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似乎已經入冬了,天上下起了雪,晶瑩剔透的白雪把身後狼狽的腳印一寸一寸掩蓋。
前面是光明大道,無人再回頭去看身後那一望無際的陰霾。
冰涼的雪花落在越爻不見天日的眸上,他輕輕晃了晃蘇行雲的袖子,仰頭問,“阿招,雪花是什麽樣子的?”
落霞峰上四季如春,獄淵中只有漫天黃沙與迸裂滾燙岩漿,還有一望無際的灰蒙蒙的瘴氣。
越爻從未見過雪。
蘇行雲驚奇的側身,這是越爻第一次主動跟他說話。
他從小販手中接過一串棉花糖塞在越爻的手裏:“像這棉花糖一樣,白白的,軟軟的,甜絲絲的。”
越爻聞着手中甜膩得過分了的糖粉香味,問:“是不是很好看?”
蘇行雲揉了揉他的頭,說:“好看。”
越爻抿了抿唇,阿招說好看,那就一定是好看的。
“終于從那個鬼地方出來了,走吧,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好好休息幾天。”
“去哪裏?”越爻安靜的抓着他的袖子跟在他身後。
蘇行雲左右看了看,左邊繁華,右邊偏僻,“往左走吧。”
越爻點了點頭,顯然已經習慣了他的左右不分,擡腳跟着他往右邊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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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獄淵的第二天,閑下來躺在床上的蘇行雲有些起不來。
仙尊的身體似乎也沒有想象的那麽好,不知道哪裏痛,就是哪哪都痛。
應該是從前受過舊傷,虧虛得厲害。
獄淵裏面危機四伏,往常撐不住了,就往嘴裏塞幾顆靈藥。
後來疼的厲害了,就一把一把的塞。
三年時間裏,乾坤戒指裏幾千瓶瓶瓶罐罐被他吃的也差不多了。
蘇行雲盯着天花板漫無目的的想,栖霞峰還有不少好東西,不用白不用,似乎也應該回栖霞峰看看。
說起栖霞峰,蘇行雲見鬼的想到了那個倒黴的仙尊。
意外的,從他消失之後到現在,整整三年之久,他竟然一次都沒有醒來過。
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該不該回去看看呢?
他租好了房子和仆人,安頓好越爻,在這裏住了整整一年,陪越爻過完年之後,猶豫再三之後,還是決定回栖霞峰一趟。
第二天一大早就準備出了門。
推開門,瘦弱的身影立在屋廊下,半邊肩膀都淋了厚厚的一層雪,不知道他在這裏站了多久了。
聽到聲響,越爻飛快轉過身來,蒙着黑布的眼睛直直看向蘇行雲:“不能帶着我去嗎?”
“不能。”蘇行雲上前拍掉他肩膀的雪,揉了揉他的頭發。
獄淵中苦不堪言,但越爻跟着他并沒有吃太多苦,那一頭枯黃的頭發變得黑順柔滑,幹瘦的臉上也有了多餘的肉。
如果不是臉上那條遮住了三分之一的黑綢巾,他會比平常俊俏的少年人還要出挑。
此刻,那張臉上帶着藏也藏不下去的惶恐:“阿招……你還會回來嗎?”
“當然。”
越爻抿着唇,“那我在這裏等你。”
“好。”蘇行雲與他告別,獨自回了青雲派,剛踏入栖霞峰,一只大黑鳥就朝他飛了過來,口吐人言。
“師弟,師弟,為兄找了你好久,你去哪裏了?”
蘇行雲:??
這只鳥不就是他打完游戲後回來見到的那只鳥。
見鬼了,真有鳥會說話。
“師弟,你傻了嗎?怎麽不說話?”玄鳥繞着他飛了一圈,金光一閃之後鳥不見了,出現了一個結實的大壯漢。
壯漢身高八尺,拳頭沙包大。
蘇行雲後退了一步,他又不是原身,怎麽敢說話,多說多錯。
半天才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句:“師兄。”
壯漢一愣,“不是師兄,是二師兄。”
“二,二師兄。”蘇行雲額角偷偷冒出了兩滴冷汗,“二師兄找我有什麽事?”
二師兄神經粗大,沒發現他的異常,看了看四周之後,小心翼翼的從乾坤袋裏摸出一塊玉符:“師尊仙逝時,曾給了我一副玉符,他說,你想要知道的一切都放在碎墟洞府中。”
蘇行雲已經浸出了滿頭的冷汗。
我想要知道什麽?我不用知道什麽,是原主要知道什麽,可我不是原主。
二師兄要是再說什麽他答不上來,然後被二師兄發現了真相會怎麽樣?這年頭奪舍別人,可是會被嚴懲魂飛魄散的。
好在二師兄沒發現他的異常,繼續:“我已經在着手調查了,很快就能找到碎墟洞府的具體地址,你不要着急。”
蘇行雲讪讪笑道:“我不急,你慢慢找。”
二師兄拍拍他的肩:“等我找到了,我們師兄弟二人再一同前往。”
“好。”蘇行雲含糊着點頭。
等二師兄一走,蘇行雲光速沖進仙尊主殿,收拾了一大堆東西,把乾坤戒指填滿了,才提着包袱跑路,連夜回了白石鎮。
開春了,白石鎮的學堂正在招生。
蘇行雲想了想,擡腳走了進去。
等他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
雖然開春了,卻依舊很冷。
家家戶戶關門的極早,路上寂靜無聲,寒風呼嘯,冰冷刺骨。
對面白石橋上,卻出現一道單薄的身影,蒼白的指節牽着狗,慢吞吞的走着,積雪極厚,他走的費力。
“爻爻……”蘇行雲愣了一下,擡腳快步走了過去。
聽到越來越近的聲音,黑狗猛地豎起了耳朵,看到是熟悉的人,忍不住歡快的叫出了聲。
越爻同樣擡頭望了過來:“阿招你回來了嗎?”
“嗯。還下着雪呢,大半夜的出來走,怎麽穿這麽單薄。”蘇行雲把自己的狐裘披風給他披上。
越爻乖乖的低下了頭:“出門匆忙,忘了。”
蘇行雲給他披好衣服,又極自然的将手腕遞了過去,“出來找我嗎?”
越爻順手抓住了他的袖口:“嗯,我聽隔壁王嬸說,今天下午在街口碰到了你,我在家左右等不到你人,便想出來尋尋看……”
“學堂在招生,我去幫你報了個名,耽誤了點時間。”蘇行雲笑了笑,“準備一下,明天送你去上學。”
越爻一愣,“上學?”
“當然。”蘇行雲點頭,就算是瞎子也不能當個文盲瞎子。
九年義務教育還是要有的。
“為什麽要上學?”
“上學學知識。”
越爻不說話。
從獄淵出來之後,他一直是這樣。
除了跟蘇行雲能說上幾句話,其餘時候總是沉默寡言,不茍言笑。
好半天過後又慢吞吞的說了一句,“我不需要,瞎子不需要學知識。”
“上學堂也不全是為了學知識。”蘇行雲牽着他往回走。
他把越爻養得很好,口袋裏有錢,也不會苛刻一個孩子,吃穿住行,給越爻樣樣都是挺好的。
又害怕他在獄淵裏留下什麽心理陰影,蘇行雲會時常給他做心理開導。
他把他教的很好,該教的都教了,其實越爻已經沒有什麽要學的了,他本來就聰慧,學得也快,比同齡人都要優秀。
但他一直都不愛出門,不願意見人,也不跟人交流。
如果蘇行雲不在家,他就一個人關在房裏,除了吃飯,一整天待在黑漆漆的屋子裏不出來都行。
蘇行雲很怕他會憋出什麽心理毛病。
“學堂裏有很多與你年紀相仿的人,你要學着跟人打交道,要學着與他們交朋友,還要學着笑。”
蘇行雲伸出手,在他抿直的唇角捏了捏:“小小年紀總是板着臉,木頭樁子似的,誰會喜歡啊。”
越爻一怔,“不笑就沒人喜歡嗎?”
“那當然。”
越爻用那雙蒙着黑綢巾的黑窟窿愣愣的看向他,鄭重點頭:“我知道了,我會學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