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元日是個好天,冬日暖陽照破河上薄霧,山野遼闊清晰。

今日永平縣家家都開足了竈,清晨時煙火氣就開始缭繞。

走到街上聞一聞,紅燒的、清蒸的、還有甜的、酸的,各種味道融合交織,在牆角曬太陽的小黃狗和小花貓也站起來四處蹦跳,去追飄過的一縷香。

為了趕回來與陸笙一塊過節,三個人已經兩天沒合眼,快到家時沈管事有些支撐不住,靠在軟枕上睡去。

馬蹄聲“噠噠噠”踏過一戶戶人家合力掃出的道路,最後在崔府門口停下來。

崔息略整理一番下車,又摸一摸下巴上青青的胡茬,自己身體裏似有根緊張的弦被用力搓摩了幾下,腳落在地還有些微微發顫。

秦厭在旁邊嘀咕一句:“坐久了,我腳都麻了!”

跺了幾下腳,他發現公子只穿了袍子沒披皮襖就下來,立刻轉身給他抓了件厚衣,可惜那只手爐不知什麽原因沒有續上炭火,現在已經冷得透徹。

“我來吧。”

崔息系好勾帶忽然攔住秦厭敲門的手。

他早就看到門上鎖是卸了的,秦厭推一推門又沒動靜,這說明陸笙應該在家。

握住冰冷的銅環,用力在門上敲了幾下,崔息退後三步。

她一個人在府邸裏住了許多天,會責怪自己麽?還是已經做了一大桌的菜準備先禮後兵,等晚上再與自己盤算清賬?

崔息忍不住推敲她的行為,一切都怪他們延了時日,到元日才回家。

出去時一切順利,甚至驚險時刻也通通度過,返程時卻耽誤,因為大雪。

時間一點點地過,門後卻還沒動靜,沈管事提議去偏門,萬一娘子在廚間忙活聽不到呢?到時候也好喊幾句。

“嘿,來了!”秦厭耳朵輕輕一動,欣喜地說。

崔息凝神,他也聽到門後的腳步在一步步接近,沈管事緊張得轉了轉自己手上的戒指。

“阿樂……”門開時,崔息叫出陸笙的小字。

但伸出來的卻是一雙骨節分明的手,門越開越大,三個人看到一個黑鬓白面,頭戴蓮花玉冠的男人與他們互相對視。

這人長得倒是風标不凡,可怎麽在自家啊!?

秦厭的寶劍出鞘,頃刻就架在那人的脖頸之間。

道士面色不改,坦然自若地對三人微躬上身說:“貧道清淮,今日來此拜訪友人,不成想她所嫁非人以至操勞過度身體抱恙,于是留下照料。”

阮清淮如實交待,可話裏話外都是對陸笙婚事的不滿。

秦厭還沒發火,就聽自家公子問“病了?她怎麽病了?!”

阮清淮氣質溫潤,對這句話卻冷了臉,“哦?崔大人果然不知。”

崔息沒有心思和他糾纏,推開另一扇門直接往家裏走去,阮清淮在後面“好心”指路。

“這道士什麽來頭?以為這裏是他家嗎?嚣張得很。公子,我要不要教訓他一頓?”秦厭為了跟上崔息的步子已經有些吃力,但還不忘表明想揍那個依仗自身風流說酸話的家夥。

秦厭對道士沒什麽好感,帝王家吃丹丸吃出問題的不知有多少,且不僅吃丹丸,還有那些個什麽內中秘術,嚯,玩得那叫一個花。

哪怕公子跟他說只是一部分走入偏門之人如此,他現在也是警惕心大起。這個人不是來勾笙姐姐的他都不信,大冬天穿這麽薄的衣服,成何體統?

“先去看夫人。”崔息步子越走越大,越走越快,叫人無法跟上。

沈管事拉一拉秦厭,然後對崔息喊:“阿郎,您先去和夫人保平安,我們将車停放好。”

“豐娘,你拉我做什麽?!”秦厭不明白,他都看出那個狐貍精居心不良,豐娘還看不出嗎?!

沈蓮豐“诶呀”一聲,說“你快随我來!”

秦厭只好乖乖跟上,豐娘自有她的道理。

果然,走出門以後豐娘就耐心給他解釋起來,她說現在這情況不是很明顯麽?我們娘子身體有恙,阿郎正擔心着她,兩個人感情甚好,這道士不足為懼,不過兩人感情的過客。說不定還能讓他們倆的感情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到時呀,你得準備準備迎接新喜啦!

陸笙此刻在屋內頭暈目眩,這病來如山倒,明明昨日身體還好好的,今日就軟綿綿的失了力氣。也不知道清淮阿兄那藥也不知熬好了沒。

她讓阿木淩與昂摩拿了菜先回去,今日元日,陪着病人都沒心思看焰火。

阿木淩那樣期待焰火,陸笙不忍心叫小姑娘失望,所以極力勸。

幸好阮清淮嘴靈,一起說了幾遍阿木淩和昂摩才安心,看二人相逢多話,也不再打擾。

聽到門外的動靜,陸笙對外喊了一句:“阿兄……”

她想問他是去費了什麽周折,自己只是一事将成,心情懈怠之下身體情況才如山崩塌,只要好好修養很快就會沒事的。

可來的人是崔息,他面色憔悴,衣衫還有些亂。

陸笙生出一種單薄卻稠密的尴尬,是感情與理智互相刮擦剩下的一片恍惚不清,幹脆閉了眼不去看他。

“夫人,我回來了。”

崔息解下外罩的袍子,将寒氣留在遠一些的地方,一句話說出去眼尾有些發潮。

“崔郎一路風塵,辛苦。”陸笙頭疼欲裂,太陽穴清晰地感知到血脈的跳動,這種一次次脈沖似得感受讓人崩潰,無法休息,這時候也管不得他叫自己“夫人”。

崔息端持在前的手緊握着拳,看她這個樣子,話實在不知從何說起。

“阿樂,藥煮好了,快喝吧,喝完好生休息,阿兄陪着你。”阮清淮推開門,手裏的藥碗散發着苦澀的草本氣味。

崔息語氣淡淡地對他說:“內子的事情不勞道長操心,我自會好生照料。今日是元日,道長先行回去與家人團聚才好。”

“我與阿兄多年未見,就讓他陪我說會兒閑話。”陸笙趕忙制止,她還有重要的事情想問阮清淮。

阮清淮把藥遞給她,旁若無人地盯着陸笙仰頭喝下,然後給她遞上布巾又給她遞上蜜餞,看她吃下眉頭舒展後才回答:“肯請大人全阿樂心願,我只留一個時辰便好。”

崔息看到陸笙單衣并算很不整齊,卻不避着阮清淮,心裏翻出一些莫名的嫉妒。

可她的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崔息還能駁斥什麽?

人家是闊別多年的兄妹,而自己呢?沒有情感立場,也沒有道義立場。他只好再看一眼眉頭緊皺的陸笙,然後帶着那點頹唐緩步離去。

崔息安慰自己謀劃在人,成事在天,至少這一次于友人沒有再添後悔,自己在她身邊的時間還長,這似有若無的不快總會化解的。

只是這一片心卻寥寥,昂首看天色,不知是哪裏的飛鳥在空中徘徊又去,待他伫立到肺腑冷徹時再定睛,天空卻已失了飛鳥痕跡。

沈管事給他帶了一件厚衣勸他:“阿郎,你得先沐浴才好,如今的樣子好比那少水葉衰的蘭草。加上娘子得了病,照料她的人必須精神,這樣她也有盼頭,不然兩把衰草湊一塊,她心情哪裏好得起來?”

崔息聽了點點頭,是這個理。

秦厭等公子走後拍拍沈管事的肩說:“豐娘,你說得可大錯特錯,剛才我聽啦!笙姐姐要那個道士陪,道士說他留一個時辰,阿郎幾乎是被趕出來的!”

沈管事一聽大喜,問秦厭:“果真如此?”

“自然,我撒謊做什麽?!”

“那就對啦,這說明什麽?說明娘子對阿郎做事不滿意!”沈蓮豐扶一扶自己的釵,笑得胸有成竹。

“嗯,可不麽!”

“不滿說明什麽,說明娘子對阿郎有期待呀!這道士能有阿郎與娘子相處得時間長?再說了,我對娘子可有數得很,娘子若真有私情,斷不會如此!”

沈管事很肯定,哪怕娘子對公子無情,也不會做那般事。

娘子是個很講信用的女郎,而兩個人成夫妻,最要緊就是這兩個字。

“那我再去聽聽。”

秦厭轉身要走卻被沈管事一把拉回來,語氣稍重地指使他:“看什麽看?去給公子燒水!盡量多燒些,我們從外面回來,娘子又是病體,我們也該洗洗,別把外面不幹淨的東西帶回來給她,記住了嗎?”

“好,我記住了!”秦厭點點頭。

沈蓮豐嘆一口氣,這個家必需有自己,否則怎麽支撐得了。

又覺得娘子實在辛苦,她方才去廚間看了,元日的大菜娘子都做好了,大鍋子悶着只需熱一熱便好,這一次真是阿郎的過錯,大過錯。

她想起福聖公主來,公主成婚時總說一個家就好比一艘船,兩人合力才能劃向前,否則就是打轉。

偶爾她也會講些不能被聽的話,會遙想自己年幼時的皇帝,那是一位女皇帝,千萬人拜伏在她腳下,寂寞又風光,可惜自己做不到。

“害,胡想什麽,今日是元日,該歡歡喜喜的。”沈管事準備去拿自己給娘子買的兵器。

冬天的白晝短,天色不久後就變陰變暗,似乎有風雪在雲間聚集。

阮清淮沒有待滿那一個時辰,秦厭洗完準備去聽一耳朵的時候他已經朝外走去,北風吹開他的衣衫,這人行步如鶴,挺拔如松,動态之下仿佛真是那天上的仙人。

崔息曲肘于案,養神沉思,沉思那一份不明的心情。

他想自己到底是因為自私占用而嫉妒,還是因為其他而嫉妒?

不知多久後,崔息聽到一記焰火向天爆開的聲音。

屋內沒有燈,絢爛只有一點點彩色的光,微明不亮。

他試圖再次捕捉,門外響起來秦厭的聲音,他喊:“阿郎,笙姐姐好些了,快來吃團圓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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