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翌日。

盛瑤起了個大早。

但另外三人則是更早就起身聚在了院子裏。

盛瑤從屋子裏走出來, 臉上已不見昨日的難過悲傷之色,好似一夜過去便将煩惱都抛之腦後了。

楊大娘緊張地看了眼盛瑤,又很快移開眼, 壓低聲音道:“瑤瑤真說要離開?”

盛豐看着女兒,低低“嗯”了一聲回答了楊大娘。

但楊大娘又擔心道:“可李征那邊怎麽辦,你就這麽帶着盛瑤回村了, 要如何向他們交代?”

盛豐面不改色地輕哼了一聲沒有作答。

原先他是真的一點也不知曉。

張媒婆那頭說得跟朵花兒似的, 除了那些旁人所嫌棄, 但對于盛瑤剛剛好的缺點, 其餘的, 就差沒把李征和李家誇上天了。

李征這人如何他無法做評判。

但李家這段時日和張媒婆鬧出的亂子,可不敢叫他再把女兒往他們家送去了。

悔婚也好, 賠錢也罷。

他自是可以擺平。

唯一讓盛豐還無法安心的是,他還不知盛瑤和厲峥究竟發展到什麽地步了,而盛瑤如今說要回家,心中究竟又是如何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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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瑤還不知幾位長輩一大早談論了些什麽。

她走近到跟前來, 猶豫了一瞬後, 溫聲問:“爹爹,我們何時出發?”

盛豐回過神來, 對女兒露出笑,溫和道:“随時都可以, 你收拾好了, 我們便出發吧。”

盛瑤點點頭。

她的包袱自然已是收好,本也沒多少東西,如今要離開也不必怎麽收拾。

不過盛瑤忽的有想到了什麽:“爹爹, 身上可有多餘的銀兩?”

盛豐一愣:“多少?”

盛瑤說了個數,叫在場三人都驚訝了起來。

“要這麽多幹什麽?”

盛瑤垂

眸攪了攪手指, 好半晌才低聲道:“想還給他。”

這些銀兩是她在這裏三個月裏厲峥給她的。

前後一共兩次,每次數量都不少。

此時盛瑤才覺得自己傻,若當真是那清貧的李家公子,怎能接連兩次拿出這麽多錢來。

再想厲峥最初給她錢財時的前因後果。

那大抵是他把她當成丫鬟,給她的月錢吧。

她不是丫鬟。

也不要他的月錢。

盛豐眼看女兒神色不太對勁,動了動唇,到底還是沒有追問。

這點錢可不算少,但他當然也能拿得出來。

盛豐迅速掏出錢,連數都沒數便全數遞給盛瑤了。

盛瑤低低道了聲謝,轉身朝着厲峥的主屋走了去。

主屋被盛瑤打掃得幹淨整潔。

盛瑤走到書案前,将錢袋裏銀兩數得清清楚楚,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全都放在了厲峥的書案上。

盛瑤站在原地想了想,還是拿起筆打算給厲峥留一張字條,就像他當初離開時留給她的一樣。

可是盛瑤提筆,卻一時不知要寫些什麽。

即使想寫,她所學會的字也暫且無法讓她寫出完整的內容。

筆尖在宣紙上方懸停許久。

最終,盛瑤落下兩個不算太規整的字。

——勿念。

放于字條旁的平安結編得有些潦草,和此前盛瑤寄給家人的全然不同。

不過也沒有時間讓她再編一個了,意思轉達到就足夠了。

盛瑤邁步要走。

走了幾步又忽的頓住腳。

差點忘了,還有一件東西。

盛瑤匆匆折返,跑到厲峥的櫥櫃前打開了抽屜。

她知曉前幾日回到竹林小宅時,厲峥就把那日她送給他的卷軸放在了這裏。

再想起此事,盛瑤就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怎可把寫着李征姓名的卷軸送給了厲峥,還說要幫厲峥過生辰!

她想不明白厲峥又是如何作想的,竟還就這麽收下了。

盛瑤咬緊後槽牙,拿到卷軸就迅速塞進了懷裏。

這等送錯的東西,便不要再留在此處了。

可惜那個香囊,被厲峥帶在身上一并帶出了門。

盛瑤又搖搖頭。

香囊其實也不算送錯,而眼下也沒有再要回來的機會了。

收拾好一切,盛瑤随着幾位長輩乘着馬車離開了竹林小宅。

坐在馬車中,透過馬車車簾看着逐漸遠去的小宅。

盛瑤本以為自己會十分不舍,十分難過。

但實則,她心境很是平和。

盛豐擔心女兒心情低落,幾次三番詢問,卻都只得盛瑤搖搖頭,乖巧地說着:“爹爹,我沒事。”

離開竹林苑後,盛豐并未立刻帶盛瑤離開柳陽城。

他們在柳陽城中找了間客棧住下。

一住便住了三日還未有要啓程的意思。

盛瑤沒有催促也沒有詢問。

直至第四日的早晨。

盛瑤的房門被盛豐從外面敲響。

“瑤瑤,可是起身了?”

“嗯,爹爹,我起了。”

盛豐推門而入,盛瑤已梳妝整齊坐在了屋中。

盛豐進屋坐下後,支支吾吾半晌,才開口道:“瑤瑤,這幾日爹爹去處理了一些事。”

盛瑤安靜地聽着,等待着下文。

“……爹爹替你把李家那邊的婚事退掉了。”

盛瑤聞言沒有太大反應,只微微擔憂地問:“他們可有為難爹爹?”

“那倒沒有。”盛豐沒有細說此事,但也短暫地蹙眉一瞬,顯露這事給他帶來的煩悶。

他很快又道,“總歸這事已是解決了,我們便可安心回家了。”

盛瑤這才了然,原來他們這幾日待在這是因着盛豐去處理李家的事了。

她還以為……

盛瑤悄悄擡頭,便見盛豐一副還有話要說,但又不知從何說起的模樣。

盛瑤心頭漏跳了一拍,見盛豐遲遲不開口,忍不住主動問:“爹爹,那我們何時出發?”

盛豐深吸一口氣,還是開了口:“瑤瑤,還有一事,這幾日爹爹也留意着竹林苑那邊的動靜,那個人……直到今日,也并未歸來。”

盛瑤一愣,眸光顫了顫。

片刻後,她才斂目低低地“嗯”了一聲。

“那我們午時出發,如何?”

“好,爹爹。”

他失約了。

盛瑤也說不上來自己是煩悶還是松了口氣。

他沒有在他答應的時間回來。

她也沒有如約在那裏等着他。

好像就此扯平了。

她也能安心回家了吧。

*

黑暗,沉溺。

夢魇,刺痛。

厲峥在掙紮不出的痛苦中浮浮沉沉。

窒息的感覺令人難以承受。

四處傳來的疼痛幾乎要将他最後的一絲意識也奪走。

直至一道模糊不清的聲音在耳邊逼近。

又好像虛無缥缈,只是存在于他的意識中。

“好,我會等你的。”

“我等你回來。”

“一路小心。”

“……”

厲峥猛然驚醒,一片冷汗涔涔。

瞪大眼的一瞬,眼前陌生的景象令他感到恍惚。

周圍霎時有急促雜亂的聲響傳來。

“醒了醒了,他可算是醒了。”

“師父,快來看,他醒了。”

“還有那位小兄弟,那位……你家主子醒了!”

吵吵嚷嚷的聲響叫厲峥頭疼欲裂。

他聽不清,眼前也模糊得厲害。

但更有撕裂般的疼痛從身體某處傳來。

還來不及思緒更多,眼前忽的蹿進一張熟悉的面孔。

是承钊。

“主子,主子,您可算醒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怎麽回事?”厲峥開口,嗓音啞得厲害。

承钊張了張嘴,正要解釋。

從另一邊快步走來的老人一把推開他:“讓讓,先讓我看看他的情況。”

厲峥眯了眯眼,竟是林叔。

所以,這裏是雲城?

林叔上手仔細檢查起來。

看過厲峥的精神狀況後,他掀開了被褥。

至此,厲峥才當真感覺到自己腹部極為嚴重的傷勢。

一陣手忙腳亂的診斷後。

承钊伺候着厲峥換了藥,厲峥也才回想起來,他在行動的最後一刻失算遇了險。

“主子,屬下當時便飛鴿傳書回京向皇上禀報了此事,柳陽城中涉嫌此事之人也皆被控制住了,一切只待皇上做出最後定奪,便可全部了結。”

“當時?”厲峥劍眉緊蹙,是傷口帶來的疼痛,也是情緒的緊繃,“今日是何時,我昏迷幾日了?”

承钊臉色微變,支支吾吾沒說出個準話來。

“說。”

“回主子,您昏迷……三日了。”

厲峥瞳孔驟然緊縮:“三日?!”

從他離開竹林小宅辦此事,再到這昏迷的三日,豈不是已經過去近七日之久了。

不。

盛瑤還在等他,她都不知他為何失約沒有回去。

她可是會胡思亂想,可是會擔憂,可是會因此責怪他。

厲峥心頭一緊,焦急地就要起身。

“主子!您不能起來,您的傷才剛換過藥!”

劇烈的疼痛令厲峥臉色霎時慘白一片,五官皺起,喉間也隐忍不住發出沉重的喘息。

但他仍是執意起身:“不行,得先回去,瑤瑤還不知我在外如何了。”

随之而來的更大的慌亂,是厲峥一直計劃得極好,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大事。

計劃一經打亂,即使只是三天的差距,也叫他心慌不已。

好似原本被壓抑着的顧慮在這一刻都湧了上來。

隐隐有不祥的預感在心頭滋生,但他此時無暇細想。

“主子,萬萬不可,您的傷口……”

“承钊,備馬。”

厲峥一聲令下,已是強忍着疼痛從床榻邊站了起了。

他扶着床欄,雙唇毫無血色,披散的長發令他顯得更加狼狽。

就如此模樣,還想備馬騎行回柳陽城嗎!

承钊滿臉苦色,想攔又不敢

攔。

正這時,前去取藥的林叔正好回來。

承钊如同見了救星一般,連忙道:“林叔,林叔,您快勸勸我家主子,他硬是要回柳陽城去。”

林叔眉頭一皺,怒斥:“不想活了?”

厲峥艱難地邁動幾步,身子搖搖晃晃的,好似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但他仍舊站立着,直至走到林叔面前。

“林叔,我得回去,她還在等我。”

雲城。

騎馬回去也得近三日時間。

而他帶着傷,只怕還要更久的時間。

心慌在這一瞬更加擴大。

厲峥強迫着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卻仍舊控制不住那些逐漸朝着最壞的方向發展的可能性在腦海中浮現。

啪——

一聲悶響。

厲峥當即痛呼出聲。

他眼前一陣恍惚,整個人就此要栽倒向前。

但他一咬牙,硬是生生站穩在原地。

林叔收回自己猛拍厲峥後背的手,不滿地哼了一聲:“坐馬車吧,騎馬你是想抖碎我這把老骨頭?”

“林叔,你!”承钊驚愣地瞪大眼,竟是不幫着他勸,還同意了去。

林叔擺了擺手:“他心裏好不容易住進一位姑娘,現在趕着回去見人家,誰能攔得住,走吧,備馬車。”

馬車一路行駛。

厲峥的傷在林叔的醫術下還算勉強控制住了未曾惡化。

但林叔一把老骨頭,是真快被抖碎了。

連夜趕路,不停奔波。

一路上他們幾乎沒有太多休息,也仍是花了五日之久才終是抵達了柳陽城。

趕往竹林苑的這段路時,厲峥一直心緒不寧。

他知曉自己在不安什麽,畢竟已是比他原本和盛瑤約定的時間耽擱了這麽多日。

但更有另一種不安在心頭滋生蔓延,幾乎快要将他吞噬。

厲峥将此歸于自己的胡思亂想。

卻是越想越多,眼前都開始發昏。

他一低頭,才發現,原來是自己的傷口裂開了。

鮮血滲出,将外衣都染上了暗沉的顏色,難怪眼前發昏。

林叔坐在一旁“啧”了一聲:“怎麽又裂開了,不是剛包紮過嗎?”

承钊滿臉愁色,心中暗道,這個林叔是真不怕他家主子出事啊,這麽重的傷,竟是硬生生陪着人一路趕回了柳陽城。

厲峥從馬車上下來時狀态已是十分嚴重了。

接連的趕路,傷勢即使得到控制,卻也絲毫沒有愈合的跡象。

剛裂開的傷口只叫林叔草草處理了一番。

此時站直身後,拉扯的疼痛鋪天蓋地襲來。

但還好。

他回來了,回家了。

竹林小宅院門緊閉。

周圍靜悄悄的,僅有瑟瑟寒風吹過,顯得寂寥又冷清。

正是臨近飯點之時,院中卻無袅袅炊煙。

好似屋中等待的少女已是無心下廚,正煩悶生氣。

厲峥邁步上前,剛伸手推開宅門,卻在門把手上觸及一層薄灰。

他心頭一怔,耳邊嗡嗡作響。

動作急促起來,徹底推開宅門,看見了空蕩蕩的宅院。

院中各處房門緊閉,絲毫看不見有人居住在此的跡象。

厲峥緊咬着後槽牙,是在壓抑不安的情緒,也是在隐忍腹部的傷痛。

可這份隐忍僅持續一瞬,他就按捺不住大步邁進院中。

“瑤瑤。”

“瑤瑤?”

“瑤瑤!”

厲峥沙啞的嗓音回響在院中,接連幾聲都未曾得到任何回應。

他急不可耐地沖向盛瑤的屋子。

房門被他急促打開。

閉門關窗幾日的沉悶氣息撲鼻而來。

可屋內空無一人。

厲峥沒有片刻停留,迅速又轉而找去廚房。

廚房無人。

後院無人。

連承钊的屋子,他也找了去。

沒有,哪裏都沒有。

主屋嗎?

她這幾日是不是宿在他的屋子裏了。

厲峥又迅速趕到自己的屋子門前。

他緩緩擡手,指尖卻顫抖得厲害,一時間竟沒敢直接打開。

随後下了馬車的林叔和小徒弟以及承钊也進了院中。

幾人瞧見這空蕩蕩的宅院,壓根不需像厲峥這般翻找,也已是反應過來了什麽。

承钊驚愣地瞪大眼,好生恐慌道:“怎、怎麽會沒人,盛瑤她……”

林叔也皺着眉,蒼老的臉上顯露凝重的神色。

承钊擡眼瞧見主屋門前遲遲沒有動作,也已是搖搖欲墜的身形,當即緊張地就要上前。

林叔一把抓住他:“這會別去。”

“可是,主子他……”

厲峥到底還是推開了門。

屋子和他離開前一樣,好似在這段時間從未有人踏入過這裏。

厲峥視線一轉,赫然瞧見自己書案上放着的東西。

他呼吸急促地奔過去,滿臉早已沒有半分血色,再次裂開的傷口将剛換的外衣又一次染上血跡。

——勿念。

是盛瑤的字。

咚的一聲悶響。

厲峥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屋外,林叔一聲嘆息,松了拉住承钊的手:“現在可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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