會因此放棄了。

又過了一會,天色幾乎暗得不點燈看不清眼前光景了。

盛豐也開始沉不住氣了。

他一擡頭,張了張嘴:“瑤瑤,我們……”

“爹爹,今夜宿在這裏吧。”

盛豐:“什麽?!”

盛瑤垂眸仍舊攪着手指,她重複道:“今日宿在這裏吧,或許他在路上真的遇上什麽事耽擱了,再多等一日吧。”

盛豐胸膛上下起伏一瞬。

剛要說什麽,盛瑤驀地擡頭,眼眶微紅地朝他看來。

盛豐:“……”

楊大娘和許大叔面面相觑,到底是嫁過女兒的過來人,一時間也不知說什麽才好了。

盛瑤眸光顫了顫,低低地詢問:“好嗎,爹爹?”

已是沒了底氣的詢問,卻又帶着怎也割舍不下的執着。

盛豐還能說什麽。

除了在心底暗罵厲峥那個狗官,嘴上最終也只得幹巴巴地應下一聲:“好吧,就一日。”

實則,盛瑤也不知厲峥明日究竟是否會回來。

入夜後的沉寂讓這一整日發生的事更加在思緒中擴散。

她躺在榻上輾轉反側,明明什麽也想不清,卻也怎麽都停不下思緒。

有些事情,她心中隐隐知曉,卻又不願面對。

她知曉她爹為何如此着急要将她帶走。

因為她本就不是厲峥的未婚妻,而是別人的。

她有婚約在身,又怎可在知曉實情後,還繼續留在這裏。

她也知曉她爹為何極力反對她與厲峥的接觸。

因為厲峥的真實身份與她實在是相差太遠了。

盛瑤忽略不掉他們相處三個月的點點滴滴。

可是,曾有過的心動,曾相互訴說的情愫,還有那些親密無間,皆是建立在她以為他是她的未婚夫。

然而厲峥不是。

那些本不需要顧慮的,眼下全都成為可以輕易摧毀這段關系的利器。

厲峥知曉她的身子嗎,知曉她無法生育嗎。

又或者厲峥在乎嗎,他是真心的嗎。

到這一刻,盛瑤也不由生了動搖。

不知又過了多久,盛瑤仍是毫無睡意,且腦海中思緒越發混亂。

她索性起了身,穿上外衣披上披風,想去院中吹吹冷風清醒一下。

盛瑤剛打開房門,一擡眼,竟在院中石桌前瞧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愣了愣,那道身影也聞聲轉過頭來。

“爹爹。”

盛豐抿了抿唇,還是朝盛瑤招招手:“瑤瑤睡不着嗎?”

盛瑤邁步走去,在盛豐身邊坐了下來:“爹爹不是也還未歇下。”

父女倆大抵都能猜到對方為何而失眠。

盛豐心疼盛瑤,也氣惱自己未能保護好女兒,未能讓這件事順遂。

盛瑤也愧疚自己的馬虎将事情變得如此複雜,還叫父親擔心。

父女倆沉默了一陣後。

盛豐主動開口道:“瑤瑤,你知道,爹爹從未想過強迫你做任何事。”

在家也好,出嫁也好。

盛豐從來只想讓女兒能夠過得好,只要女兒願意,他可以為她做任何事。

盛瑤低着頭看着自己的手指,低低地道:“我知曉的,爹爹。”

“那個人……”盛豐想了想,還是不想尊稱對方一聲“大人”,但也未曾再罵他“狗官”,“他是好人也好,是壞人也罷,能看見你平安無事,爹爹心裏總歸是松了口氣的。”

盛瑤緩緩擡眸,不等盛豐接着說下去,自己先開口道:“可是,我們是不合适的,對嗎?”

盛豐一愣,到嘴邊的話忽的就噎住了。

他的确是想放緩語氣好生規勸女兒一番的,但沒曾想盛瑤自己說了這樣的話。

盛瑤自顧自的又道:“我身子不好,總是生病,稍有不慎便會卧床不起,我也不易有孕,無法和丈夫孕育後代,我知爹爹最初為我相看的李家是最為合适我的人家,我自己也是願意的,可沒曾想,那個人,不是厲峥……”

“瑤瑤……”盛豐聽得心疼不已,忍不住伸臂抱住了女兒。

盛瑤眼眶泛紅,今日忍了幾次的淚意終是在父親的懷中決堤:“爹爹,我好喜歡他的……可是,可是,我若繼續喜歡他,便是拖累了他對嗎,他不是李征,他也不會接受這樣的我的。”

“傻姑娘。”盛豐輕拍着女兒的背,語氣變得柔和,“你不是拖累,真正愛你的人也絕不會認為你是拖累。”

如若是當真與盛瑤真心相愛的人,自不會如她所擔憂那般。

至于那個厲峥,盛豐自然也不認為他是這個人。

可是,盛瑤在他懷裏哭得很傷心。

連她那年知曉自己身子不好時,也未曾如此哭過。

情愛令人甜蜜,也給人帶來酸楚。

或許這是盛瑤第一次确切感受到自己的情感。

不是因為未婚夫的身份,也不是自己朦胧的猜測。

而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喜歡。

她喜歡着厲峥,喜歡他這個人。

盛豐一聲嘆息,道:“若是想等,爹爹便在此陪你等他,等到他回來,或者等到你不願再等,你何時想離開,爹爹再帶你離開。”

說完,盛瑤卻從盛豐懷裏擡起頭來。

她擦幹眼淚,搖了搖頭:“爹爹,我想回家了。”

盛豐一怔,默了一瞬,才沉聲道:“好,爹爹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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