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一出房門陸笙就覺得哪裏不對,怎麽走路順得過分?伸了個懶腰才發現自己穿錯了衣服,她穿的是崔息的袍子,天青色水波紋的圓領袍,兩邊領子翻開還有裝飾的朱雀紋花錦。

“夫人?”

陸笙還沒系好扣,循聲望去發現是一位較自己年長的女性。

她穿着淺色裙衫,左右手都帶了做工精細的鑲玉戒指,身上的披衫鑲了一圈雪白的皮毛,雍容華貴。

那人對着陸笙颔首淺笑,像是瞧出了她的疑惑解釋道:“我是公子府上的沈管事,福聖公主親自派給阿郎的。”

沈管事第一眼看到陸笙覺得驚訝,怎麽洞房一夜阿郎就叫小娘子把自己衣服都穿了出來,心思一轉,覺得多半是這小娘子驕縱。

陸笙在努力消化“福聖公主”四個字,這信息量着實太大,她咬住舌尖争取不要讓自己太過驚詫。

感情這崔縣令還可能是皇親國戚,所以分到這個小地方果然是哪裏讓別人覺得不正常?

“見過沈管事,奴是來為崔郎請大夫的,他受了些風寒。又不知這府裏的廚間在哪,願親手為崔郎熬上一碗姜湯。”陸笙對沈管事點點頭後柔聲問。

沈管事輕皺眉,直接吩咐跟在身後的婢子去請大夫,自己則帶着陸笙去廚間。

“府上的奴仆還沒有配齊,再過一日就無需夫人如此操勞。”說的時候沈管事不動聲色地打量一番陸笙。她是不大喜歡這種無門楣的小女兒家,她與阿郎的性子多半不相配,那無話可講的夫妻怎麽過得下去?

陸笙去廚間時左右閑看,昨日她是被擡進來的,人又緊張,根本沒能看看如今容身處的模樣。

今天這看就一個字,大!

這比她從前住的地方大了不止十倍,就是有一些破敗意,圍牆上已露出磚塊,那些縫隙裏也填滿了青苔。

走到廚間,陸笙沒直接動手而是先問:“敢問沈管事,崔郎有忌口否?”

沈管事攏了攏身上的披衫,語氣淡淡地說:“不算有,就是阿郎偏愛寡淡,加上信佛所以少食葷腥。”

陸笙咬着牙點點頭。

佛家的“葷”[1]指的是散發強烈氣味的食物,所以姜對崔息來說應該也算?出師不利啊!

沈管事看陸笙面上表情以為小娘子要放棄,誰知道她卷起袖子就從沙甕裏掏出幾塊姜,拿起刀,一刀剖開姜塊,辛辣味立刻彌漫在空氣裏,接着是利索的切姜聲,切完刀身一撇姜絲整齊地鋪開,長短大小相差無幾。

沒想到這新婦還算有些刀上功夫,沈管事幫正在燒炭的陸笙擦了個陶罐遞過去。

陸笙道謝後一把接過,她利索地撒了一把紅糖撒進去,待糖融化微微發焦後加水,水沸後又把切好的姜扔進去,最後輕輕撥開一些炭火,讓裏頭的水将沸未沸地咕嘟着,自己則把案上東西收拾幹淨。

永平鎮冬日濕冷異常,聞着空氣裏這香甜帶辣的氣味,沈管事覺得寒氣都被逼退了些。

“沈管事,可否帶我四處走一走,大夫來還要些時候,這姜湯也要點火候。”陸笙收拾完把袖子放下來,擦一擦手笑着問。

“夫人盡管吩咐就是,看夫人廚藝了得,阿郎想必很愛吃夫人做的菜?”

沈管事和崔息并不是一起到的永平縣,她昨日才到,又一夜未睡,早上就開始張羅新府修繕和奴仆安排的事,并不知兩個人閃婚實情。

陸笙搖搖頭,一瞬間起了隐瞞之心,但這事怎麽瞞得住,只好如實相告:“崔郎還不曾試過我的廚藝,我從前是走镖的镖師,有幸被崔郎相中。”

“原來如此,夫人小心碎石。”沈管事囑咐一句沒再說其他。

看過屋子,陸笙對這塊地方還算滿意,特別是屋後面的那一座大園子,裏頭甚至有片小荷塘,取的流經鎮子的一處活水做水源,就是此時荷塘裏也毫無生意,面上還有細細的薄冰結着,刺出冰面的是一根根枯萎發黑的葉莖,瞧着無比蕭瑟。

陸笙很識趣,只是略看幾眼就回到廚間,端着煮好姜湯回新房去。

姜湯端到崔息面前的時候他正仰着面平躺,眉心皺成一個川字,哪怕聽到門開的聲音也沒有睜眼。

陸笙拿手去探,額頭滾燙得厲害,她趕忙召大夫進來,又去将門關得牢一些。

大夫是東街的張遠清,據說他以前是大州名醫,現在退到家鄉頤養天年,陸笙看他鶴發童顏覺得挺靠譜,至少養生有術。

“啧。”張大夫摸着自己的花白的山羊胡忽然發出這麽個動靜。

“大夫,是什麽大病麽?”陸笙心一沉,切實地感覺到了什麽叫命如蝼蟻,如果新婚夜以後崔息這個皇親國戚忽然命不久矣,那以後的路只會更難走。

不會給我的設定是克夫吧?

陸笙這麽胡思亂想的時候張大夫終于開口,他說:“燕爾新婚,莫要太折騰了。”

“……”

陸笙手指掐大腿努力保持微笑,一直保持到張大夫開完方子離開,離開前張大夫還說了句:“姜湯煮得不錯,等風寒完全好之前都莫行房事。”

張大夫說得很直白,陸笙點點頭,臉紅得有些不正常,是她忍的。送走這位直白的張大夫,陸笙去取了靠枕給崔息,又親自坐在床邊喂他喝姜湯。

姜湯辛辣,崔息的眉皺得更厲害了,甚至微微別開臉。

看着他昨日還瑩潤的面色今日卻蒼白,陸笙裝哭:“崔郎喝一些吧,喝了能好得快些,冬日濕寒奴家擔心您的身體呀!”

崔息揉揉太陽穴,一雙手附上來托住她擡碗的手,指尖微微冰涼。他也沒有讓陸笙喂着喝下,皺着眉一口全悶了下去。

“辛苦夫人。”他眉間痛苦的神色還未去,還咳了兩下,應是很不愛喝。

陸笙将碗放下,拿帕子給他擦擦嘴,輕聲哄他:“崔郎,你現下身體發燙,睡一覺吧,出汗再喊我。”

崔息聽了乖乖躺下,陸笙則幫他掖好錦被。

當下是崔縣令最脆弱的時候,施以關心應該有兩倍功效吧?陸笙盯着寶貝似得守着崔息。

“篤篤篤”

房門忽然被人輕輕叩響,陸笙微微掀開一條門縫,發現是沈管事帶人搬了一架屏風過來。

現在這門到床的位置并沒有什麽遮攔,風直直就吹進來,這樣一遮确實能少些風,但她希望沈管事等一下,自己要先擰一條熱毛巾将崔息的額頭蓋上。

沈管事點點頭,覺得這陸小娘子是個仔細的人。

進去的時候她還拿着衣服給阿郎擋風,沈管事初見時的不滿意消退了兩分。

放下屏風,沈管事叫陸笙過去,她低聲囑咐:“這幾日要辛苦夫人,只是下次莫要貪歡睡在這小偏房,小而靜固然好,但這時候就沒法燒爐子。”這句是真心勸告。

“是,我定好好記下。”陸笙這時候沒有辯駁,垂首聽訓。

沈管事沒有再說其他就離開,陸笙猜她手裏還捏着一大把活,訓她這事來日方長并不着急。

“你可以同豐娘說不知情。”崔息的聲音隔着屏風傳過來,有些幽幽的,一副中氣不足的模樣。

“沈管事是好心。”陸笙聲音柔柔的,不起争辯意,實際她在心裏在瘋狂輸出,就算說不知情最後這個氣還是落到我的頭上,你可真是我的清湯大老爺!

“大房還未修繕完,比這裏更不好些,到時候豐娘會知道的。夫人,辛苦你了。”他一口一個夫人地叫,只是聲音虛弱。

陸笙聽着他的話心一下軟了,看在他生病的份上就不予追究,好歹崔縣令客觀上看是恩人。

走回床邊,陸笙用指腹輕輕揉一揉他緊鎖的眉心,又輕輕哼唱起一段家鄉的調子。這調子是跟村頭帶孩子的母親唱過的,她只記得一些,于是唱起來零零碎碎蕩不成篇。

但崔息似乎很受用,他在小調裏很快失了思緒。

熱,好熱,夢裏崔息感覺一股火焰包圍了自己,身上也變得黏膩。好在很快額頭就傳來涼爽的觸感,平時他肯定要爬起來沐浴更衣,可今天疲憊封住了他的眼皮,混沌又模糊,最後思維像一葉孤舟在惘亂裏翻覆漸漸沉入黑暗。

床邊的陸笙紅着臉幫他把衣服合上,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經過這一次擦拭她也直觀地感受到,本朝官員确實身體素質都不錯,基本都有習武的習慣,畢竟崔縣令一個文官,這流暢的肌肉肯定不是寫字寫出來的。

擦拭完陸笙用手背貼一下崔息的額頭,不枉她悉心照料,還沒吃藥燒就退了一些。

伸展一下身體,陸笙轉去吃東西。

沈管事剛派人送來了縣裏嘉林館買的羊肉清鍋,鮮香撲鼻勾得她的口水差點流到崔縣令身上。

這羊肉鍋是土鍋頓煮的,清湯加蒜葉,再佐以适量食鹽,吃起來肉軟味鮮。吃着吃着,陸笙開始不住地嘆氣,冬日和羊肉勾起她的回憶,往常這個時候她都能吃上噴香的烤羊肉了。

養父老莊是胡人,而且料理羊很有一手,他會用煉好的炭火将羊油炙得滋滋作響,再撒一把現搗的孜然面,自己地為床天為被,暫時脫去不自由大口嚼肉,那滋味給個神仙也不換啊!

現在好了,自己要守着崔縣令這顆大金豆,還要七彎八拐得從這顆金豆身上“坑”些小金豆。嘆了幾次陸笙猛地把自己嘴巴捂住,生怕崔息聽了去。

其實崔息這時候已經有了些意識,也聽到了陸笙的嘆息。

他模模糊糊地想,原來新婚夜不完房對她的打擊如此之大,可自己已有脫塵之志,其堅如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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