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徹骨
徹骨
“我之所以沒走,是因為要等到你們。只有你們兩個人相遇,溫辭才會出生。溫辭出生後,我又要等她長大。
現在,她長大了,還遇見了司淵。
以後,就是他們兩個的故事了。
我也被禁在這裏好長時間了。
煩了,也膩了。是時候該離開了。”
注意到霍懈北和溫予投來的複雜目光,無妄正了正神色,說:“其實,我們也算不得分別。司淵不是還在嗎?無論你有多麽不想相信,可事實就是: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們是一個人。”
幾乎是同一時間,三個人的視線全部落在水鏡上。司淵的面容,在水鏡裏無比清晰地顯露出來。
片刻後,無妄揮了揮衣袖,水鏡消失不見,桌案上憑空多了一幅空白畫卷和一截梅枝。
同時,牆上的壁畫一點一點失去光澤。星星點點的光芒,落在了那幅空白的卷軸上。
“這是我最寶貴的記憶。”無妄看向霍懈北,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将會是我的老丈人,我想請你幫我保存。”
說這話時,無妄那雙漆沉的眼眸裏,盛滿了揶揄和笑意。
溫予和霍懈北的臉上卻同時顯露出一抹不自然,兩人的視線不約而同落在那幅逐漸舒展開的卷軸上。上面畫了很多人,更有兩張熟悉的面孔——溫辭和坐在他們面前的這個人。
無妄順着他們的目光看過去,視線不由自主地定格在身着紅衣的溫辭身上,神色也越發柔和,緩緩開口:“無論你們願不願意,我和溫辭,都是天定的命數。就像你們兩個人,隔着萬千時空,依舊能夠愛上對方。這也是命數,誰也改變不了。”
随後,他又把視線落在卷軸一旁開得正豔的梅枝上,說:“時間要到了,我必須得離開了。沒有我坐鎮,九嶺山也會立即變成不毛之地。單憑你們自己,是無論如何也走不出去的。這截梅枝,能夠引導你們找到正确的下山路。”
霍懈北聽着,唇角顫了下。
無妄不想聽他說一些煽情的話,及時開口打斷了他:“很抱歉,這一次,我不能送你們下山了。我們,再會。”
說完,他沖溫予夫妻二人揚起一張更為燦爛的笑臉。
緊接着,他重新揮了下衣袖。
鐵鏈化為齑粉的同時,無端掀起一陣強風,吹得人連眼睛都睜不開。可就算是這樣,霍懈北和溫予誰也沒有閉上眼睛。只是擡了擡手掌,從指縫裏看着無妄,甚至舍不得眨眼。
脫離了鐵鏈束縛的無妄,從容站起身。他的身形一動,下一秒鐘,就來到了小院正中央。
那些一團團的,像是濃稠的黑色霧氣的玄鐵粉末卻像是追逐到他的味道一樣,緊跟着他的移動軌跡,緊随其後追到了小院。它們重新凝成四道鐵鏈,眼看着就要重新縛住無妄的四肢。
“小心。”溫予和霍懈北同時為他捏了一把汗,同時開口。
無妄聞聲,轉頭沖二人笑笑:“我走了。你們也盡快下山吧。”
鐵鏈的嘩啦聲響徹耳跡,霍懈北和溫予甚至沒有看到他開口。伴着一陣氤氲的紫氣騰空,逐漸模糊了兩人的視線。
唯有無妄的聲音,在小院回響。
片刻,鐵鏈聲止,霧氣也緩緩消散,兩個人的視線變得清晰。
小院裏卻沒了無妄的身影,只一尊和在水鏡裏看到的黑色應龍塑像繞在小院裏唯一的一棵梅花樹上,四根鐵索緊緊縛在應龍的四條爪子上。
溫予和霍懈北連忙跑出去,近了才發現,束縛住應龍石像的鐵鏈不是四根,而是六根。另外兩根,貫穿了應龍的翅膀根部。鐵鏈刺入的地方,翅膀上的羽毛紋路甚至裂出幾條不規則的縫隙。
單單是看着,就覺得疼。
霍懈北沉默地看了好一會兒,直到一陣風吹來。樹枝上的梅花搖曳飄下,他才回神,沖溫予說了句:“我們也走吧。”
說完,他拿起無妄留下的卷軸和梅枝,牽着溫予的手,離開了九嶺山。
溫予:“無妄他真的離開了嗎?”
霍懈北:“遲早有一天,會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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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荒島上。
溫辭已經收拾好了自己,卻依舊沒有脫下司淵的外套。陌生的地域和環境,司淵衣服上沾染的清淡薄荷的味道,讓她心安。
司淵留給她的,依舊是一道挺括的背影。雖然是背影,卻依舊讓她覺得心安。
“我好了。”溫辭沖着那道背影喊了一聲,端起燭臺,擡步朝他走過去。
司淵轉過身,見她端着燭臺,腦海中閃過沾染在顧清河和章揚皮膚上的蠟油,心裏一緊。他擔心滾燙的蠟油會燒到她細膩的肌膚,忙上前兩步,說:“我來吧。”
他剛接從溫辭手裏接過燭臺,脊背隐隐生出幾分異樣。恍惚中,司淵隐約聽到了什麽聲音,像美玉摔到地上乍然碎裂。
不等他仔細側耳傾聽,肩胛骨處傳來一陣突如其來的徹骨痛意,就像是兩把利刃驟然刺破肌膚,穿透了他的肩胛骨。
司淵沒有防備,齒關溢出一聲壓抑至極的悶哼。後脊的疼痛,一瞬間蔓延周身。臉色發白,額頭上沁出一層冷汗。
他甚至難以穩住身形,剛從溫辭手上接過的燭臺翻倒在地。一聲悶響過後,昏黃的光線熄滅。緊接着,司淵也倚靠着塑像蹲下身。
溫辭最先反應過來,一個大跨步來到司淵身側。她也跟着蹲下身,可手掌卻不知道該放到哪兒。
因為蜷成一團的司淵,在發抖。
“司淵,你怎麽樣?”不知道為什麽,看着司淵這個樣子,她的情緒瞬間變得緊張起來,連說話的聲音都帶着明顯的哭腔。
為了不再發出控制不住的悶哼聲,司淵齒關緊叩,牙齒把內唇都咬破了,腥甜的血腥氣一瞬間彌漫他的口腔。
一出聲,就會暴露出他壓抑疼痛的行為。所以,司淵沒有說話,只是沖她搖了搖頭。他盡可能的讓自己的五官舒展,至少不能讓溫辭看到他那張因為疼痛而變得扭曲的臉。
可是,身體的語言卻是騙不了人的。
無論他想要掩飾的心有多強烈,蜷成一團、止不住顫抖的身體,面無血色,卻蒙上了一層冷汗的臉,無一不在向旁人訴說着他的痛苦。
最先感受到異樣的,是栖在塑像高出的啼鴉。它一個俯沖,飛到了溫辭和司淵中間,左看看右看看,最後面朝溫辭,用力撲扇着翅膀,嘎嘎叫着,像是想要和她些什麽。
可她不是司淵,聽不懂它的話。
顧清河和顧冉聽到動靜,一人端了一盞燭火來到兩人面前。
顧清河:“怎麽了?”
顧冉:“溫辭,發生什麽事情了?”
“我也不知道,忽然之間,就這樣了。”溫辭沖兩人搖搖頭,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司淵身上。
司淵的理智尚在,他不想成為被圍觀的對象,忍着疼痛,倚靠着塑像坐了下來,好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麽狼狽。
角落裏的章揚,也拎着零食袋子,晃晃悠悠走了過來。顧冉瞥見他手裏只剩下三分之一的水瓶,随口說了句:“喝點水會不會好一點啊?”
“給我。”
顧清河聽了,伸手從章揚手中把袋子接過來,翻了兩下,随便取出一瓶水,擰開瓶蓋,遞到了溫辭面前。
溫辭正準備接過,章揚忽然開口,說:“這個是氣泡水,給他喝純淨水會不會好一點?”
“沒關系,他也喜歡喝這個口味。”溫辭想也沒想,直接把水遞到了司淵嘴邊:“司淵,你怎麽樣?”
“好多了。”
司淵的臉色依舊慘白無比,聲音也和平時不一樣。他接過溫辭遞來的水,說了句:“別擔心,我沒事。”
溫辭蹲下來,看着他的眼睛,問:“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吓壞我了。”
“我也不太清楚是怎麽一回事,肩胛骨的位置忽然很疼,就像——”突然有兩把匕首紮進皮肉,又被大力旋轉。
司淵的餘光注意到溫辭那雙蘊滿了水汽的眼睛,臨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稍微停頓一瞬,換了一種稍微緩和一點的說法:“就像有兩只蟲子在骨頭上啃咬,疼的直不起身來。”
說完,他舉起水瓶,仰頸,把水往唇邊遞。
“嘎,嘎。”
安靜卧在一旁的啼鴉,忽然歪了下腦袋,像是在聽着什麽。随即,它發出一聲啼鳴,撲扇着翅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着司淵拿着水瓶的那條胳膊,飛了過去。
它像是瘋了一樣,尖長的喙瘋狂啄着司淵的手背,翅膀拍打着水瓶。司淵沒有防備,荔枝口味的氣泡水被打翻在地。
瞬間,荔枝的清甜逐漸蓋過了梅花的暗香。
司淵看着啼鴉,神色逐漸變得凝重。
顧清河和顧冉詫異的目光在啼鴉和司淵身上徘徊,一旁的章揚神色卻越來越陰郁,雙眸緊緊盯着司淵身側大片的水漬和歪倒在一旁的空瓶,心裏卻恨不得把那只黑鳥給烤着吃了。
那可是他花大價錢買的藥,白白浪費了。
顧冉環顧四側,嘀咕了句:“這鬼地方,該不會真的有蟲子吧?”
雖然溫辭也詫異啼鴉的行為,但也顧不得去深究。聽了顧冉的話,她也有點着急,拍了拍司淵的手腕,說:“你轉過去,我看看到底怎麽回事。”
司淵扯了個笑臉,試圖推脫:“沒事。”
他甚至用手壓住了她的手腕,可剛才的疼痛,讓他失了大半的力氣。溫辭輕而易舉掙開他的禁锢,推着他的肩膀,讓他側過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