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請大夫這句話陸笙沒放在心上,她準備推脫以後自行處理。
結果不久後門外響起阿靈的聲音。
“阿郎,張大夫來了!”
陸笙沒太反應過來,怎麽了張大夫就來了!
她不是生理期麽?崔息不知道女人生理期會流血這件事嗎?
崔息去迎張大夫,陸笙東摸摸西看看,有點迷茫。
可看崔息的表情卻很着急,不像是裝的。
陸笙暗自吐槽了一下他的生理知識水平,你這可是進士及第的高知啊!
他的一番話卻讓陸笙收回了這種表面印象。
“我母親有一要好的姊妹,來月事必請大夫,她們都說這事馬虎不得,恐傷及根本。”
崔息印象裏福聖公主月事痛苦異常,母親一些玩伴也是如此,常常要閉門不出,安靜等待好些日子。
雖然有上京一直流傳着養生術可保月事不苦,但此為房中術且多半虛言,也不好與陸笙提及。
張遠清還是那般模樣,鶴發童顏,花白的胡子沒長也沒短。
他為陸笙搭脈,五官時而緊皺時而舒展,最後“啧”了一聲。這動靜陸笙很熟悉,已經不在意。
“大夫,是有什麽頑疾麽?”崔息在旁邊問。
“請明府出去,我有話要對夫人說。”張遠清手搭在胡子上,表情凝重。
崔息點頭,出門前看陸笙一眼,似是叫她安心。
“張大夫,沒事吧?”陸笙也有點拿捏不準。
張遠清嘆了口氣說:“你就是陸笙陸小娘子吧,老莊把你養大的是不是?”
“是。”陸笙的面孔嚴肅起來,都提到老莊了,那必定是有比較重要的事情講。
“我欠老莊一個人情,這事就當我還他的。”張遠清站起來踱了幾步。
“我聽聞早年你們去過苦寒之地,你還墜過一次冰窟。那件事或許為因,加上你這些年來,年年車馬疲憊,頻繁往返南北,身體內裏漸漸虧虛,所以你是要不了孩子的。”
陸笙記得那年墜入冰窟的事。
那一次自己也是為搶貨物,貨物掉進冰窟窿裏,她把東西撈上來的,所以不是墜,是她主動下去的。
掉的東西據說是公主從西域運回的一把寶刀,失了刀,大夥兒都得死,可進冰裏也大概率活不成,誰願意拿眼前的死去換刀?
陸笙不想與他們同罪,那時的她對任何犯罪缺乏想象力,只知道刀不能失,老莊和她還要運镖賺錢。所以她就說自己年紀小身體輕,可以試一試。
她當然也道那麽薄的冰怎麽可能不掉下去?只是沒有路選。
那時候老莊沒在,回來以後罵他們都是畜生,再不同他們運镖。
陸笙笑着跟老莊說自己沒事的,放心。
那時候心裏模模糊糊地感覺到其實死亡只是一瞬間的事,但沒錢果腹的煎熬卻是漫長得令人痛苦。
老莊當時聽了憤怒得連她一起罵,又說她還是小孩兒不要裝老成,她的命一點也不賤!
“可現在你又嫁給了這崔縣令……”張大夫的聲音把陸笙引回當前事。
“我就直話直說了,小丫頭你要早早考慮,最好攢一些錢。以後你總有個頭疼腦熱,也不可能保證每次都請到的是我!”張遠清話說得很誠懇,想來是在州府裏見過人世間的許多。
“嗯,多謝張大夫,我會早做準備的。”陸笙顯得很平靜,遠超出張遠清預料的平靜。
張遠清意外她沒有哭喊,沒有讓自己一定要治愈她的頑疾,只是接受了這個事實。
“是我小看了陸小娘子,老莊說得對,巾帼不讓須眉。我懸壺多年,看過的事有很多,好孩子你确實不必勉強,無有閑事挂心頭才是人間好時節。[1]”張遠清見她心境不同,立刻換了套說辭。
“張大夫是那位蘭癡吧?”陸笙忽然想到老莊曾經的話笑問。
“哼,小丫頭,少打聽!我給你開一副方子。到時候你但凡有個頭疼腦熱,能請我就請我,反正我也是縣裏最好的名醫,縣令診金也給得起,千萬別摳着,記得必須請我!”張遠清從藥箱裏拿出紙筆,開始寫方子。
陸笙對生孩子并沒有執念,前世沒有,這一世更沒有而且不必,所以她很平靜。
生理期的痛感忽然襲來,如鉛墜腹,被牽引的是自己的血肉,她捂住小腹部忍耐。
張大夫把方子寫完人就離開了,外面傳來模糊的聲音,陸笙痛得聽不清。
庭中,崔息正在聽張遠清講話。
“明府,不知陸小娘子往日來心情如何?”
“此話怎講?”崔息讓張遠清開門見山。
張遠清一看,似乎不是絕情之輩,他捋一捋胡子慢悠悠道:“夫人心有郁結,氣血不暢,若她要些什麽,盡管滿足就是。莫要一時意氣,以後追悔。”
崔息一聽心中凜然,連連點頭。
可陸笙要什麽呢?她似乎什麽也不要,唯一感興趣的是攢錢、做飯還有種地。
又或許不止如此,崔息想到之前的木材,很快默寫出來的卷子,精心改建的房屋。她似乎對家有一種別樣的執着,也怪不得想參與府邸的修建……
崔息一捋事情就通暢許多,或許她是想要一個家。
“明府?”張遠清看到他在發呆忍不住叫他一句。
崔息行一個禮,用鄭重的語氣說:“多謝張大夫,本縣心中已明了。”
“明府請收好,這張是方子。”張遠清把方子給他。領診金離開的時候不忘加一句,“明府,尊夫人下次有什麽不适一定要請我!”
人走以後,阿靈在旁邊小聲嘟囔了一句:“診金這麽貴,怪不得走之前還要喊阿郎請他。”
崔息吩咐人熬藥,又叫阿靈熬一鍋姜湯,裏面要放糖。
他自己則到陸笙的身邊問她:“身體不适得厲害麽?”
“比往常痛一些,約莫是今日午時冷到了。”
崔息卻說:“也不止,月事每月一次,這一月你經歷了多少事情,下一個月安穩一些。”
“也是。”陸笙承認,生理期吧它有時候确實敏感。
“阿樂,等你好一些我們就回家看看,或者今天就去,我為你驅車。”
陸笙疑惑:“秦厭呢?”
“他去了州府,縣裏的文書需要交接,那案涉及人命,州府長官要問一些話的。”
“你為我驅車?雖然這裏離上京遙遠,但也是王化之地,傳出去你就要像那下馬餅故事裏的那位緋衣高官一樣被人指點,說不定還要彈劾。”
陸笙這是玩笑話,監察禦史的眼睛是不會盯着這兒的,但此事确實會被指點。
崔息是個勤勉的縣令,陸笙希望他在任時不要因為自己受到牽連,以至辦事時施不出力。
“把臉一蒙,誰認得出呢?”他端方清俊,但有時候這話也挺破格。
陸笙笑,一笑下腹又疼,臉上的表情複雜地讓崔息困惑。
“縣令大人……”陸笙喊他。
“嗯?”崔息立刻回應。
“沒什麽,走吧,為我驅車。”陸笙也不糾結。
不久,一輛馬車從縣衙偏門駛出,趕車人身形挺拔,雖然怕風吹蒙了臉,但那身姿還是讓人不免多看兩眼。
到崔府門口,兩人笑嘻嘻下了車,卻被被一聲“崔……崔大人?”喊住了腳步。
這聲音耳熟,陸笙閉眼一想,這不是謝家那位小娘子麽?
崔息穿着無飾的白袍,解開蒙的巾子與暖耳面露疑惑。
“我是謝卉真啊大人,家父姓謝名林,與你有過文書,訂過親的!”謝卉真一臉焦急,想去攀他的手臂。
崔息後退一步,避開了。
“謝小娘子,莫要失了禮。”崔息提醒她。
謝卉真臉上震驚,又看看旁邊臉色蒼白的陸笙,抿嘴退後兩步,最後左右望望,幸好,沒有其他人看到自己剛才的倉皇。
“某與令尊只有尋常文書往來,并無親事之約。”崔息搖搖頭否認。
謝卉真不死心地問:“那我又比這粗……尊夫人差在何處?請崔大人明示。”
陸笙看到她難堪自己也挺不好意思的,因為自己這條件确實不行。
古代要有相親角,自己得去最犄角旮旯那巴掌紙大的地方,還得把讀的什麽專業拿膠水糊上。
“那日你于市中毀我夫妻聲譽,傷我夫人面容,今日又來當面胡言!只消你睜眼看清楚,她是我夫人,不是你随意替換的貨物!事到如今你是要以他人言語去自己內心困惑,還是要怨我有眼無珠來自擡身價。”崔息的語氣比她想得強硬。
謝卉真聽了這話熱淚湧出,後退三步後立刻轉身跑開,再留下來簡直是自取其辱!
陸笙心想真是好犀利的言辭,夢回課堂辯經情形演練。
那課很有趣,上課時同學們更戲稱此為語言的物理學研究。
老師實驗時把說話的對象看作是小方塊,話語是施加在小方塊上的力,情境則是有無摩擦力的環境。
她的老師在結課時說:在具體情境裏,道理本身有時候不那麽重要,能不能谏中對方的心情很重要,譬如擊球。
所以這一刻切沒切中小娘子的心事呢?
陸笙又回想了一下老師名字叫什麽來着?
哦對,還是她,靈琅,每次想起這個名字心裏都有幾分鈍痛。
“阿樂?我們回去吧,天冷。”崔息走過來,語氣又化柔。
“嗯。”陸笙點頭,拾階而上。
走了幾步,她回頭看那謝卉真的背影。
她背影還沒有狼狽到叫人看出來,走路依舊維持着姿态,有少年人的傲氣。
陸笙回首繼續走,腦子裏想起那位靈琅老師對自己的評價:視角有餘……
後面半句一定很銳利,老師的點幾乎要戳破紙張,這份評價在陸笙來到此世界以後才逐漸明白。
所謂“視角有餘”,後面是能力、魄力各種都不足,心慈手軟妄圖求全,以至關鍵是決斷遲疑。
。
“阿樂,走路要專心,你的病無妨,有我在。”
崔息認真地看着陸笙,陸笙在他的注視下心跳得快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