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倒轉
第57章 倒轉
鳳清韻這句話堪稱威脅中的威脅, 龍隐聞言心下猛地一跳,可沒等他做出反應,他便緊跟着感覺懷中一空——鳳清韻已經辨別過了他的所有心魔, 并且認出了他的本體。
那麽接下來,角色翻轉, 輪到龍隐去辨認他了。
龍隐安安靜靜地在原地站了片刻,随即驀然笑了一下。
鳳清韻那句兇巴巴的狠話落在他眼中卻可愛得不能再可愛了,就像是一把刷子般掃在他的心頭, 讓他在微妙的擔驚受怕之餘, 卻又忍不住浮現了一絲難言的期待與興奮。
——他的小薔薇打算用什麽手段讓他畢生難忘的呢?
而後他忍不住擡眸,看向了眼前逐漸浮現的場景。
這種程度的幻境對于從幻境中誕生,此刻還執掌一半天道權柄的龍神來說,簡直相當于完全透明的水平。
雖然無法掌握幻境, 但猜到它接下來的走向還是不難的。
龍隐清楚地知道, 鳳清韻和他是不同的。
他的薔薇心思純淨到沒有任何心魔,幻境因他的三魂七魄而生,又不能憑空捏造, 自然也映不出他的心魔。
三魂七魄中的七魄本就對應七情,只是一般人是由七魄中的一魄或者幾魄對應的七情衍生心魔, 而龍隐身為天道化身兼幻境龍神, 自然更特殊一點, 直接化了七尊心魔出來。
不過很難說這是否和上古時他被肢解而死的死法有無關系, 只不過這些純屬龍隐本人都搞不清真僞的猜測,就更不能告訴鳳清韻了。
而對于鳳清韻來說, 他沒有心魔, 幻境便不能根據他的七魄來進行衍生。
不過除了七魄,人妖鬼魔其實還有三魂——也就是所謂的天魂、地魂、人魂三魂。
天魂又稱胎光, 對應着萬物生靈最初的本源,也代表着一個人最純淨最質樸的向往,主輪回的便是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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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魂又稱因果魂,傳說在陰曹地府時,凡人稱量罪孽時,稱量的便是地魂的重量。
而人魂又稱幽精,主導人的思維,而更直白一些的說法——它其實代表的便是一個人抛卻雜念之後,最理智的模樣。
而和可以被分割開來的七魄不同的是,三魂除非死亡,否則無法分割。
也就是說如果要以三魂為基礎創造幻境,那就不存在什麽本體不本體的情況了。
三魂主導之下的每一個鳳清韻都是本體,只是占主魂的魂魄不同,展現出來的性格可能也會有一些微妙的差異。
比如說,傳說天魂主導之下的人純善而溫和,不存在任何負面情緒。
龍隐腳下的幻境最終在不斷變化中,歸一成了一團暖光。
龍隐向着那團光走去,走了不知道多久,終于踏在了一處石板上。
那團溫和的白光在他踏上去的那一刻瞬間炸開,登時便炸成了一方足以以假亂真的小世界。
當龍隐回頭去看時,卻發現他方才踩上的,赫然便是仙宮的正門外的石板。
他心下輕輕一跳,卻見天上正飄着小雪。
眼下似乎是初雪的季節,仙宮門口幾個童子低着頭在掃雪,可石板還是有些滑。
龍隐順着記憶中的道路,穿過仙宮正殿外的演武場,又走過劍閣,終于在一處蓋滿了雪的松柏之下,看到了一個熟悉卻陌生的身影。
他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那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少年,正站在風雪中繃着臉一板一眼地練劍。
那是他未曾見過的鳳清韻,是他錯過的,那人的少年模樣。
龍隐怔然地站在那裏看了良久,雪突然下大了,有些甚至落到了少年的睫毛上。
龍隐終于喉結微動,忍不住開口喚了一聲:“……清韻。”
少年一愣,驀然停下手中劍法,于雪中扭頭,有些驚疑不定地看向來者:“這位哥哥……你怎麽知道我叫清韻?你認識我嗎?”
自然是認識的,甚至連清韻二字都是龍隐為他起的。
可惜深陷幻境中的鳳清韻忘了,而龍隐還沒記起。
龍隐被他一聲哥哥喚得心下發軟,走上前擡手替他扶去了一肩的風雪後才調侃道:“怎麽不喚叔叔?”
鳳清韻此刻比他矮了半個身子,只能仰着頭看向他,可他話裏卻完全是不怯場的理直氣壯:“你長得這麽好看,怎麽能喊你叔叔呢。”
龍隐一愣,随即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語氣一下子嚣張起來:“本座很好看嗎?”
鳳清韻點了點頭,眼神亮晶晶地肯定道:“你是我見過的長得最好看的人……比我師兄還要好看。”
對于眼下的少年來說,拿師兄誇人已經是他能想到的,最大的誇贊了。
然而龍隐聞言高興得嘴角都壓不下去之餘,自動忽略後面那句話,随即竟直接擡手将少年抱了起來。
“——!”
鳳清韻吓了一跳,當即松了劍環住了他的脖子,睜大了眼睛看着他:“……哥哥,你幹什麽抱我?”
天魂主導之下的鳳清韻實在是可愛到了一定境界,對偏愛之人更是一點防備之心都沒有。
龍隐心下軟成一片,抱着他輕聲哄道:“哥哥帶你下山去玩好不好?”
鳳清韻眼神一下子就亮了,可緊跟着似乎又想起什麽般,猶豫了下去:“……師兄不讓我跟別人玩,他會生氣的。”
龍隐只是蠱惑道:“提什麽師兄,別管那些外人,就說你願意跟我下山嗎?”
鳳清韻頓了一下,最終小聲道:“……願意。”
龍隐于是勾了勾嘴角道:“這不就對了。”
于是他也沒用魔息,就那麽抱着人一步一步地,沿着他曾經走過的路下山去了。
冬雪下得小了一些,臨近年關,山下的所有地方都是喜氣洋洋的。
鳳清韻似乎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絢爛的人間煙火,剛到山下便被迷了眼,整個人看起來都是亮晶晶的。
甚至龍隐只是給他買了個糖葫蘆,還沒來得及展示身為魔尊的硬實力,鳳清韻便一下子淪陷了,瞬間被哄得找不着北了。
龍隐見狀心下幾乎要化了,一時間又是心疼,又是竊喜,隔了半晌才忍不住道:“小劍尊之前難道沒吃過糖葫蘆?”
“沒有。”鳳清韻握着糖葫蘆搖了搖頭,“師兄不給我吃這些,說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馳騁畋獵——”
糖葫蘆似是好吃到他連經文都背錯了。
“好了好了,”龍隐連忙打斷,趁機給人上眼藥道,“別背了小劍尊,你師兄就是個王八蛋,他就是想圈養你,不讓看外面世界有多好,才一直不讓你下山的。”
鳳清韻當即蹙眉,扭頭看向他道:“師兄不是王——”
然而他話說到一半,那張完完全全照着他喜好長得臉就那麽近在咫尺地挑了挑眉。
吃人嘴短又色迷心竅的鳳清韻見狀一下子沉默了。
他安靜了片刻後,紅着耳根低頭吃了最後那顆糖葫蘆。
龍隐忍俊不禁道:“小劍尊,你就這麽喜歡本座這張臉嗎?”
鳳清韻臉上有些熱:“我沒——”
他剛想反駁,說話間嘴中的糖衣卻被他咬得裂開,山楂的酸味瞬間便湧了出來。
鳳清韻本就喜歡吃甜的,眼下猝不及防嘗到酸味,一下子被酸得蹙了眉,臉跟着皺成了一團,連話也說不下去了。
龍隐見狀連忙道:“太酸了就別吃了,吐出來本座再給你買別的。”
鳳清韻卻噙着那口山楂執意搖了搖頭,眼底都快被酸出眼淚了,卻依舊忍着将其吞了下去。
龍隐心疼得微微蹙眉,拍着他的背不解道:“一根糖葫蘆而已,何必把自己勉強成這樣?”
待那酸勁過去,鳳清韻才輕聲回答道:“……下次可能就吃不到了。”
龍隐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沒有說話。
燈火闌珊之下,鳳清韻說完那句話後再次咬上了下一顆山楂。
他明明被酸得不住地掉眼淚,卻還是要執意将那串糖葫蘆吃完。
因為在他的潛意識裏,這些幸福與歡愉只是昙花一現,待龍隐走後,便不會再有人帶他下山了。
所以他要倍加珍惜。
龍隐見狀只覺得心下像是被什麽人猛攥了一把一樣,待鳳清韻将那糖葫蘆吃完,他突然抱着懷中人一言不發地向那集市走去,而後在鳳清韻驚愕的目光中,幾乎将整個集市買過來了一遍。
商販為此紛紛側目,鳳清韻被看得一下子紅了耳根。
可當那些琳琅滿目的點心小吃全部擺在面前後,他幾乎是立刻便将他人的目光抛之腦後了。
其實那些只是連凡人都吃過,甚至都吃膩了的普通零食,鳳清韻見了卻眼睛發直,好似看到了什麽這輩子沒見過的珍寶一樣。
然而他自幼辟谷,哪怕這次放開了吃,最終也沒吃掉多少。
正當他頗為遺憾地看着剩下的那些點心時,龍隐竟一擡手,将那些沒吃完的點心蔬果全部裝在了自己的儲物戒中,而後連帶着其中無數靈器丹藥,一起套在了鳳清韻的無名指上。
“——!”
鳳清韻愕然地睜大了眼睛,下意識想要抽手:“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你能。”龍隐卻一下子打斷了他的妄自菲薄,于燈火之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道,“你值得。”
鳳清韻驀然愣住了。
——你可是我求了兩世才求來的小薔薇,自是值得我傾盡所有來愛你。
龍隐在他的怔愣中掐了掐他的臉頰,于燈火下柔聲道:“從今往後,本座會一直陪着你的,別怕。”
少年鳳清韻并不知道“別怕”到底指的是什麽。
畢竟他剛剛經歷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完全不知道未來還有什麽值得他害怕的事情。
他最終還是受寵若驚地收下了那枚戒指,然而他卻沒由來地感覺,送出戒指的人似乎比收到戒指的他更要高興。
那人其實什麽都沒說,只是站在燈火之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可鳳清韻不知怎的,見到他如此模樣,心下卻無端地泛起了一股心疼。
他好似在努力地找回什麽失去的東西,明知是虛妄,明知是幻境,可好夢正酣,他卻依舊不願蘇醒。
之後的時間像是被加速了一樣,龍隐眼睜睜看着他的少年緩緩長大,看着他出落得霞姿月韻,英姿勃發間惹來萬千矚目。
而接下來的一切都像是什麽平行世界才會發生的事一樣,連夢都不敢做得這麽美好。
少年逐漸在那人無微不至的呵護下長成了青年,在這期間,鳳清韻收到的禮物哪怕只用儲物戒裝,那些戒指也幾乎要堆得和他人一樣高了。
他于是就像是個倉鼠一樣,小心翼翼地把那些戒指藏在自己的寝殿裏,每次下山回來都要坐在床上數一遍。
可就這麽數着數着,不知何時怦然心動,有什麽事一下子變得不一樣了。
鳳清韻剛滿一百歲那天,其實只能算株勉強成年的小薔薇,卻在當夜發現自己竟長出了花苞。
他當時正在看那人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察覺到自己長出花苞的一瞬間,他心如擂鼓地躺在床上,怔愣了良久終于意識到了那代表了什麽,随即面色通紅,幾乎要冒煙般埋首在了枕頭中,遲遲未敢起來。
但情窦初開又撞上兩情相悅的感覺實在是太美好了。
以仙宮的富庶,鳳清韻本不該被什麽東西打動。
然而那人卻在他結嬰當日,送了他一把劍。
那劍出鞘的一瞬間,劍光直沖雲霄,映得萬物失色,連他師尊見了都跟着怔了幾秒。
鳳清韻拿着劍不可思議地站在原地,回神後不顧身後人的呼喚,扭頭便往山下沖去。
那人果然沒走遠,好似故意站在那裏等他一樣。
“龍隐——!”鳳清韻攔住他當即直呼其名道,“你站住!你送我的這劍到底是什麽來歷?”
龍隐挑了挑眉不答反問:“怎麽,小劍尊不喜歡?”
鳳清韻臉一熱,下意識道:“我還不是劍尊,你別總……”
然而那稱呼裏的親昵意味實在是太重量,讓他直接拒絕,他又有些做不到,只能抱着劍低頭道:“……師尊說無功不受祿,太貴重的東西不能收。”
但他話雖那麽說,卻抱着那劍死死不願松手:“所以,這劍到底是什麽材質做的?”
龍隐見狀一下子笑了:“不是什麽貴重材質,是——”
他故意拖長了聲音,在鳳清韻略帶焦急的目光中,終于說出了下半句:“——是本座的心。”
鳳清韻抱着劍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他回神後當即羞紅了臉,還以為這人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故意拿劍逗他。
龍隐見狀故意挑了挑眉道:“小劍尊若是不想要,那就把本座的心還回來吧。”
鳳清韻一下子連耳根都熱了,當即抱緊了劍,紅着臉撂下一句“你愛說不說”後,扭頭便逃也似的奔回了仙宮。
空留那人站在原地看着他笑。
然而羞惱歸羞惱,生氣歸生氣,鳳清韻回到仙宮不到兩天,便收到了那人送進來的幾封書信。
上面寫的話語簡直讓人沒眼看,什麽“為夫有錯,清韻勿惱”、“卿卿含苞,可借一觀”,總而言之各種字眼看得鳳清韻從耳根一路紅到了脖子處,恨不得當即把頭埋在被褥下面。
可他就是這麽沒見識,就是這麽好哄。
一百年間,他從未見過對他這麽好的人,以至于從床褥間擡起頭後,他十分不争氣地将信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而後便徹底把什麽師兄不師兄的抛到腦後了,羞赧但高興地和人下山了。
只不過鳳清韻下山下得實在是太勤快了些,連慕寒陽都看出了不對勁,心思嫉妒間,卻又被劍尊三令五申不許出手,只能特意派白若琳跟着鳳清韻一起下山。
白若琳本就喜歡熱鬧,得了任務自是吵着鬧着要跟她師兄下山,鳳清韻推了幾次,這次終于是沒辦法,只得把她也帶下了山。
白若琳下山前便吵鬧着要聽戲,可真到了地方,那裏唱得卻是些男歡女愛,咿咿呀呀的戲,她不喜歡,便百無聊賴地靠在那裏開始打哈欠。
然而鳳清韻聽了那出戲文後,卻不知怎的心如擂鼓,整個人一下子怔愣地站在了那裏。
他不再像前世一樣哀傷悵然,反而心下砰砰直跳,低頭握筆時都有些握不穩。
好不容易抄完戲文,他忍不住紅着耳根,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周圍,似是在找什麽人。
“……師兄?”小姑娘不喜歡看這些情啊愛啊的,困得擦了擦眼睛,但一看到她師兄似乎要走,她當即便回神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大師兄說讓我看住你,不讓你下山去找壞人。”
“……不是壞人。”
——那是我的心上人。
可後半句話終究還是因為害臊,沒能在師妹面前說出來。
白若琳困得又打了個哈欠,剛想說什麽,戲臺上卻緊跟着演起了三打白骨精的戲碼,她眼睛一下子便亮了起來。
鳳清韻見狀松了口氣,随即像故事中的孫大聖一樣,在他的小師妹身旁畫了一個圈,低聲道:“你先在這裏看着,師兄去去就回來。”
小姑娘早就把她大師兄的囑托忘到了爪哇國,頭也不回地嗯嗯兩聲。
鳳清韻拿着剛剛抄好的詩句,便小心翼翼地退出了人群。
他走在車水馬龍的燈火下,像是在找什麽人,然而他轉了整整一圈也沒有找到,正當他略顯焦急時,一扭頭卻直接撞在了什麽人懷裏。
“——!”
那人含笑的聲音響起:“這是哪來的小美人?又是投懷又是送抱的,你心上人知道嗎?”
私會的羞赧混雜着喜悅浮上心頭,鳳清韻面頰一下子更紅了,連忙從他懷裏擡起頭:“……你從哪冒出來的?”
龍隐挑了挑眉道:“本座無處不在。”
鳳清韻看見他這幅不着調逗自己的模樣就來氣,擡手給了他一下。
“錯了錯了,”龍隐連忙笑着攥住了他的手腕,“還望小劍尊饒命。”
鳳清韻惱羞成怒間還想說什麽,下一刻卻見那人擡手在他發間插了什麽。
他驀然一愣,擡手一摸卻發現那似乎是枚簪子,取下來一看,只見那是枚晶瑩剔透的薔薇花簪,只不過尚未盛放,依舊是花苞的模樣。
鳳清韻見狀一下子被他臊紅了臉,龍隐當即笑道:“怎麽樣,喜歡嗎?”
鳳清韻被人平白無故占了便宜,面上紅得不行,卻不好說什麽,只是摩挲着那簪子尾端的花苞,輕聲埋怨道:“好好的天山玉……怎麽被你糟蹋成這樣了。”
龍隐挑了挑眉道:“送本座的心上人,這怎麽能算糟蹋呢。”
鳳清韻拿着那簪子小聲道:“……就是糟蹋。”
可他嘴上這麽說,手裏卻死死地攥着那把簪子,沒有松手。
龍隐見狀一笑,随即沒等鳳清韻反應過來,便擡手從他懷中抽出那頁紙:“這是什麽?”
鳳清韻驀然回神,面上登時好似燒起來了一樣,劈手就要去奪:“哎,你等等——”
“怎麽?”龍隐眯了眯眼,一下子湊到他面前,“這不是給本座的?”
鳳清韻呼吸一滞,半晌輕聲道:“……是。”
“是不就得了,那有什麽不能看的。”龍隐說着低頭道,“讓本座看看,本座的小薔薇到底給本座寫了什麽。”
鳳清韻還沒來得及阻止,這人便自顧自地念了出來:“山無棱,江水為竭——”
哪怕身在幻境中,忘卻了現實發生的一切,聽到上面的字句被人念出來的那一刻,刻在鳳清韻骨子裏的過往還是讓他下意識心下一緊——龍隐會不會因此嫌棄自己?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最後一個字念完,鳳清韻攥緊手中的簪子,世界都好似跟着安靜了下去。
過了不知道多久,那人卻笑了一下道:“你還小,還不知道什麽叫一輩子。”
鳳清韻的心情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下意識想說自己不小了,可那人緊跟着便話鋒一轉道:“但本座答應了,一輩子就是一輩子。”
說着他當着鳳清韻的面揚了揚手上的紙張,低聲道:“以此為證,天地為媒,小劍尊若是反悔,可算是始亂終棄,要抛棄糟糠之夫了。”
說完,那曾經被人惱羞成怒撕去的字跡詩詞,卻被眼前人如珍寶般鄭重地疊好,收了起來。
鳳清韻一怔,在燈火下一眨不眨地看着龍隐,半晌憋出一句:“……我不小了,我都已經長出花苞了。”
可沖動之間話一出口,鳳清韻登時便後悔了,耳根緊跟着紅透了。
“是是是。”那人聞言笑盈盈道,“那能親你一下嗎,已經長大的小先生?”
鳳清韻被他一個稱呼臊得臉紅,可最終還是顫抖着睫毛,輕輕點了點頭。
燈火闌珊間,兩人之間的縫隙逐漸消弭,直至光也不能穿透他們。
那個吻持續的時間不長,因為鳳清韻接吻後就跟被魇住了一樣,靠在龍隐懷裏久久沒有吭聲。
龍隐一怔,輕輕松開他,在光暈下看着他:“……怎麽了?”
鳳清韻搖了搖頭,睫毛輕顫,在燈火之下宛如幻夢中的蝶尾。
過了半晌,他才像是夢呓般小聲道:“沒什麽,我只是在想……”
“要是能早點遇到你該有多好。”
如果是你把我養大的該多好。
那該是很好很長的一生。
是不曾有遺憾,也不曾有錯過的一輩子。
可惜沒有如果,夢散了,人也就該醒來了。
龍隐擡手将鳳清韻的發絲挑起,別在耳後。
他就那麽在燈火下看了懷中人片刻,而後語氣缱绻但篤定道:“你想起來了。”
“……這麽快就發現了?”鳳清韻抿着唇輕笑了一下,“不過倒也合理,畢竟你可是天道嘛。”
他話裏帶着調侃,卻并無怨恨與憤怒,反而異常平和。
龍隐卻還是忍不住喉結微動,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半晌,見那人并未生氣後,當即松了口氣,轉而調侃道:“怎麽說想起來了就想起來了,契機是什麽……吻嗎?”
鳳清韻不答,只是在燈火葳蕤下柔和着神色看他笑。
龍隐忍不住拉進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在咫尺間低聲道:“只要親了就能恢複記憶……鳳宮主倒越發像傳聞故事裏的精怪了。”
先前威脅龍隐要讓他一輩子都忘不了的鳳清韻似乎消失了,眼下的他聞言,只是溫柔異常地反問道:“我是什麽,在你眼裏恐怕一目了然吧?”
龍隐在月光下擁着他,試探地湊上前,那人果然躲都不躲,他于是忍不住吻了吻他的嘴唇道:“都說天魂主導下的人純淨而溫柔……果然名不虛傳。”
聽到他的誇贊,鳳清韻只是垂着眸子任由他親吻揉弄,眉眼間一點生氣的跡象也沒有。
龍隐見狀忍不住犯欠:“先前之事……鳳宮主果真不生氣嗎?”
鳳清韻似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話,眸色一下子因為笑意而潋滟開來:“有什麽好生氣的,我心疼你還來不及呢。”
他把話說得實在是溫柔到了極致,龍隐活了兩輩子都沒從鳳清韻嘴裏聽到過這種話,聽完後心下軟成了一片。
有那麽一瞬間,不需要鳳清韻開口詢問,他自己都想直接把一切事全盤托出了。
然而越是溫柔越是危險,龍隐深谙此道,好不容易堅定守住了本心,想動動手腳窺探一二,卻發現天魂主導之下,鳳清韻的心思竟純淨無瑕到宛如璞玉一般,潔白得沒有一絲痕跡。
龍隐見狀只好摟着他的腰将人往懷中一帶,低聲道:“既是心疼本座,那鳳宮主能不能偷偷告訴本座,出了幻境之後,你又打算如何懲罰本座呢?”
鳳清韻擡眸望着他,溫柔得像是一捧水:“那不如你先告訴我,你所謂的,不會有任何人死去的方法,到底是什麽?”
龍隐一頓,随即笑道:“我說鳳宮主今天怎麽這麽溫柔,原來是在這等着套我話呢。”
“我以前不溫柔嗎?”鳳清韻低着頭一笑,擡手戳着他的胸口,“不願意跟我說就不用說了。”
“但正如你所言,天魂主導之下,現在的我可是最好說話的了。”鳳清韻勾着他的脖子,輕輕點在他的喉結上,“你現在坦白,說不準還能從輕發落,若是不說,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你可想好了。”
“本座想好了。”龍隐卻想都不帶想地便直截了當道,“本座倒想看看,鳳宮主所謂的讓本座下輩子都不敢撒謊的法子到底是什麽。”
他過于利落的拒絕讓鳳清韻都沉默了,半晌後,鳳清韻忍不住擡眸看向他:“其實我一直想問……魔尊陛下是不是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癖好?”
龍隐輕輕攥住他搭在自己喉結上的手,聞言一笑道:“比如?”
“……比如我現在要是給你一巴掌,”鳳清韻垂眸輕聲道,“我感覺你反而會更興奮。”
“是嗎?”龍隐一頓,低頭笑着将他的手貼在了自己的臉頰上,“那不如鳳宮主現在來一巴掌試試看?”
然而天魂純淨無瑕,連怨怒之氣都沒有,自然也不會真給他一巴掌。
“不試。”鳳清韻抿唇一笑,笑得很純,只是說出來的話卻不怎麽純,“等下自然有人賞你,不必急着跟我讨。”
龍隐呼吸一滞,忍不住吻了吻他光潔的手背:“那能勞煩宮主通融通融,待會兒下手打得輕一點嗎?”
“那可不行,畢竟——”鳳清韻卻好似一眼便洞穿了他的心思,聞言勾了勾嘴角,輕輕點了點他的喉結道,“你分明喜歡的很。”
龍隐呼吸一滞,喉結忍不住上下一滾,剛想說什麽,卻感覺懷中人驀然一輕——宛如輕飄飄的雲一樣消散了。
幻境随之分崩離析。
那就像是月宮的仙人降臨人間,匆匆圓了誰的一個夢後抽身離去一樣,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月光不再灑在龍隐的身上後,他再度堕入了黑暗。
就和曾經在龍窟內經歷過的無數個日夜一樣,陪伴他的只有孤獨與黑暗。
人在無邊的長夜中,最先遺忘的是四肢的位置,而後遺忘的便是身體,最終則是心髒。
傳說一個人的一生中有兩次死亡,一次是肉體的湮滅,第二次則是真正的死亡——被徹底遺忘。
好在一片黑暗中,龍隐并未迎來真正的消亡,哪怕所有人都遺忘了他,依舊有一個人還站在原地等他。
微妙的光斑于眼前緩緩蕩開,可龍隐并未能看清楚眼前事,五感之中率先恢複的反而是嗅覺——前所未有濃烈的薔薇花香近在咫尺,熱切得撲撒在他的面前。
緊跟着而來的是巨大的窒息感。
他似乎躺在什麽地方,身上壓着什麽東西,而嘴上則被什麽層層疊疊,柔軟又濕潤的東西牢牢地蓋着,幾乎要将他徹底溺死在其中。
龍隐回神後才意識到,那是鮮豔而怒放的薔薇花。
薔薇藤蔓的荊棘親昵地裹在他的身上,不過似乎因為過于親昵了,稍微一劃,便在他裸露的腹肌上留下來一道傷口,緊跟着便流出來鮮血。
但很快,那點血便被一只手蘸了起來,臨擡起前,那只手不往輕輕按了一把那堅硬的腹肌。
龍隐倒吸了一口涼氣,卻發現自己不知為何動不了脖子,只能用餘光瞟見一抹驚人的白,而後他輕輕擡眸,整個人當即呼吸一滞——
卻見那披着青色的衣袍,半邊身子暴露在空氣中的大美人,正叼着指尖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他神色間晦暗不明,嘴角還帶着指尖抹上的血漬,而後一截殷紅的舌尖輕輕舔過那點血,绮麗得不像樣子。
龍隐緩了良久終于意識到除了蓋在嘴上的花苞外,壓在自己臉側那柔軟且微熱的又是哪個部位。
——那是鳳清韻白皙柔軟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