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一雙大手摸上新房的門窗,接着來人直接猛地一撞,砸似得開了門。
濕冷的風像細密的冰針一樣打進攢了些熱氣的屋子,那人剛要進去身後的沈管事在後面暴呵出聲。
“你個澇不死的田舍漢快把門關上,阿郎受了風寒呢!夫人也在裏頭,你要做什麽!”
秦厭被身後的罵聲吓得縮了縮脖子,情急之下将門關錯了左右,轉身央求沈管事的時候門又被吹開。沈管事也是有些功夫傍身的,一個箭步沖上去把門關了起來,然後反手去扇這心眼如井的憨小子。
秦厭身體輕輕一擺躲過,臉厚哭訴:“豐娘,痛!”
“阿郎身體要緊還是你那臉皮要緊?毛手毛腳,若非阿郎仁慈我定要把你宰了。”
秦厭知道豐娘這下是真生氣,立刻收斂了表情,小心翼翼地問:“公子怎麽啦?前兩天還好好的。我這不是急麽!我是去州郡辦事,公子叫我一來便回複!”
崔息這時候已經醒了,聽了會兒外面的吵嚷緩緩睜開眼。
視野昏暗的程度讓他以為天色已昏,微微轉頭才發現不對。眼前搖搖的彩色的不是霞光,是女郎的衣裳。怪不得方才秦厭闖進來的時候他沒有覺得太冷。
“夫人?”崔息輕輕喊一聲,無人應答。
不多一會兒,新房的門再一次被推開,木轉軸發出緩慢而勻速的摩擦聲。
“豐娘何事?”崔息揉揉太陽穴問。
“阿郎,我是來跟您說一聲,夫人說要為您再煮一道湯。”
“告訴她不必費心。”吃過一次是他的教養禮儀,再違背口味吃一次氣味如此濃重的姜湯,他不願意。
沈管事沉吟一會還是替陸笙解釋:“不是姜湯,是蓮藕排骨湯。”
“嗯。”他輕輕允下。
沈管事禀報完,見阿郎沒有出來的意思便告退。
崔息從錦被中伸出他修長有力的手,指尖如同拂過流水般觸碰那些的衣衫,上面還殘留着剛才秦厭、豐娘開門時留下的凜冽。
拂過熱烈濃郁的紅色石榴裙、如水漾開的淺藍色波紋披帛,還有花樣繁複的華錦對襟,他想真是晦暗也遮不住的光華。
廚下,沈管事“篤篤”敲了敲廚房門喊了聲“夫人”。
陸笙刨藕的手立刻停下,轉身卻看到她還帶了一個陌生的青年。
“這是阿郎的親衛,秦厭。”
原來是讓自己來認人的。陸笙重點理解了“親衛”兩個字,沒有怠慢,走過去寒暄幾句。
“見過笙娘子!什麽時候能喝蓮藕排骨湯?”秦厭一拱手,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他已經聞到了肉香。
陸笙聽他的話笑,心想這小郎君還挺直爽。
“約莫要天黑。”
“這麽久?我還不如出去吃。”秦厭嘴一撇。
沈管事斜他一眼,秦厭頭一昂不接招,肚子“咕嚕嚕”叫了聲表示抗議。
“若秦小郎君能弄來些浸泡過一晚的糯米和幹桂花,我能你讓你快些填填肚子,就是不知你是否愛吃甜的。”陸笙被他逗笑了,替他想了個辦法。
“泡了一晚的糯米?我哪裏去找!笙娘子這是打發我呢!”
“小郎君去食店裏問一問,這東西在這裏不罕見。”陸笙給他指路。
“果真有?我極愛吃甜,畢羅也只吃櫻桃的,還要澆蔗漿!”秦厭立馬來了精神,睜大眼睛像一條精神抖擻的大犬。
“行了,誰有空騙你,快去!”沈管事打發他走。
等秦厭走了沈管事對陸小娘子說:“秦厭年紀小嘴快些,夫人莫要同他一般見識。”
陸笙淺笑不作答,想着自己還好理解了一下。
以及,這秦厭黑袍紅襟意氣風發的模樣肯定也不是什麽真親衛。
沈管事又問她還需要些什麽,陸笙擺擺手說都賴管事布置,萬事周全。
等她一走,陸笙偷着長出一口氣,像上班查驗工作的領導滿意離開後。
雖然“同事”不算難相處,但是還是得先收斂着。她左右看看,确認四下無人立刻開始對着空氣打了幾下拳。
僞裝不習慣,她需得抒發一下才好繼續做菜。
其實今天這道蓮藕排骨湯說是體恤崔縣令,不如說是因為她自己發饞。
上午看到那片凋零的荷塘陸笙就蠢蠢欲動,從小時候抿到那口蓮藕排骨湯開始,對枯萎荷塘的印象就從寂寥變成了味美。
藕是埋在淤泥裏珍貴的碳水,味道有些淡淡的但清爽甘甜,而且春夏秋冬每個時令總有适合它的位置。
春天吃荷塘小炒,夏天吃冰過的糖藕,秋天吃藕夾,冬天喝湯,佳藕天成,堪稱完美。
陸笙邊遐想邊把蓮藕去皮,然後撒上些鹽拌勻,排骨已經在陶罐裏炖了幾十分鐘,等蓮藕出了水就可以放進去,殺過水的蓮藕吃起來口感偏粉一些,和酥爛的排骨口感更相配。
等待的空隙裏她在想怎麽處理蓮藕削下來的皮,陸笙其實有點不忍心扔,準備收集起來埋土裏,做簡易的堆肥,就是現在天氣冷腐化過程會慢很多,希望能在春天到來之前圈一塊屬于自己的菜地!
癡想完她準備打開陶罐,結果忽然打了個噴嚏,吓得陸笙趕緊把剩下的姜湯熱一熱喝下去,要是自己在這節點病倒了那太不劃算,好感度還有得刷呢!
一口悶下姜湯,她把藕一塊塊撥進已經奶白的排骨湯裏,滾燙的水濺在陸笙的手心,水花帶來一陣又一陣灼熱疼痛,但她沒收手。
偶爾是要痛一下的,告訴自己不是在做夢,萬事都如石子投水,有回響的。
放完蓮藕之後就是關上陶蓋悶煮,陸笙本來想去照看崔息,但不舍得這種獨處的愉悅,又賴了一會兒。
聽着湯沸聞着肉香,她打量廚間,此處大小不過是十平,采光和通風都不算好。
“笙娘子,糯米我帶來了!”秦厭闖進來,續上那份賴在廚間的時間。
陸笙心情頗佳,笑眯眯地走過去,接過他手上提着一份被荷葉包起來的糯米。
她拿剪子剪開,糯米雪白粒粒分明,她用手指掐了一粒,米粒應力而斷,泡得不錯。
“小郎君等我兩刻鐘,到時再來就成了。只是桂花呢?”陸笙問他。
“在這,我還給捂熱了呢!”秦厭頗有些自豪,“笙娘子不必喊我什麽小郎君,叫我秦厭便是,我們粗人不講究字號。”
陸笙哈哈一笑,心想這人還挺自來熟,看在三個字念起來比兩個字累的份上,她接受這個提議。
至于叫秦厭買這些料,她是預備做桂花糖藕。
她穿越來之前是江南人,家鄉有大片的荷塘,小時候夏天會跨進采菱木桶一直飄到藕花深處,尋一下易安居士詞句裏的片刻。
每次日落前奮力劃回去的時候也能驚起幾只覓食的白鷺,緊趕慢趕地跑回去吃外婆蒸的糖藕,腳上還留着田壟上裹了草的泥。
只是一朝穿越,因糖價高,她所以吃的機會就少了,今天也算是借“公款”解一點思鄉之情。
藕快蒸好的時候秦厭踩着點就來敲門,但看他的樣子準不是來吃糖藕的,臉上明晃晃寫着不開心。
“公子說要晚膳時候一塊吃。”
陸笙腹诽,朗月風清的崔縣令還是個貪吃的人?
但秦厭下一句話就把她的調笑噎了回去。
“公子說要等夫人一起,不能沒有像沒成親以前那樣沒規矩。”
陸笙心輕輕動了一下,心想或許和這個崔縣令當結婚搭子也不錯,至少他有禮貌。
“笙娘子?”秦厭又喊她。
“那請你再等等。”陸笙說。
“……”
果然是一張床睡不出兩種人,看她,穿的都是公子的袍服。
上菜的時候沈管事過來說把菜分兩份就好,一份娘子和崔息吃,一份給秦厭。
陸笙問那沈管事和她的婢子呢?
“在外面雇人買仆役時已吃過了。”
猶豫一會,陸笙在神管事離開前問了句:“沈管事,不知道修繕的事情有沒有眉目?”
沈管事心跟明鏡似得,知道她是有什麽建議,便讓她先同崔息說。
又講“夫人莫怕,阿郎是個心善的人。”
“嗯,多謝沈管事。”陸笙點點頭。
回到房裏,蠟燭已點,陸笙看這蠟燭燒起來沒有黑色的煙,估計是蜜蠟,縣令大人的條件就是不一樣。
“夫人,坐下吃飯,以後人手齊全就不必辛苦如此。”
“那……我以後做什麽?”陸笙撥一撥青瓷勺問他。
崔息忽然笑了,他問:“夫人想做什麽?”
說話的時候他微微前傾身體,略顯蒼白的面色被燈火映照,燭火為他鍍上一層昏黃的溫柔光影。
“家中房屋的修繕,不知能否幫上一二。”陸笙毛遂自薦。
她心裏是有些緊張的,就算沈管事說崔息仁慈,但這動錢的事,誰說得準呢?
“你若想做,那便去做。明天再讓秦厭帶你去清點一番家中田資幾何。縣令配有幾十畝土地和一些役力,你想吃什麽就讓人種一些。”崔息沒有拒絕她,甚至還主動說起別的事。
陸笙貪看他,吃飯的動作規矩,吞咽咀嚼都是慢條斯理板板正正的。
“夫人還想做什麽?”崔息看到她沒有吃飯,放下碗筷看着她的眼睛問。
“還想修整一下後花園。”想在那蓋一間屋子的話被她咽下去,她怕崔息的話是誘餌。
“好,家裏其他用度和豐娘商量着來,我的俸祿随意支取。”
陸笙一下反應不過來了,不是,他什麽意思?
“但……”崔息微微垂眼。
果然是有轉折的,陸笙屏住呼吸聽下去,實現所想就在一念之間,她要忍住。
“等屋子修好以後我們要分房睡。”
說完崔息重新看着她,他眼底微微的波瀾消失,只有一片平靜。
陸笙懷疑自己的大腿要被掐紫了,可不用力她肯定是要狂笑不止。
“好。”陸笙拼命咬住嘴唇,趕緊把頭低下。
崔息坐在她對面,身體被吃下去的那碗湯溫熱着。
“崔郎,喝湯,我不貪心。”
陸笙說話的時候她眼睛氤氲着水汽,是被自己掐得疼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