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越爻丢下一句話就走了,好像不願意再多呆一秒。
引神閣中亮起的魂燈搖晃,蘇行雲盯着那盞魂燈百思不得其解。
撲騰翅膀的聲音傳來,緊接着一只玄鳥落在他的肩膀上。
蘇行雲怔了怔,側頭問:“二師兄,當初你把我從異世接過來,為什麽會把我的靈魂藏在這具身體裏?我自己的身體呢?”
玄鳥一愣,搖頭:“不知道啊!主人讓我這麽做,我就這麽做了,其餘的我也不知道。”
“那我從前的事,你知道多少?”
玄鳥繼續搖頭:“主人在世時曾說我魂魄不全,從前的事,我知道的不比你多。怎麽突然問這些,發生什麽事了嗎?”
“沒事,”蘇行雲擺了擺手,算了,問了也白問。
“走吧,回去了。”
“等等……”
準備走的時候,玄鳥突然叫停。
“怎麽了?”
“什麽味道?”玄鳥用力嗅了嗅,突然道:“魔氣?”
他好像有些不确定,又圍着引魂閣飛了一圈,才再次停回蘇行雲肩頭:“剛剛還有誰來過這裏,為什麽會有一股淡淡的魔氣?”
蘇行雲一愣,閉上眼睛感應了一下,并沒有感應到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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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師兄,你是不是弄錯了?”
“我不會弄錯的。”玄鳥搖頭,篤定道:“這道魔氣很淡,微弱到極致,你感應不到很正常。”
蘇行雲心頭一緊,玄鳥是上古神鳥金烏的後裔,天生對魔氣敏感,他說有,那一定是真的有。
引魂閣中只有他和越爻,魔氣不是他的,那只能是……
越爻的?
蘇行雲整個人都不好了,兩道眉頭皺成了山。
這一茬接一茬的變故,讓他腦仁都快要炸了。
越爻可是仙魔體,他要真堕了魔,那可就難辦了。
殺了他,到底是自己養大的人,自己下不了手。
不殺他,将來為禍人間,留着是個大禍害。
現在就是進退兩難。
蘇行雲嘆氣,再看看,或許是弄錯了。
如果真堕魔了,那再舍不得也不能手軟,總不能為了一己私欲釀成大禍。
玄鳥側頭看了他一眼:“小師弟,你怎麽了?為什麽我今天感覺你不太開心?”
蘇行雲本來就憋的難受,想了想,還是把他與越爻的事挑挑撿撿告訴他了。
當然關于仙魔體這一段還是隐下了,他想等自己确認清楚了再說。
只說了從前和現在的一些糾葛。
“事情就是這樣,我也不知道他怎麽會認出我的,現在上山來尋仇了。”
蘇行雲明明挑挑揀揀說了整整大半個小時,玄鳥卻好像什麽都沒聽進去,只聽到了一句“阿巴阿巴……他來尋仇了。”
玄鳥嗖的一下變成兩米多壯漢,惡狠狠道:“尋仇?沒門!小師弟別怕,師兄去剁了他。”
蘇行雲連忙攔住他:“別,事情還沒到那個地步。”
“對了,他很厲害嗎?”看着蘇行雲愁眉苦臉的樣子,玄鳥又繼續道:“如果比我們厲害的話,那也沒關系,實在不行我帶你逃。”
他有些得意道:“打架我不行,但是逃跑,沒有人追得上我。”
他用那比蒲扇還要大的手掌,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蘇行雲的腦袋:“小師弟莫要怕,師兄會護着你的。”
蘇行雲本來難受的不行,這下心裏又好受了不少。
他的人生也不是爛到底的,至少還有人一直守在他身邊,生死與共,不離不棄。
*
昨日青雲派掌門說,“魔族日漸猖狂,已經滲入各門各派。”這句話不是說笑的。
越爻才回仙浮宮,就有仙侍告訴他,他的小黑不見了。
越爻心下一沉,小黑陪了他這麽多年,性子一向安靜,最不喜歡亂跑。
現在突然消失不見,絕對不是自己跑的,而是有人抓跑了。
好在他給小黑也下過魂絲繞,勾着小拇指閉眼感受了一下方位,立馬追了過去。
一路上殘留的魔氣讓他心驚,小黑怕是不妙。
他的運氣最近真的是背到家了,怕什麽來什麽。
他追到目的地,木屋上魔氣翻騰,門外有一灘血。
一股寒意順着背脊爬上後腦勺,越爻一腳踹開門,入目只見小黑毫無生機的躺在地上。
藏在黑袍裏的魔人正将小黑的魂魄送進搜魂鏡。見到門外來人,頓時咧嘴一笑,“仙浮宮新任宮主?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原本就想抓你。”
藏在黑袍裏的魔人原本就是想抓越爻,結果越爻沒在仙浮宮中,順手抓了他的狗,殺了狗後,再用搜魂鏡對黑犬搜魂。
想要通過這只一直追随在浮仙宮宮主身邊的狗,來知道他的弱點。
黑袍人桀桀一笑:“現在你送上門來了正好。”
他枯瘦如爪的手朝越爻腦門抓去,越爻避都沒避,骨節分明的手順勢一握,往上一提,一個出竅後期的魔修,在一個年輕修士的手裏,如同小雞一般拎起。
不可能,怎麽會這樣。
傳回來的消息裏,新任宮主才剛元嬰期,可他一個高出一階的魔修在他手裏卻無絲毫反抗之力。
到此時,黑袍人才明白,似乎低估了這位新任宮主的本事,想要逃卻已經來不及了。
越爻眼神冷漠,原本溫潤謙和的氣質此刻也變得陰狠乖戾。
手起刀落,只見銀色的劍光閃過,鮮血灑了一地,黑袍人腦袋在地上滾了幾滾,眼睛還沒閉上。
越爻将劍入了鞘,将困了小黑靈魂的搜魂鏡藏入懷中,轉身去看小黑。
小黑和往常一樣,安安靜靜的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了一樣,只是脖頸處的毛濕漉漉的黏在一塊,它的毛色很黑,看不出來那是血。
越爻彎腰撫了撫小黑的腦袋,粘稠的血沾滿了他的雙手,從前最愛幹淨的人,任由血污弄髒衣服。
“小黑,起來,該回家了。”
小黑很乖的,從前他只要出現,無論多遠,随便喊一聲,小黑就會快樂的搖着尾巴跑向他。
可這一次,無論他怎麽喊,小黑都躺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今天怎麽不乖了?”越爻指尖冰涼一片,眸色深處藏着無盡的恐懼,往常清潤的聲線已經顫成了破碎的弦,一直平靜溫和得像戴着假面的臉在這一刻終于崩不住了,絕望痛苦到猙獰。
他踉跄了一下,整個人仿佛渾身力氣被抽幹般跌倒在地,俯身抱過小黑的身體,閉着眼睛将臉埋進了它逐漸失溫的身體。
好半天,越爻才睜開眼,将小黑軟綿綿的身體緩緩抱了起來,跌跌撞撞的往外走,背影孤獨又狼狽。
他繁複精美的衣料上沾染了小黑的血,月白色的長袍上像開出了大片大片的花,刺眼而妖豔。
而衣服下,紅色的暗紋如同藤蔓瘋長,順着脊骨一路往上爬,眼睛亦被詭谲的赤紅占據。
越爻眼前是一片血霧霧的紅,像極了獄淵下的瘴氣林,他閉了閉眼睛,恍惚間回憶起與小黑相遇的那一幕。
毛茸茸的身體被人塞入他的手裏,軟乎乎的、小小的一團。
會用潮濕的鼻子蹭他的手,會用濕漉漉的舌頭舔他的臉。
阿招說:你沒有眼睛,它做你的眼睛。
後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小黑是他的眼睛,帶着他走過石橋,走過泥濘的小路,走去學堂,走上神醫谷……
它帶他走過很多很多地方。
可是這一次小黑再也走不了了。
越爻說想帶小黑回家,但是他不知道家應該是在哪裏。
他抱着小黑一直漫無目的的走,再回神時,前方是籠罩在細雨裏的青磚綠瓦石橋。
越爻轉身欲走,頓了頓,嘆了一口氣,擡腳踏上石橋。
老舊的石橋上滿是歲月的痕跡,斑駁的橋面上滿是幼童的炭筆畫。
曾幾何時,有人牽着他走過千萬遍。
走過石橋,再行幾步便停在木門前,屋中主人不在,年久失修,門上曾經鮮亮的朱漆已經脫落,推開時會發出厚重的咯吱聲。
院中一片荒蕪,從前他最愛的那棵桃樹已經枯死了,只剩下一個樹樁子爛在那裏。
越爻想找個地方坐,可雨季才來,院中處處是瘋長的雜草,連石階上都滿是綠苔。
等不急雨停,越爻挖了個坑,把小黑埋在枯了的桃樹下。
小黑很喜歡啃桃核。
很多年以前,每次他想吃桃,阿招會把他舉起來,讓他摘樹頂上的桃子。
摘下來的桃子,阿招削果皮,他吃果肉,小黑啃桃核。
小小的院子,總是會有笑聲。
俞東多雨雪,四季仿佛只剩冬與春,一大半季節下雨,一大半季節下雪,大地永遠濕漉漉的,擡眼望去,連空氣中都是霧蒙蒙潮濕的水汽。
可仔細回想一下,記憶裏的那幾年似乎明媚與溫暖占據大多數。
摸着冰冷冷的土堆子,越爻突然有些後悔。
他在想,如果他不走出白石鎮,如果他不離開這裏,如果他不要這雙眼睛,那是不是一切都不會發生。
阿招還是阿招,小黑還是活生生的小黑。
阿招會給他講奇奇怪怪的故事,會給他烤小紅薯,會教他寫毛筆字,會給他煮長壽面。
小黑會圍在他腳邊,快樂的甩甩尾巴,會用鼻子輕輕拱他的褲腿,會将他丢出去的球撿回來。
他的眼前是黑色的,但是他的世界是彩色的,他會一直很快樂很快樂的生活在這裏。
可是這世界上沒有如果。
他想要一雙眼睛,他想陪阿招在桃樹下看一場雪,想和阿招平平安安過一生,到最後再找仙尊複仇。
僅此而已。
他不貪心的,要求也不多。
于是,他走出了白石鎮,他有了眼睛。
可桃樹已經枯死了,阿招不是阿招,小黑成了冰冷冷的土堆。
他找不到陪他看雪的人,到最後連複仇這個願望都快要做不到了。
上天從不願偏愛他,絕望在心底生根發芽,他睜着眼,卻怎麽也看不見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