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人魂

第59章 人魂

柳無驀然睜大了眼睛, 震驚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磅礴的怒火直沖上他的腦門。

今日可是他師尊的頭七,他們怎麽能……怎麽敢——?!

可沒等柳無怒火中燒, 微妙的響聲突然在他耳邊炸開,他驀然便僵在原地, 有那麽一瞬間還以為自己被發現了。

“啪嗒——”

所有怒氣瞬間從柳無腦海中蒸發,他就那麽在原地驚恐地站了良久,直到一陣夜風吹過, 透過門縫隐約看進去, 他才意識到那并非是什麽人的腳步聲,而是貢臺上的瓜果掉在鳳清韻手邊的聲音。

柳無吓得喉嚨發緊,驚落了一身的冷汗後,透過門縫, 卻剛好看見那男人從鳳清韻身前擡起了頭。

看清那男人容顏的一瞬間, 柳無瞳孔驟縮——魔尊龍隐?!

怎麽會是魔尊?!

堂堂仙宮之主,正道魁首的葬禮上……他的未亡人竟被魔尊壓着在靈堂如此茍合!

柳無目眦欲裂,可一牆之隔的地方, 裏面暧昧的氣氛不減反增。

“快些做什麽?”魔尊分明是半跪在鳳清韻面前,說出的話卻絲毫不顯下風, “勞煩劍尊說明白一些, 本座愚鈍, 聽不甚明白。”

鳳清韻眯着眼看了他半晌, 似是被他惹得不耐煩了,竟擡手輕飄飄地拍在了他的臉頰上, 不重, 像是用肉墊在拍人,可下手之後的響聲卻是清脆的, 連門外的柳無都聽得一清二楚。

“聽不明白就滾。”

冷如玉質的聲音響起,柳無聞言愕然地睜大了眼睛。

堂堂魔尊居然就這麽平白挨了一耳光,他膽戰心驚地站在那裏,生怕下一刻那傳聞中桀骜不馴,性情暴虐的魔尊就要翻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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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想那魔尊不但不惱反而一笑,甚至還握着鳳清韻的手腕,貼在自己的臉側道:“聲音這麽響,你那些弟子可都在外面跪着呢,小心他們聽到。”

鳳清韻冷淡道:“那些不是我的弟子,聽到又能如何。”

魔尊卻一笑,低頭吻了吻他的腿側,厮磨間調侃道:“不是你的弟子,他們怎麽喚你師娘呢?”

“你不高興?”鳳清韻被他親得腿上一顫,順勢夾着他的脖頸,緩緩往下一壓道,“也是,欠你個名分,那不如本尊喊他們進來,讓他們挨個喚你師尊如何?”

柳無呼吸一滞,當即出離的憤怒了。

——他們這群剛沒了師尊的弟子,竟成了鳳清韻哄魔尊開心的工具!

偏偏魔尊聽了這卻不屑一笑:“本座要那群白眼狼當徒弟幹什麽。”

言罷,他掐着鳳清韻的大腿便低頭一吻,不知道咬到了哪裏,換來那人猛地一顫,連指尖都跟着戰栗了三分。

“至于名分……”龍隐擡着他的腿彎低聲道,“給與不給,皆是君恩,本座又豈敢奢求呢?”

鳳清韻眯了眯眼,似是被他的花言巧語給取悅到了,于是踩在他的脊背上,仰頭任由他親了半晌,才輕輕喘着氣道:“行了,別說那些有的沒的……快點做正事……”

魔尊聞言一笑:“遵命。”

言罷他便從地上起了身。

然而魔尊實在是過于高大了,待他徹底站起來後,幾乎是完全遮住了鳳清韻的身影,從柳無那角度看去,僅能看到他的師娘從魔尊身旁探出的一條修長白皙的腿。

那腿被人用手狠狠地掐住,哪怕是最豐腴的地方似也不堪一握,被人掐得微微陷入手中不說,那大片的肌膚簡直白得晃眼,美得刺目。

可除此之外的所有細節俱被魔尊擋了個嚴實,什麽也看不清楚。

柳無見狀,心頭油然升起了一股無邊的惱怒——那分明是他師尊新喪之地,分明是……

可任由憤怒在心頭宣洩,他卻沒有膽量去出聲打破那一切。

——那可是疑似殺了他師尊的鳳清韻以及魔道至尊龍隐,兩個渡劫期加在一起,恐怕十個他也不夠看的。

莫說動彈,柳無眼下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被人發現。

其實眼下最好的抉擇是就此逃跑,全當什麽都沒聽到,什麽也沒看到,可他的腿不知道為什麽,就像是粘在了地上一樣,根本動不了。

內裏的喘息聲混雜着難以言喻的花香從門縫中逸散出來。

一只手無力地攀上魔尊的肩頭,似是情動到了極致,手指發白地按在那人的肩膀上。

過了不知道多久,突然傳來了一聲摻雜着顫抖的啜泣:“龍、龍隐……”

而後便是咣當一聲——慕寒陽的靈牌被那魔尊在興奮之下随手掃在了地上。

而後鳳清韻整個人被龍隐死死地按在懷中,所有的聲音俱被堵在了嘴中,只剩下那條白皙的腿軟軟地挂在他身邊不住地痙攣。

柳無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憤怒、恐懼、難以置信以及微妙的刺激徹底占據了他的大腦,剝奪了他的理智。

以至于等到他發現內裏安靜下來,緊跟着意識到情況不對時,已經來不及了。

——鳳清韻攀在魔尊的肩頭,正冷着眸子隔着門縫看向他。

柳無驀然僵在了原地,渾身的力氣好似一瞬間被全部抽走了一樣,一下子動彈不得。

那人的眼角還帶着紅,可神色卻一如既往的冰冷。

魔尊正環着他的腰細細摩挲,見狀順着他的目光看了過來。

看到柳無的那一瞬間,那男人的眼神之中并無異色,反而帶着某種微妙而戲谑的惡意,像是在看一條連吠叫都不敢的狗。

柳無一下子如墜冰窟,整個人驀然僵在了原地——被發現了!

怎麽辦……怎麽辦?!

魔尊會不會殺了他?

此念頭一出,他渾身的血就像是凝固了一樣,站在那裏動都不敢動。

可鳳清韻并未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他好似并不在意對方會不會跑出去昭告天下,反而垂着那被淚浸透的睫毛喘着氣緩了片刻。

期間他無意識地舔了舔發紅的嘴唇,龍隐見狀,終于忍無可忍地低頭吻了上去。

鳳清韻沒有躲,垂着眸子任由他親完,才終于披着衣袍推了推身上人,待他遮住身上的一切痕跡後,他才擡眸朝着門口輕輕勾了勾手。

柳無一愣,随即竟像是被魇住了一樣,忘記了方才的一切驚恐,魔怔一般推門走了進去。

靈堂內的蠟燭十分昏暗,瓜果貢品灑了一地,可配上無邊的花香,卻透着股說不出的糜芳。

“把門關上。”鳳清韻輕聲道。

然後柳無就真的反手把門關上了。

他其實聽到心底有個聲音,似乎在說——他該做點什麽的,至少為了他的師尊慕寒陽,他也應該做點什麽……

拔出劍……用出他教過你的一招一式——!

然而緊跟着,柳無便意識到——慕寒陽沒有教過他任何劍招,他的所有劍法,俱是鳳清韻交給他的。

往日,溫柔和善的對待下,他反倒忘了那些恩情。

可直到今日,當鳳清韻冷着神色,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時,他骨子裏的慕強終于讓他想起來了一切,恨不得當即跪倒在地。

魔尊就在旁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眼底不加絲毫掩飾的嘲諷讓他惱怒,可那人宛如深淵一般不可窺探的實力又讓他膽寒。

柳無無意識地吞了吞口水。

屋內沒有人說話,只有他吞咽口水的聲音,聽起來相當可笑。

柳無以為鳳清韻會威脅或者勸告他不要出去聲張此事,卻沒料到那人攏好了衣襟後,說出的第一句話卻是:“慕寒陽的儲物戒中只有碎掉的簪子,沒有那張紙,是你把它藏起來了?”

——什麽簪子?什麽紙?

柳無站在他面前,大腦飛速旋轉,冷汗直流間,他突然想起來了什麽——他說的是大典那晚什麽人放在禮臺上的簪子和文書!

意識到這點後,柳無想也沒想便下意識狡辯道:“不、不是我——”

然而可能是他遲疑的時間太長,最終給出的答案又不盡人意,鳳清韻聞言一下子失了拷問下去的興致。

“罷了。”柳無只聽見自己耳邊耳邊驀然響起了那人性質缺缺的冷聲,“無所謂了。”

……什麽叫無所謂了?

沒等柳無想清楚,他突然感覺胸口一涼。

他不可思議地緩緩低頭,卻見那把熟悉的,曾經教過他無數次劍法的麟霜劍,就那麽插在他的胸口處。

“既然你這麽喜歡你師尊,就下去陪他吧。”

他那位親手将他養大的師叔看都沒再看他一眼,輕描淡寫地便抽出了麟霜劍。

柳無渾身發冷地跌倒在地上,他眼睜睜看着那人拎着滴血的寶劍,轉身對那魔尊道:“他拿過的東西,我不想要了。”

“你再給我寫一張。”

魔尊一下子笑了,湊上前擁住他的腰道:“莫說是一張,就是一百張也寫。”

“我不要一百張,只要一張。不過你之前寫的內容我不喜歡。”鳳清韻頤指氣使道,“這次你給我換一個。”

那魔尊低聲道:“寫什麽?”

鳳清韻靠在他懷中低頭說了句什麽,可柳無已經徹底聽不到了。

——“就寫,你會永遠陪在我身邊。”

“這還不好說嘛,”龍隐聞言一笑,“拿筆來,本座現在就寫。”

“我話還沒說完呢。”然而人魂主導之下的鳳清韻冷靜異常,“寫完這句,再在下面另起一行發誓——

“你會以人身,即我能看到的狀态,永遠陪在我身邊。”

“除此之外的任何形式都不算數。”

鳳清韻此話落地,整個殿內的空氣都好似凝滞了一番,驀然安靜了下去。

龍隐緩緩低下頭,一眨不眨地看向懷中人,剛好對上了他冰冷而堅定的目光。

——他猜到了。

龍隐第一反應想到的卻是自己方才因為沒頂住美人計親下去的那一刻,一時間腸子都悔青了。

“怎麽?”鳳清韻見他半晌未說話,擡手抓着他的衣襟往下一拽,“你是不敢寫嗎?”

龍隐驀然回神,卻見鳳清韻背後就是慕寒陽雪白的靈柩,還有被兩人弄得七零八落的貢臺。

前一個惹他不高興的丈夫已經被他一劍送走了。

眼下這個若是給不出讓他滿意的答案,恐怕也快了。

龍隐當即眉心一跳,立刻絞盡腦汁地想找點東西搪塞:“其實——”

他其實了半晌沒其實出個所以然,正焦頭爛額時,身後卻陡然傳來了一陣倉促的腳步聲,而後驟然停在了殿外。

“大師兄,您的魂燈怎麽突然滅——”

那人話音未落,便冒冒失失地推開了正殿大門,看清楚殿內的一幕後,他驀然僵在了原地。

——來的是慕寒陽的二弟子,衛昉。

“你們——!”

鳳清韻聞聲淡淡地擡起眸子,一地的血跡之中,他手上劍鋒之上的血光亦未幹涸。

“果然是你!”衛昉驚愕之後進而怒極,當即指着鳳清韻罵道,“師尊果然是死在你這賤人手中,師尊所言果真不錯——”

“妖族果真是惡毒下賤之物!”

他盛怒之下罵完,顫抖着摸出傳聲玉符就要捏碎。

龍隐聞言驀然沉下臉,指尖魔息驟起,正準備拔刀,誰曾想下一刻劍光驟起,鮮血四濺。

衛昉驚愕地捏着玉符咒,另一只手則好似反應遲緩一樣,過了半晌才擡起按在自己鮮血直流的脖頸上。

他震驚地看着鳳清韻,似是沒想到這人居然敢在慕寒陽靈堂之內連殺對方兩名弟子。

可眼下再震驚什麽都晚了,他一句話也沒能說出口,便身子一軟,和他的大師兄一起長眠在了血泊之中。

鳳清韻拎着劍,睫毛都沒動一下,宛如剛剛只是殺了一只雞,扭頭便和龍隐道:“你方才說,不是我想的那樣,那你所謂的飛升之法,到底是什麽模樣?”

龍隐絲毫不懷疑,自己但凡說錯了一句話,鳳清韻下一劍捅的可能就是他了。

天魂說的果然是實話,他确實是三魂之中最好說話的了。

龍隐想到這裏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深刻地意識到自己絕對不能在鳳清韻此種狀态之下将事情全盤托出。

否則,以人魂的脾氣,強行将兩人留在幻境之中也不是不可能。

見他半晌不說話,鳳清韻果然失去了耐心,下一刻便将麟霜劍直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月光之下,那劍鋒也冷得宛如月色,冰得龍隐當即回神,立刻舉起雙手表示投降:“宮主手下留情,本座先前既是答應你出幻境之後如實告知,便不會食言。”

鳳清韻卻冷冷道:“為什麽非要等到出幻境?怎麽,你不喜歡現在的我?”

龍隐:“……”

……這要命的問題怎麽還能來第二次的?

然而鳳清韻此話說得理直氣壯,不像是疑問,反倒像是信誓旦旦的反問。

他似乎篤定了哪怕自己拿着劍架在這人脖子上,這人也依舊愛慘了自己。

而事實也确實如此。

滿地鮮血,背後靈柩,剛剛耳鬓厮磨過的心上人下一秒就要因一句不合取自己性命,這對別人稱得上極端恐怖的威脅,對龍隐卻是極端要命的美人計。

若不是情況不對,他甚至恨不得當即将人摟到懷裏将一切事情全盤托出。

但他所剩無幾的理智告訴他——絕對不能在幻境之中,尤其是在人魂主導的幻境之中将一切坦白。

若是當真說了,鳳清韻聞言恐怕寧願把他困死在這個幻境中,也不願意讓他出去。

為此,龍隐只能發揮一貫的哄人天賦,汗流浃背地開始哄人:“怎麽可能不喜歡……本座只是覺得,幻境之中畢竟主魂倒錯,長久以往下去對你身體不好。”

“黃粱一夢本就是黃泉秘術,在此處呆的時間久了可能會導致魂魄分離,本座是擔心宮主的身體,宮主怎麽反倒來倒打一耙呢?”

這話倒也不算假,畢竟龍隐本人就七魄颠沛,對此深有經歷,自然不想鳳清韻再跟着他遭受此事。

鳳清韻聞言眯了眯眼,似是有些動搖,龍隐見狀連忙又添了一把火道:“出去之後,本座自當将一切全盤托出,待聽完之後,無論鳳宮主想拿本座如何,本座都任君施為,絕無怨言。”

龍隐雖然哄人的謊話張嘴就來,但他當真承諾鳳清韻的事,好似還并未食言過。

鳳清韻聽到這裏終于收回了麟霜劍,冷冷道:“最好如此,別忘了你說過的話。”

他話音剛落,缟素穆然的仙宮一下子消散在了天地之間,幻境在此刻終于盡數破碎。

原本無邊的黑夜被黃泉界特有的昏黃天空所取代,一輪暗紅色的上弦月挂在天際,映照着橋下的忘川。

——兩人從幻境出來後,不知為何竟跨過了鬼門,直接站在了奈何橋邊。

幻境對魂魄确實具有一定的沖擊作用,鳳清韻垂眸緩了片刻,才從那種魂魄被撕扯融合的眩暈感中回過神。

他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擡眸,冷冰冰地看向身旁人。

龍隐喉嚨微動,膽戰心驚地看向他。

心魔回爐,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來了一切,不僅包括那波瀾起伏的上古之事,更包括……

怒與欲按着鳳清韻,抵在隔音咒上,不顧那人的哭求而對他所做的一切事情。

……當真是造孽啊。

龍隐喉結微動,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随即故作自然地開口道:“……奈何橋,忘川水,看來那兩碗飯直接将我們送到冥界了,倒是免了許多麻煩。”

然而鳳清韻根本不吃他這套。

“所以你現在可以說了。”鳳清韻冷冷道,“所謂的無人死去的飛升之法,到底是什麽。”

他的語氣出離的平靜,面對如此神态的鳳清韻,若不是周圍昏暗詭異的黃泉氛圍,龍隐恐怕會以為兩人還沒出幻境,眼下占據主魂位置的還是鳳清韻的人魂。

龍隐喉結微動,企圖耍賴拖延時間:“……鳳宮主确定要本座在這裏說?雖然黃泉界入關之法嚴密,但也說不準是否有仙人滲透——”

可他話音未落,鳳清韻竟驀然拔出了麟霜劍!

而後就那麽在鬼門旁不足三裏的地方悍然揮下一劍!磅礴的劍光瞬間從中心炸開,一下子将黃泉界昏黃的天幕都給襯得好似白晝。

“——!”

龍隐的聲音戛然而止,有那麽一瞬間,他幾乎以為那一劍是朝着他來的。

好在那聲勢浩大到令人心驚的一劍,最終只是在兩人身旁劈開了一個用劍意化成的結界。

“便是你可以說了,”鳳清韻的語氣依舊平和,仿佛剛剛一劍差點把鬼門關劈開的人不是他一樣,“辦法到底是什麽?”

眼見着鳳清韻已經把所有退路給堵死了,龍隐退無可退之下,沉默了半晌後,終于開口道:“——找齊四象之心,收歸天道之權,而後本座親自回歸正位,合于大道……此法之下,只有姓慕的可能因為做餌而身死,除此之外無人傷亡。”

鳳清韻顯然不信事情能有這麽簡單:“合于大道是什麽意思?”

龍隐看着他,似乎生怕這人下一秒就拎劍把他捅個對穿,見他暫時沒有此意後才緩緩道:“合于大道……指的便是消弭于天地之間,自此以後,再無蹤跡,亦無人問津。”

此話一出,整個世界好似都跟着安靜了下去。

鳳清韻深吸了一口氣,似是在壓抑什麽滔天的情緒:“——再無蹤跡,亦無人問津又是什麽意思?”

龍隐喉結微動,繼續道:“天道化形本就是逆天而為,實際上是因果倒錯之事,所以才會在引來無盡福澤的同時招致天崩。”

“天道本不該化形,故而本座若是身死,此方世界便會自行修正曾經所發生過的一切——曾經有關天道化身的一切痕跡,會盡數從天下所有的地方,包括所有人的腦海中抹去。”

鳳清韻聞言登時如墜冰窟,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做不到思考:“從所有人的腦海中……抹去?”

“對。”

龍隐似是不忍心說出這句話,可他最終還是道:

“——沒有人會記得我,就如同我不曾來過一樣。”

鳳清韻聞言只感覺渾身上下的血都凝固了,整個人冰冷到了極致,連面色都出現了幾分空白。

“不過——”龍隐生怕他控制不出情緒,連忙話音一轉道,“不過正如凡人之死一共有兩次,身死若是無人記得,才是當真的道消。”

“天道亦是如此。”

“便是将來,天道之身雖覆滅,萬古之事雖盡埋于地下,但只要有一個人能想起我的名字——”

“天道便會再臨于世。”

那宛如戳進心口的寒冰,聽了此話後勉強被暖化了幾分,鳳清韻心下再次跳動了幾分,擡眸時卻有些不信任地看向對方。

“這次本座真的沒有騙你,小薔薇。”龍隐難得認真道,“只要有人記得,只要你能記得我……我便能再次回到人間。”

鳳清韻喉結微動,好似夢呓一樣質問道:“……當真?”

“當真。”龍隐捧着他的臉低聲道,“本座發誓。”

可鳳清韻還是覺得有哪裏不對:“……既如此簡單,那你上古之時,為何不願赴死?”

“一是因為四象零落,本座自爆之後,已經沒有能力再去尋找四象之心,以歸本位了。”

“二則是因為那些仙人有幾句話罵的倒是不錯。”龍隐毫不吝啬地謾罵着自己,“本座确實是貪生怕死之徒。”

“上古之時,所有見過本座之人,俱死在了那場戰争之中。”

“就算有一二幸存者,本座若當真身死,他們亦不會記得我。”

“——我若當真歸于本位,沒有任何人會記得我,與身死道消無異。”

鳳清韻心下驟然泛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酸痛,好似要将他剛剛拼湊完整的靈魂都給撕碎一般,痛得他胃中痙攣。

“但眼下不同了。”龍隐見狀連忙捧着鳳清韻的臉,認真地垂眸看着他,“我相信,我的小薔薇一定能想起我來,所以我甘願赴死。”

他端的是一副深情且堅定的樣子,說着便要落下一吻。

鳳清韻帶着無邊的酸楚和心疼,忍不住半阖着眼,擡頭就要迎上那人落下來的吻。

可正當兩人的唇舌即将交融的那一刻,鳳清韻心下卻猛地一跳。

……不對。

既然龍隐早知此法——

鳳清韻驀然擡眸,眼底驟然閃過了一道淩厲的光:“你既然相信我能想起你來,那之前為什麽一直不願意将實情告訴我?”

龍隐的心髒一下子不跳了,整個人就那麽捧着鳳清韻的臉僵在了原地。

鳳清韻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眸底凝縮着無邊的怒氣,無比肯定地一字一頓道:“你想讓我忘了你,然後一個人去飛升。”

——完蛋。

看到龍隐面色的一瞬間,鳳清韻立刻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說什麽相信自己一定能想起來,所以甘願赴死……這人其實從始至終就沒想過告訴他這件事!

極端的惱怒混雜着難言的委屈陡然攀上心頭,但鳳清韻反而在如此濃烈的情緒中,瞬間想明白了一切。

這太符合龍隐的性格了。

沒有記憶,沒有痕跡,甚至在全天下都不記得有這麽一個人的情況下,要他的小薔薇僅憑借愛意,在無邊的虛無中摸到一點點往日的影子,這該有多難?

就算鳳清韻當真能想起來,但誰知道要耗費多長時間呢?

一百年,一千年,還是上萬年,甚至十萬年?

龍隐怎麽可能舍得讓他在忘卻一切前塵的情況下,困在一個小世界中,只為守一個虛無缥缈的結果呢。

所以他選擇不留希望。

沒有希望,鳳清韻就會在猝不及防的遺忘下,徹底忘記一切。

甚至因為他不留希望,所以在最後一刻鳳清韻猛然意識到真相時,他的第一反應一定是愕然的,甚至是惱怒的。

而當愛意不占上風時,遺忘也就變得順理成章了。

從那以後,他的小薔薇便會成為天道歸位後,此方世界第一個飛升之人,以他的天賦、實力與心境,飛升仙界後,也定能證得神位,永享極樂。

至于龍隐此人,已經完全不重要了,畢竟從此以後,不會再有人記得他,包括鳳清韻。

想明白了龍隐的一切規劃後,鳳清韻驀然閉了閉眼。

他以為在幻境中經歷了七情六欲後,他已經不會那麽簡單地流淚了。

可此刻,混雜着不甘、委屈、惱怒的眼淚還是不争氣地從他的眼角滲了出來。

……憑什麽?這人憑什麽能這麽殘忍?!

鳳清韻甚至做好了面對龍隐可能決意赴死的準備,他只是覺得天無絕人之路,大不了兩人再一起想辦法。

畢竟他曾經也起過為天下人赴死的念頭,可哪怕他犧牲之心最堅決的時候,他也從未想過讓龍隐忘記他!

然而這人卻想讓自己徹底忘了他,甚至想将他存在的一切痕跡,都從鳳清韻的生命中抹去!

自此以後,不會有人記得世界上存在過一個名叫龍隐的魔尊,不會有人記得幻境中曾有一尊為了天下人而被釘在石柱之上的龍神。

更不會有人記得,麟霜劍尊鳳清韻曾有過一個為他放血剖心的道侶。

不對……

鳳清韻心下幾乎泣血地想到這裏,卻茫然地一頓。

——不是道侶,他們甚至還沒來得及辦道侶大典。

哪怕幻境中走過那麽多場喜宴,入過那麽多次洞房,可現實之中,他們還沒來得及辦一場婚禮,他甚至還沒來得及給龍隐一個名分,這人便做好了抛下自己的準備。

如此殘忍。

他連那為數不多的,一點點念想,都不願給自己留下。

人痛到極致的時候是麻木的,鳳清韻甚至還有心思計算——這一點點的念想,到底有多長時間呢?

他很快便計算出來了——不足一年。

從重生之日算起,至今不足一年。

多麽可悲。

不足一年。

哪怕對于渡劫之中最為年輕的鳳清韻來說,這點時間都不過一瞬,甚至不足一場閉關的時間。

而就算對于凡人來說,一年的夫妻也能稱得上新婚燕爾。

可他就這麽一點點念想,這人也要奪走。

“……所以你原本的意思便是讓我忘了你,”鳳清韻的聲音很輕,還帶着些許壓抑到極致的顫抖,“然後一個人去飛升,對嗎?”

龍隐喉結微動,卻說不出一個否認的字。

鳳清韻見狀驀然閉了閉眼,胸口本就壓抑的情緒瞬間到了一口幾乎要爆炸的程度。

他突然不想去找什麽黃泉女了,也不想要白虎之心了。

——他只想讓這王八蛋付出代價。

鳳清韻睜開眼睛後,怒極反笑,說出口的話好似摻雜着血淚:“當真是大愛無疆啊,天道……”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對方,語氣冷得像是摻了上萬年的怨恨:“龍隐,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偉岸?”

眼看着他情緒已經不對到了極點,龍隐原本想着裝孫子任罵的法子,在眼下恐怕也不好使了。

正當他深吸一口氣,硬着頭皮打算開口哄老婆時,血脈之中卻陡然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龍隐整個人一僵,随即驀然變了臉色。

——血契反噬竟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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