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第二天天一亮,他還真去上學了。

第一天無事發生,第二天還好,只是衣服上沾了泥點。

第三天,蘇行雲眼尖的發現越爻的手掌擦破了皮。

第四天,蘇行雲悄悄跟在了越爻身後。

才剛過了白石橋,一顆裹得堅硬的雪石頭就砸了過來。

“小瞎子,小瞎子……”

“瞎子還來上學堂,又看不見字。”

一群小孩嘻嘻鬧鬧的圍着小徒弟,把手裏裹得圓圓的雪團子往他身上砸。

越爻想要避開他們,往左邊走,那些小孩又圍到了左邊,越爻想往右邊走,那群調皮的小孩又圍到了右邊,偏不讓他走。

往他身上砸雪團子,還要罵他小瞎子。

有剛過來的小孩,悄悄的問:“這樣欺負他,萬一他爹娘找過來怎麽辦?”

“他沒有爹娘,他是沒人要的小瞎子。”

“沒人要的小瞎子……”

聲音一句一句的傳開,越爻就被他們圍在中間,小孩的力氣沒有多大,他穿的很厚,那些雪團子砸在他身上也并不疼。

只是很冷,徹骨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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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在幹什麽?”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冰冷的手被人牽住了。

蘇行雲調動了靈氣,一個巨大無比的雪球,出現在他的掌心。

他盯着前面的一群頑童,做出了一個兇狠的表情:“誰再砸一個試試。”

他手裏的雪球比人腦袋還大,這要砸一下不得把人給砸死,他的語氣又兇狠,圍在面前的一群小孩頓時準備逃跑。

可蘇行雲下了禁身咒,一個個都動不了。

一群小鬼只能驚恐的盯着蘇行雲。

“下次別讓我再看到有人欺負他,否則……”

蘇行雲威脅的盯着他們看了一圈,随手捏爆了手裏堅硬的雪球。

一群小鬼吓得屁滾尿流,連連點頭,等蘇行雲解了禁身咒之後,一個個逃得飛快。

嘈雜的橋頭一下就安靜了,蘇行雲耐着性子教導。

“下次有人罵你,你要罵回去,有人欺負你,你也要反擊回去。”

“打不過就回來告訴我。”

越爻還垂着頭,一言不發的站在他身邊,半晌才道:“他們說我是瞎子,沒人要的瞎子。”

蘇行雲随口道:“誰說你沒人要,我要。”

越爻擡頭看向身邊的人,半透明的綢巾下是兩個不見底的黑窟窿。

他問:“你會一直在嗎?”

這個問題他問得很嚴肅,很認真。

蘇行雲怔了怔,一下子突然回答不上來。

這個問題他真沒想過。

他當初只不過是想去撿屍來着。

但是沒想到越爻還活着。

獄淵出來之後,也一直将他帶在身邊,可是将來呢,将來要怎麽樣?

這副身體不是他的。

他孤身一人從外界來,鸠占鵲巢占用了這具身體,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地方是他的歸處。

但現在多了一個小跟班,似乎也沒有壞處。

左右不過是多一張嘴巴吃飯而已。

這條路總歸是有人願意陪着他一直走下去,不至于孤身一人。

蘇行雲盯着還等着他回答的少年,給出了一個他很想聽的答案:“會吧。”

越爻愣了愣,蒼白的臉上驀地揚起一抹笑。

他很少笑,但笑起來又意外的好看。

蘇行雲将他發間的雪拂去,重新整理好他覆眼的黑綢巾:“記住了,下次別人欺負你,你要打回去。”

“嗯。”

蘇行雲又摸了摸他被雪石子砸得有些青腫的額頭道:“還有啊,打架時一定要先護着臉,臉被打花了就不好看了。”

越爻一愣:“我的臉不打花就好看嗎?”

“當然好看。”蘇行雲認真點頭,到目前為止,他見過的所有人只有小徒弟是最好看的,哪怕他的臉被黑綢巾覆蓋了三分之一,出色的輪廓依舊比旁人勝出半分。

越爻淺淺笑了一下,突然仰頭望向蘇行雲,“你呢?你長什麽樣子?”

這次輪到蘇行雲愣住了,他長什麽樣子?

“我不知道怎麽形容。”

越爻緊了緊手中捏着的袖子,“我可以摸摸嗎?”

蘇行雲莫名緊張,他倒是不怕被摸,他是怕越爻會認出他這張臉。

“不行嗎?”見他遲遲不回應,越爻的聲音顯而易見的有些失落。

他其實不在乎身邊人的美醜,美也好,醜也罷,他只是單純的想知道他長什麽樣。

“沒有,摸吧。”蘇行雲一咬牙,抓起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臉上,俯身閉上眼睛道:“嘴巴不可以摸,你就摸眉毛和鼻子。”

“好。”越爻指腹在蘇行雲的眉眼間撫過,他的動作很輕很慢,似乎想在心中畫出他眉眼的輪廓。

收回手,越爻輕笑了一聲,身後的雪撲撲簌簌落了一地。

蘇行雲歪頭:“你笑什麽?”

“好看……”

“什麽?”

“阿招好看,比探花郎好看。”

蘇行雲一怔:“探花郎,什麽探花郎?”

越爻認真道:“學堂外有探花郎的石像,夫子說,他是最好看的人。”

他說完頓了頓,然後湊過來偷偷摸摸小聲道:“我摸過的,他沒你好看。”

蘇行雲:……

*

日複一日,又是一年春。

三月初,桃樹上鑽出了細嫩的花芽,雪還在下,但這大概是今年的最後一場雪了。

天快要黑了,往常這個時候,越爻也快要放學回家了。

可蘇行雲在小院中左等右等也沒等到越爻。

他皺了皺眉頭,難道越爻又被人欺負了?

剛準備出門去尋,才踏出院子,就見越爻牽着狗被一衆人護送回來。

盯着他身旁一群衣着不菲的人,蘇行雲站起了身:“爻爻。”

聽到他的聲音,越爻平靜的臉上浮上一抹笑,引路的犬都不用了,飛快朝他走了過來。

蘇行雲看着他在空中亂摸的手,将自己的手腕遞了過去:“發生什麽事了?”

越爻牢牢抓住他的袖子,“神醫谷主的兒子中了丹毒,需要找合适的人換血。”

蘇行雲一愣,是有這麽一回事。

三月前,姬神醫的兒子中了丹毒,那毒遇血擴散,無藥可解,只能全身換血,偏偏普通人的血也不行。

現在神醫谷正在四處尋合适的人,放出風聲,若有合适的,必當重酬。

他不太出門,也聽到了消息。

“與你何幹?”

“我的血合适。”越爻不等他問,又繼續平靜道:“我救他兒子,他給我治眼睛。”

蘇行雲怔了一下,盯着越爻一字一句道:“換血有風險,如果出了問題,別說眼睛,就怕是命也保不住。”

“我知道。”越爻溫聲道:“你曾經說過的,想要得到什麽,就得付出什麽,我有心理準備。”

“你真決定了?”

“是。”越爻的回答沒有絲毫遲疑。

蘇行雲沉默半天:“好,那你去。”

越爻聽出他話中的意思,輕聲問:“你不跟我去嗎?”

蘇行雲點頭,“神醫谷外人禁入,我跟着去不合适。”

越爻抿了抿唇,過後良久,緊繃的下颚才緩緩放松:“沒關系的,神醫說換血加治眼最多一年。”

他攢緊了手中蘇行雲的衣袖,輕聲道:“明年的這個時候,我趕得及回來陪你看最後一場雪。”

“好。”蘇行雲笑了笑,随口答應了他。

第二日一早,越爻準備出發的時候,蘇行雲把他叫到跟前細細的交代。

“出門在外,堂堂正正做人,光明磊落做事,不求對錯,只求無愧于心。”

“逢人遇事三分笑,多笑笑總歸是沒錯的。”

“多交些朋友,遇到難事要學會向人求助。”

“還有啊,該讓步的時候讓步,該強勢的強勢,莫讓人欺負了去。”

越爻認真的聽着,半透明的黑綢巾下眼尾低垂,通紅一片。

蘇行雲碎碎念了一大堆後,總結了一句:“我說的話,你要認真記着。”

“嗯,”越爻用力點頭:“阿招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着。”

蘇行雲交代完,又掏出了銀錢、靈石和各種防身的物件。

煩煩雜雜的裝起來兩大包。

這一堆玩意,別說一年,幾年都夠用了。

神醫谷的人站在回廊外老是探頭往裏看,想必也是等的不耐煩了。

蘇行雲揮了揮手。“可以了,差不多就這些了,你好好照顧自己。”

越爻沒走,頓了頓,像從前一樣伸手摸上了他的衣袖,攥了攥,松了又緊,緊了又松。

他沒有眼睛,也不會流淚,只是聲音帶着細碎的水氣:“阿招,你也保重。”

“好。”

越爻一走,蘇行雲也走了。

他們沒有機會在一起看雪了。

有了眼睛的越爻,永遠也不會想跟他一起看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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