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阿招說過,有得必有失,萬事都強求不來。
所以他得到了一雙眼睛,就要一直一直失去。
所以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是完全屬于他的。
所以他就是那陰溝裏的老鼠,活該這輩子孤獨到死。
憑什麽?
他偏不!
他偏要逆天而行,他偏要強求。
越爻像突然發了魔怔,徒手把埋了的小黑又挖了起來,關上掉漆的木門,擡腳走出白石鎮,抱着小黑的屍體轉身上了神醫谷。
神醫谷有一門很神奇的秘術,剛死的人,保存好他的三魂七魄,找到合适的身體,合适的命格,再用秘術以命換命。被強奪了身體的人,會魂飛魄散。
而本該死去的人卻能再活一次。
因為太過逆天,也因為罪孽深重,所以被封藏在神醫谷的禁地裏。
這個秘術外人不知道,甚至連神醫谷的很多長老都不知道。
但越爻知道,因為他親眼見人用過。
魔人殺了小黑,将小黑的魂魄送入了攝魂鏡裏。
攝魂鏡成了魂魄的存儲物,讓小黑的三魂七魄來不及消散,這倒剛好方便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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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學會了秘術,就能讓小黑再活一次。
越爻找到神醫谷谷主,開門見山,說出了來意。
“什麽?給狗換身續命?”神醫谷主一臉震驚的看向他,想都沒想就搖頭:“不行,這事有傷天和。”
“給人續命就不傷天和?”越爻平靜看向他,一字一句道:“阿絮為什麽能活下來?你我心知肚明。”
阿絮是谷主的兒子,生下來就是病秧子,心脈都發育不全,谷主用盡了無數辦法,只是為了留住兒子的命。
“阿爻……”谷主臉色一變,厲聲喝止住了他,“人和狗能比嗎?”
“能。”越爻沉聲道:“小黑對我而言,就像阿絮于你。”
“你……混帳!”谷主被他氣得吐血。
見越爻巍然不懼抱着狗的屍體站在原地,仍是倔強看着他的模樣,頓一頓,他又好聲好氣道:“續命要背負的孽障太重,對于修仙之人來說無疑是自尋死路。你還有大好前途,為了一條狗不值得。”
“我大半輩子都在救人,為了阿絮一人全抵消完,仍舊付出了代價。”他摸着自己的滿頭白發,和滿臉過于蒼老的面容道:“阿爻,你看看我的樣子,為了一只狗,你還願意這樣做嗎?”
越爻無所謂道:“我願意,不管什麽我都願意承擔。”
“阿爻……”谷主又耐着性子勸了半天,與他講明了利害關系,可越爻就像魔怔了一樣,冥頑不靈,怎麽都不肯放棄。
谷主坳不過他,一甩袖子,“好,你若定了心,非要一意孤行,我也不阻攔你。但從今往後你與我再無半點父子之情,你的因果罪孽亦與我無關。”
越爻抱着狗給谷主深深鞠了一躬,“好。”
*
蘇行雲從引魂閣下來後,直接去了藏書閣,他想去藏書閣的萬千古書中找找看,他與這個身體到底是什麽情況。
一邊翻着書,腦中卻總是想起玄鳥說的話。
引魂閣中的那縷魔氣,會不會真的是爻爻的?
他越想越不安,自己這邊又脫不開身,幹脆麻煩玄鳥盯着越爻。
玄鳥倒是沒有意見,扇扇翅膀就飛了出去。
蘇行雲什麽線索都還沒找到,那邊玄鳥就發了消息過來。
“小師弟,那小子的狗死了。”
蘇行雲手中的書直接掉在地上,一顆心直接跌進了谷裏。
小黑死了?
爻爻和小黑待在一起的時間,比跟自己待的還要長。
小黑要是死了,爻爻不知道會難過成什麽樣。
害怕他會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事情來,蘇行雲忙飛快給玄鳥傳消息:“他現在在哪?”
兩個時辰後,玄鳥又傳回了消息:“白石鎮。”
蘇行雲想也沒想,飛快趕去了白石鎮。
可是他去的時候,越爻已經走了。
蘇行雲只得又給玄鳥傳消息。
這次玄鳥回消息很快,“那小子又去了神醫谷。……小師弟,這小子是不是有那什麽大病?他把那狗埋了,發了一會呆之後,又把狗挖了出來,然後抱着狗的屍體上了神醫谷。”
蘇行雲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他一邊趕去神醫谷,一邊給玄鳥傳消息:“二師兄,你跟緊了他,仔細看好他的一舉一動,然後告訴我。”
“好。”這種事情對于玄鳥來說輕而易舉,它飛得高,又看得遠,将越爻的動靜一一告訴了蘇行雲。
“那小子抱着狗從神醫谷出來了,進去的時候身上什麽都沒有,出來的時候背上多了個包袱。”
“那小子進了集市,他去了寵物市場。”
“他在買狗。”
“他又買了一只黑狗,這只黑狗和那只死了的狗,長得一模一樣。”
“他帶着兩只狗往外走。”
“他遠離鄉鎮,找了個很偏僻的地方開始插陣旗。”
“他在擺一個奇奇怪怪的陣法。”
玄鳥每說一句,蘇行雲心口往下沉一分,聽到最後,整個後背都爬滿了冷汗。
他是穿越進的修仙界,雖然對各門各派的功法不是很熟悉,但從前網絡小說沒少看,從越爻的所作所為裏,多多少少猜出了一點想法。
小黑對越爻太重要了。
為了小黑,越爻真的能做出瘋狂的事情來。
“二師兄你攔住他,我馬上趕到。”蘇行雲心急如焚,全力催動仙劍,用這輩子最快的速度趕去了玄鳥說的地方。
玄鳥斷斷續續給他傳回了幾條消息。
“小師弟放心,我一定會攔住他的。”
“呃……這小子還挺厲害,我打不過他。”
“不過我聰明,我偷走了他的陣旗。”
“小師弟快來,他現在在追殺我。”
“小師弟救命,他要拔我的毛。”
在玄鳥凄厲的尖叫聲中,蘇行雲匆匆趕到。
“爻爻……”
越爻正踩着玄鳥的脖子,從它翅膀上拔出一根又粗又硬的羽毛,似乎因為小黑的事,他身上那種溫和的氣質全無,莫名變得有點陰森森的,曾經滿面春風的笑也覆上了厚厚的陰霾。
見蘇行雲突然出現,語氣涼涼的問:“你怎麽會來這裏?”
“我來找你。”蘇行雲上前一步,指着在地上掙紮的玄鳥道:“你先放開他,我有話對你說。”
“不放,他偷了我的陣旗。”
“是我讓他偷的,要不這樣,你放了他,有問題找我算。”
越爻“哼”了一聲,腳卻默默從玄鳥的脖子上移開了。
被放開的玄鳥扇扇翅膀,飛快沖天而起,生怕再被拔毛。
蘇行雲趁機看向越爻身後,像玄鳥說的那樣,他的身後用陣旗擺着兩個奇奇怪怪的陣法,一死一活兩只黑狗被端端正正放在各自的陣眼上。
陣法還沒有被激活,但光看一眼就讓人感覺不舒服。
越爻察覺到他的目光,側身擋在他面前:“說吧,有什麽事?”
“小黑的事我知道了。”
“所以呢?”
“爻爻,讓它走吧。”蘇行雲上前一步,試圖去抱小黑。
越爻一把攔住他:“不讓。”
“小黑走了,我知道你會很難過。可是生死自有定數。人也好,動物也罷,要是強行幹預一定有傷天和。修仙之人沾染上了這種業障,将來的路只會愈加艱難。”
“我不在乎。”
“你不能不在乎,你還年輕,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能因為小黑……”
越爻打斷他的話:“我的事不用你管。沾染因果也好,沾染業障也罷,都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爻爻,你聽話……”
蘇行雲的這句話不知道戳到了越爻的哪根神經,剛剛還算平靜的神情,一下帶上了火氣。
“聽話?呵,你以為你是誰,我為什麽要聽你的話。”
“你用什麽身份站在這裏讓我聽你的話,你又有什麽資格讓我聽你的話。”
蘇行雲臉色發白,嘴巴動動又閉上了。
空氣有片刻的靜默,越爻瞧着他不太好的臉色,移開眼:“你走吧,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蘇行雲深吸了一口氣:“好,你把小黑給我,我立馬走。”
“你……”
在越爻說出更難聽的話之前,蘇行雲飛快說道:“我知道,你的事與我無關,但小黑的事與我有關。”
“小黑是我的狗。”
“可我也算它的半個主人。”蘇行雲強硬道:“我不允許你阻礙它。”
“你什麽意思?”
蘇行雲胡謅道:“畜生道的六道輪回裏,狗是最後一道,下輩子它是要投胎做人的。”
越爻一愣,“你胡說什麽。”
“我沒有胡說。”蘇行雲再接再厲的亂扯:“畜牲道的衆生,大多愚昧無智,要麽被獵殺,要麽被勞役、鞭打,要麽被宰殺取皮吃肉熬骨。”
“但狗不一樣,它們離人最近,跟人相處的時間最久,它們聰慧過人,對人忠誠,又能守家護院,又能打獵,又能牧羊。”
“你猜它們為什麽會不一樣,因為這是它們最後一次當畜牲了,它們在積攢功德。”
“等它們過完這一世,死後就會投胎做人,不會重回畜生道。”
蘇行雲說的有板有眼,把越爻唬得一愣一愣的,剛剛還犟種一樣的目光,再看向小黑的屍體時,已經帶上了遲疑。
“爻爻,讓小黑走吧。護了你那麽久,它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下輩子,它會生在富貴人家。”
蘇行雲添完最後一把火,再一次去抱小黑,這次越爻沒再攔他,反而俯身默默收起了陣旗。
他是想要小黑一直陪在他身邊,可是比起小黑能投胎下輩子做人,這個顯然更重要。
“這周圍環境還可以,有花有草的……”蘇行雲抱起小黑,擡眼朝四周瞧了一眼,目光一頓,突然驚喜道:“爻爻,你看那裏……”
越爻下意識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裏長着幾顆野生的桃樹,樹上稀稀疏疏挂着幾個毛桃。
“小黑最喜歡啃桃核,我們就把它埋在桃樹下。”
越爻“嗯”了一聲,選了株結果最多最粗壯的桃樹,拔劍在樹下挖了個坑。
蘇行雲将小黑放進了坑裏,越爻則沉默着往坑裏填土。
一旁另一只黑色的狗已經醒了過來,看着周遭兩個陌生的人和陌生的環境,掙紮着準備逃跑。
可它身上還插着銀針,跌跌撞撞走了兩步又倒了下去。
蘇行雲看了一眼,問:“爻爻,你還想養狗嗎?”
越爻填着土,想都沒想就搖頭。“不用了。”
“那就放它走吧。”蘇行雲抱起它,從它的後頸取出兩根細長的銀針,剛準備松手,又察覺到它脖子下面硬邦邦的,有東西硌手。
翻過來一看,才發現狗的脖子下挂着一個吊墜,那個吊墜是木頭刻着的劍。
木劍小小巧巧一個,大概拇指粗細,做工也粗糙,上面還刻着歪歪扭扭“旺財”兩字,一看就是塞進某個小孩的手筆。
蘇行雲摸了摸它順滑的皮毛,它應該是有小主人的,而且他的小主人很愛他。
越爻把土填平,怕山中野獸順着味道過來挖,又在上面蓋了一層石頭。
一切忙完後,天色漸晚。
蘇行雲抱着小黑狗在坡下等他,見他洗完手,溫聲道:“走,跟我去一個地方。”
“去哪?”
“去了就知道了。”
蘇行雲抱着狗往下走,越爻想了想,也擡腳跟了過去。
下了山,走過兩個村子,一直沉默跟在身後的越爻似乎有些不耐煩:“你到底要去哪裏?”
“馬上就到了。”蘇行雲笑了笑。
玄鳥給他的消息就在這裏。
果然再走出了不過半裏,就聽到某個院落裏傳來小孩吵鬧的哭聲。
“娘,旺財去哪裏了?”
“我要旺財,你把旺財還回來。”
“我不要吃肉包子,我就要旺財……”
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晖也快要消失了,天邊挂着幾縷紅霞,猶如一碗血灑紅了半邊天。
院落裏的小孩哭得撕心裂肺,鼻涕眼淚糊的滿臉都是,嗓子都哭啞了,看得人揪心不已。
院外的蘇行雲把懷中的狗塞到越爻手中,把他往前一推:“去吧。”
“幹什麽?”越爻一愣,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拽進了院中。
剛剛哭得眼睛都腫了的小孩,看着走進醫院中的陌生人也是一愣,随後看着他懷中的狗,眼睛猛地一亮,飛快沖了過來:“旺財……”
剛剛那只無精打彩的黑狗,也一下打起了精神,朝着他的小主人歡快的叫着。
小孩沖上來抱住了狗,一把鼻涕一把淚,全糊在狗臉上。
狗也不嫌棄,伸出濕漉漉的舌頭,蹭了蹭小孩的臉。
“我從學堂回來就不見了旺財,娘親說旺財被狗販子抓走了,再也回不來了。”
小孩擡頭看向越爻,他臉上全是髒兮兮的淚痕,但是臉上卻洋溢着燦爛的笑,兩個小酒窩裏都充滿了快樂。
“大哥哥,是你找到了旺財嗎?”
越爻沒說話,一旁的蘇行雲道:“對啊!就是這個大哥哥從狗販子手裏找回來的旺財。”
小孩看向越爻的目光滿是崇拜:“謝謝大哥哥,大哥哥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屋裏傳來婦人呼喊聲,小孩從口袋裏掏出一個肉包子塞在越爻手裏,“娘親喊我回屋吃飯了,我該走了,大哥哥這個肉包子給你,謝謝你救了旺財。”
小孩牽着旺財往回走,夕陽餘晖給一人一狗都鍍上了一層紅燦燦的光暈。小孩蹦蹦跳跳踩上臺階,旺財跟在小主人的身邊快樂的晃悠着尾巴,整個畫面溫馨又幸福。
越爻摸着手中還溫熱的肉包子,心中的浮躁與焦灼突然變得平靜。
他弄丢了他的狗,但這世上另外一個人找回了他心愛的小狗。
天已經徹底黑了,太陽下山後眼前灰蒙蒙的一片,可越爻眸裏那片灰蒙蒙的霧氣卻散開了,心中明鏡一般。
他剛剛好像魔怔了。
萬物生死各有定數,人是這樣,動物也是這樣。
換身續命是禁術,一命換一命之事傷天害理,十惡不赦,本就是逆天而行。
越爻不傻,他知道不能這麽做,可心裏一直有道聲音在蠱惑他,在唆使他違抗初心。
悲痛欲絕中,他好像真的被那道聲音蠱惑,如果不是阿招趕到,他定會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